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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二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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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月如梭,转眼间,又已匆匆数年。
散骑常侍韩寿,这些年来因为频频受命出京巡视,宣抚民情,颇有成绩,又被封为河南尹,竟然是一方父母官,职责所在,常驻任所,少有机会时常回京了。他在外终日奔忙,少不得冷落了京城贾府中的夫人、鲁公四小姐贾午。于是一度沉寂的话题再起,无非众目睽睽,要看同样滞留京都的齐王司马攸如何自处。
此时齐王德望日隆,中外属望;皇上愈加忌惮。有了皇上这般授意,左右臣下连忙上表进谗,力劝皇上应该疾速遣齐王出京就藩,免他势力日渐坐大,百官归心。于是皇上下旨封齐王攸为大司马,都督青州军事,诏令择日启程就国。命令一下,朝议哗然,一时间弄得满城风雨。
然而这些事情,毕竟是外间扰攘;贾府中依旧生活平和。
贾午坐在窗前,抱着小女儿放在膝上,笑着看她自己玩耍。虽然已身为人母,她的容颜仍旧年轻而美丽。
她的贴身侍女悦儿进来,似乎有什么重要事情,欲言又止。贾午终于不耐,出声问道:“悦儿,何事吞吞吐吐?”
悦儿仍不直言,只看着贾午怀中玩得很开心的小女孩。贾午神情一凛,命人将小女儿抱走,才又问道:“究竟是何事,需要如此神秘?”
悦儿趋前数步,将一张纸递到贾午手中。“小姐!姑爷果然还和当年那个小歌女暗中来往,藕断丝连,暗通款曲,凭诗寄意!这就是证据!”
贾午拧着一双柳眉,面容倏冷,疑问地看着面前的小婢,重复道:“暗通款曲,凭诗寄意?”
“是呀!小姐,姑爷果然还和那个低贱的歌女暗中来往……前几日,不是听说他花费不菲,购下精工制作的一张琴么?”悦儿忿忿然,指着那张纸道:“那果然不是谣言,姑爷把那张琴送给了那个小歌女作为纪念……小姐,这就是证据!”
她的眉心蹙得更紧,却并没说话,只是拿过那张做工低劣、纸质粗糙的笺纸,就着从窗口里流泻进室内的阳光,展开细看。
纸上并没有任何人名或落款,也没有任何关于这桩暧昧隐情的字眼;那端庄娟秀的字迹,只是题着一首诗。
“客从远方来,赠我漆鸣琴;木有相思文,弦有别离音。终身执此调,岁寒不改心;愿作阳春曲,宫商长相寻。”
她的眼中蓦然冲进了一层泪雾。她忿然将那张纸揉成一团,陡地站起身来,恨恨地将那个纸团用力掷向紧闭的房门;那纸团打中了房门上装饰的青琐,又反弹回来,落在她面前的地上,静静躺在那里。
“韩寿……”她咬着牙,一字一字地从牙缝里挤出这个名字。
“你辜负了我!你辜负了我的信任——”她双手紧攥成拳,恨恨地一脚踏向地上的纸团,将那纸团踩在脚下。
“什么陛下青睐,对你付以重任,遣你出京宣抚地方民情?你……就是这样‘宣抚民情’的么?好个因私忘公呵——”她恨声怒道,眼里终于迸出了泪。
“不够吗?还不够吗?你所要的一切,我都已经给你了呵!你韩家一门的门庭振兴,你兄弟三人的高官厚禄!甚至还有这个家,我们的儿女……不行吗?不能让你的心里满意吗?不能让你忘却你所放弃的从前吗?有得……就一定有失呵!为什么你要耿耿于怀那些失去的东西?”
“小姐——”悦儿吓住了,从来没有见过永远是那样冷静、淡然、从容不迫的小姐流泪呵!就是生产时的巨大痛楚让她拧起了眉、痛叫出声、大汗淋漓,小姐也没有掉过一滴泪呵!她慌张起来,看着贾午踩过那已变得扁扁的纸团,大步走向门边。她急急追了上去,恐慌地问:“小姐,小姐,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贾午微一停顿,刚要说话,就听到屋外长廊上人声鼎沸。她心下疑云大起,疾步冲到门外,却正好看见满面阴沉之色的母亲,正往自己这边急急走来。
“娘,出了什么事?”她迎上去,母亲的神情使她心底骤然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使她的双手倏然间发冷了。“究竟是怎么了?”
