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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第二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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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府大喜之日,贺客盈门,车水马龙,川流不息。
但在这一切喜气洋洋之后,在后堂布置华丽的新房中,气氛竟然有一丝宁谧。
拜完了天地,正式成为「韩夫人」的贾家四小姐,就被喜娘和侍女们扶入新房去了;只有那夫凭妻贵的新郎倌,还留在前厅的盛大筵席间,与喜容满面的鲁公贾充一起招呼宾客,推杯换盏,应酬各方。
「女儿啊——」鲁公夫人郭槐,带着数名心腹侍女,笑容满面地推开门。但这一跨进门,她的笑容却倏然垮了下来——原来那应该安安静静,等候新郎前来挑开红盖头的新娘子,此刻却正拿下头顶沉重的凤冠,活动着颈子;那红得鲜艳夺目的喜帕,早被她取了下来,放在膝边。
「哎呀呀!这……这如何使得!不合礼仪的啊!乖女儿,快快戴回去。大喜之日盖头没掀,就教别人看见了你的面容,不适宜呢——」郭槐三步两步抢到女儿面前,夺过那顶凤冠,就往女儿头上戴。「这可是陛下和娘娘的特别恩典,赐下这顶凤冠给你;你怎么能说摘就摘,也不等新郎回来?」
贾午蹙眉,被母亲的碎嘴弄得心烦。「哪里那么多讲究了?陛下的恩赐,我不是已经乖乖戴了一整天么?人来人往闹哄哄的,搅得我都头痛——」
喜帕重新当头罩落,阻住了她的视线。她茫然地听着母亲继续叨叨絮絮,嘱咐她各种各样洞房花烛的注意事项;却有丝神思不属。
「……别担心他会待你不好;这朝中,你爹多多少少说话还有点份量,他不敢薄待了你的。」郭槐就势坐在女儿旁边,继续絮絮地说话。
「唉!你也真是,怎么就一个念头到底,都不转圜呢?这韩寿……哪一点配得起你了?一开始竟然看起来还颇有些不愿意呢!哼!他也不想想,贾四小姐对他青眼有加,是他的福分;只要你一句话,根本不消我们再使什么力,你爹在朝中的追随者,自然会妥妥当当地替你办好这件事——」
贾午忽尔一凛,怵然而惊了。她陡地一侧身,抓住母亲的手臂,语气里有丝无法置信的急迫。「娘!你……在说些什么?!什么……我一句话,爹的手下人……就帮我妥善办好了这件事?」
她知道他是不情愿的。可是……她也未曾想过,自己今日的胜利,原来还透着旁人的助力呵!她一直以为,这其中并没有别的影响;他们之间,是输、是赢,怎样的选择,都纯粹地出自他们两人的意愿呵!
可是,可是……原来,并不是这样么?原来……是还有其它想要趋炎附势的人,给了他压力,胁迫他的意愿,左右了他的决定?
她的心,一霎间沉到了谷底。她再也听不到母亲或周围其它人的任何话,她的意识倏然间仿佛都被抽空;她那原本已经蒙上了一层灰暗之色的胜利,此刻登时四分五裂,碎落到了她的面前,如同一个并不存在的假象,冷冷嘲讽着她的自信天真、她的一厢情愿。
郭槐仿佛有丝讶异,看着女儿的惊异神情,她微微一哂,志得意满地笑起来。「哎呀,午儿,原来……你竟然还不知道这些前因后果么?唉!也幸好……你是嫁给韩寿了!」她半真半假地叹气,亲热地握起贾午那冰冷的手,像一位慈母那样,拍抚着贾午的手背,陷入对往事的追忆里。
「唉,午儿,你可真真是教你爹给宠坏了!像你这样……不谙官场奥妙、应对进退,倘若当初陛下为太子聘娶的是你,你在那错综复杂的后宫中,如何能像你三姊那般处事得宜,打开一番局面?」
贾午忽然冷冷地挣开了母亲的手。
她罩在大红喜帕之下的双眼,虽然无法直视着面前势利而心计深沉的母亲;但那透过喜帕的遮盖,流泻出来的声音,却带着淡漠的寒意,仿佛从静如深潭的心底,所透出来的蒙蒙氤氲。
「我不在乎那些。」
郭槐吃惊地望着贾午。这被贾府上下宠坏了的小女儿,看似任性妄为、不懂人间疾苦的相府千金,竟然在说她根本不在乎身为太子妃和未来皇后的荣耀,根本不在乎这身份为她带来的、旁人的助力和尊敬?
「……也罢。」郭槐也冷下了面容,觉得女儿未免太不知现实的轻重分寸。她恼怒地站起身,预备出去招待宾客。
「你现在既然如此一意孤行,以后出了问题,就不要再回来跟我哭!荣华富贵,谁不爱?你却眼睛里只看中韩寿那一张好皮囊,是不是荣华富贵你已享受得过多,所以想找点其它东西了?可是你有没有想过,他只有那空空的一张好皮囊,还心不甘情不愿的;往后……若我跟你爹都不在,你难道能靠着那些活下去么?」
贾午的双手倏然在膝盖上攥紧,揪着新娘吉服的下摆,用力得指节都泛了白。
「……我不会输的。」她轻似无声地低语,挺直了背脊。
「我绝不会落到和大姊一样的地步,要到了生命的终结,才发现自己的期待其实是没有错的……我已经赢得了他往后的一生,我绝不会输掉其它的东西……绝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