郭槐长叹一声道:“唉!说来这也算是一桩朝中大事!先前陛下不是下旨命齐王出京就藩么?本来听说齐王因乞奏在京为先帝守陵被拒,郁郁成疾;奈何御医回奏陛下,说齐王健康无虞;陛下就又下诏令,催他启程……”
贾午心下一寒,冷声问道:“这又如何?不是听说齐王已奉旨预备出京莅镇,今日入宫辞行么?”
郭槐再度一叹,显得颇为无奈。“是啊。可惜陛下究竟是对齐王起了疑心,万事诸多不信任;见他举止如常,越发地疑心他居心多诈,言语上冷淡许多,兼且未过数刻就命他退下!唉,幸而你三姐警觉,及时遣人回府报信,要我们早作打算;此事突如其来,一时之间,可如何是好?”
贾午心一痛,不禁对母亲这样急于撇清干系的举动也多了点怨气,冷言说道:“娘如今可不必担心了,齐王此番出京,怕是有生之年再也无法归来;朝臣也不会分作两派,迫咱家在太子和齐王之间做选择,要拥护哪一个了!”
郭槐大惊,不由得怒道:“午儿!这是什么时候?容得你这般随便说话吗?娘这也是谨慎小心,生怕行差踏错!伴君如伴虎,这道理难道你不懂?一旦举止不慎,惹怒圣颜,就是以前你爹鞍前马后,立过再多功劳,也抵不上此时的一丁点小错!何况齐王和太子相比,虽然才名远盛,究竟是和陛下隔了一层;你爹又早逝,现下家中连个主心骨都没有!你当初执意挑上韩家那小子,没权没势的,事到临头,又有什么用?只叹你如此糊涂,竟然到了今日,仍旧执迷不悟!”
贾午心里一痛,一霎那通体冰凉。是的,母亲一直看不起她的选择,一直怀疑他的居心和能力;她忽然记起从前某日,她无意中看到的一幕。
她隐在门外阴影里,望着他走进书房,脸上的微笑温情而和蔼。他看到书桌前的贾谧,虽然再不是冠着他的姓氏,他仍慈爱地走过去,轻抚贾谧的头顶,温声问道:“最近学到哪里?可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来问爹,爹一定尽力为你解惑——”
话音未落,贾谧就一偏头避过了他的手,冷冷地自己伸出手来抚平头发,看也不看韩寿一眼。“用不着,府里请的是最好的夫子。”
这莫名的敌意使得韩寿一怔,容颜上迅速掠过一抹受伤的情绪。然而他把那情绪隐藏得很好,笑容仍旧温和而慈蔼。“谧儿,这个爹自然知道呵。爹只是想为你尽一点心……”
贾谧忽然冷笑起来,转过头来无礼地打断了他。“尽心?哈!你是谁,能为我尽什么心?你倒是说说看,没有我娘,你今日能官居朝堂,荣华富贵么?若不是你做了贾家的乘龙快婿,你又能为你的儿子赢得些什么?我看,我大概也要落得和你一样,十年寒窗苦读,还不知道有没有相府千金愿助我一臂之力哩!”
“谧儿!”韩寿蓦然一声大吼,打断了贾谧大逆不道的言辞。他看起来是那么痛心,仿佛在猝不及防间受了致命的重重一击。
一思及此,她忽然如此恼恨,既恨自己的家人居然如此势利而冷酷,使谧儿不知何时也变得狭隘刻薄;也恨自己势单力孤,无法将儿子教导成一个正直的人。这豪华府邸里的一切,忽然都变得那样丑恶;她再也无法站在这府邸里片刻。
她骤然一甩头,就冲向大门;身后传来母亲愕然的叫喊:“午儿!你做什么?要上哪里去?这种时候非比寻常,你可不要一意孤行——”
她置之不理,边走边放声叫道:“来人!给我备轿,我要前往齐王府探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