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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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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放学的高中生们涌出了校园,欢笑声、车铃声和打闹声此起彼伏,这里是无忧无虑的少年人的天地。一个消瘦的少女也夹杂在其中,她戴着一副黑边眼镜,两条麻花辫子象晒蔫的黄瓜似的无精打采地垂在胸前。她没有同伴,下巴略尖的瓜子型的小脸上带着她这个年纪的少女所不该有的烦恼和忧虑。
她叫阡稚,今年十五岁,是这所非重点高中高一九班的学生。
阡稚在路边的商店门口犹豫了一会儿,从校服的口袋中摸出五毛钱,等这五毛钱快被攥化了才舍得换成一只冰棒。她拿着这支冰棒怎么也下不了第一口,等到它在炙热的太阳光下化了一半,她终于下定决心似地三口两口解决了它,然后她拐向小巷,走进她经常光顾的一家小吃店里。
小吃店非常狭窄,只四张一米见方的餐桌就装满了外间的屋子。
“下课啦?过来,坐这儿。”老板娘招呼着她,“还是一个馒头一碗粥对吧?”
阡稚点了点头,不好意思地冲老板娘笑了笑,尽管小吃店生意冷落,四张餐桌很少有全部占满的时候,她仍害怕自己耽误了人家的生意。
正要掰开那个干硬的馒头,阡稚忽然听见窗外传来一阵说话声。
“你看见那个女生没有?”是一个女生略显尖细的声音。
“哪个?”这也是个女生,不过嗓音比前一个低沉一些。
第一个声音显然十分惊讶,“里面吃馒头那个,高一九班的,你不认识?”
低沉的嗓音十分不屑地回答,“我怎么认识她?穿这么土。”
“听说她老爸可有钱了。”说话的人很明显带着浓浓的羡慕。
“有钱?有钱就穿成这样,天天吃这玩意,还有钱呢。”另一个象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是啊,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可能越有钱的人越抠门吧。”
有着低沉嗓音的女生笑得简直要背过气去了,“她家这叫有钱,那我家不成千万富翁啦?”
阡稚早已经习惯了别人这样议论自己,但习惯了不等于不会觉得难受。吃完东西后,她故意拖延了一会儿才走出小吃店,生怕遇见那两个说她闲话的女生。
正午白花花的太阳晒得人眼晕,她快步向西边走去,街心公园的树下有张长椅,她可以在那里稍做休息,然后回学校继续上课。
晚自习之前她无处可去,也没有东西可吃,晚自习结束后,她搭着公车回到了“家”—— 一幢外观十分气派的三层别墅。
与阡稚同父异母的姐姐郭乐瑶开着一辆十分眩目的红色跑车驶进别墅大门,停好车后,她摘掉脸上的墨镜,面无表情地走进客厅。
佣人李阿姨见大小姐回来了急忙端上事先镇好的木瓜。
乐瑶不紧不慢地喝着木瓜汁,“爸爸呢?”
李阿姨拘谨地答道:“先生还没回来,太太去朋友家里了。”
“我妈肯定又去打麻将了。”说完这句话,乐瑶忽然仰起她那张描画得非常精致的双眼瞪向自己同父异母的妹妹,“你怎么还杵在那儿?赶快走,真是,看了就让人心烦。”
阡稚不声不响地低下头,转身拎起书包走进地下室。
关好地下室的门,阡稚站在门口细心地整了整头发,接着抚平衣服上的细褶,等到确信自己不会显得那么狼狈之后,她带着轻快的表情走到床边,从褥子底下取出一张发黄的小卡片——这张小小的生日贺卡是她的妈妈留给她唯一的遗物。
她小心翼翼地将卡片捧在手里,反复端详着上面清秀的字迹,脸上泛起柔软的依恋的笑意。接着,她用一种只有自己能够听见的声音说:“妈妈,您猜我今天吃了什么?您一定猜得到的,我早上吃的是牛奶面包,还有烤得很香的香肠,中午吃的是西红柿抄蛋、萝卜牛肉、红烧里脊,我吃的太多,结果撑得都走不动路了。刚才我还喝了一大杯木瓜汁呢,可好喝了。妈妈,您看,我今天过得很好,我每天都过得很好,您是不是很开心?”
说完这些,她在卡片放到唇边轻轻吻了吻,将它小心地压到了褥子底下。
当然了,早上并没有牛奶面包,中午只有馒头和粥,晚上更是什么也没吃,阡稚现在简直饿得两眼发晕。
她走到书桌前,从书包里掏出课本,努力将注意力集中到功课上,可惜那些数字很快幻化成一支支散发着香气的烤鸡腿,她立刻惩罚性地掐了掐自己的脸,“你啊你,真不懂事,买那个冰棒干什么?应该把把那几角钱省下来买馒头的。”
再说什么也没用了,这一晚便在饥肠辘辘中度过。
第二天早上,阡稚帮李阿姨做好早餐后站在厨房的角落里急匆匆地吃着东西,按照她的经验早饭一定要吃得够快,否则就会出事,可惜她还是慢了一步。郭乐瑶离开餐桌走进厨房,满脸笼罩着西伯利亚寒流,“喂,你怎么回事?这么能吃,我说你是不是猪投生的?”劈手夺过阡稚的饭碗摔到了地上,“给猪吃都比给你吃有用。”
阡稚一时没能控制住自己,没有象往常那样做低头认罪的姿势,而是猛然抬起头,一双单凤眼里满是羞愤。
郭乐瑶牵起嘴角傲慢地笑了笑,“你瞪着我干什么?你不是想吃么?捡起来接着吃啊。”
沉默片刻后,阡稚慢慢低下头,将碎掉的碗片和打翻的饭粒丢进了垃圾桶,拎起书包走出厨房。
阡稚十分不想看见自己那位继母,然而不巧得很,她偏偏在门口遇到了要出去的父亲和继母两人,招呼不得不打,她那声音小的跟蚊子哼哼似的,“郭叔叔,白姨。”把自己的父亲叫叔叔,这是白雅兰对她做出的硬性规定。
郭平和白雅兰脚步不停地走了过去,在忽略阡稚问候的同时也忽略了她这个人。
阡稚拖沓着脚步走到公交车站,公交站牌下人越聚越多,很快她便被推搡到后面。她奋力挤上车,把书包紧紧抱在胸前,尽量缩小自己占用的地方。不给别人制造麻烦,也要尽量避免自己给别人带来麻烦,这样人们才会容纳自己这种多余的人——这就是阡稚在近五年的生活中得出的经验。
星期六晚上,阡稚回家就躲进了地下室——白雅兰特别喜欢在周六训她,也不知道是什么毛病。这天特别热,整个地下室闷得象个蒸笼,阡稚渴得受不住,鼓足勇气拿起水瓶去厨房打水,在经过客厅时听到了里面热闹的谈笑声。
也许是因为太孤单,热闹的欢快的声音总是强烈地吸引着这个年少的女孩儿,她一时竟然忘记了白雅兰的利嘴,站在楼梯拐角偷偷地听着客厅的对话。
“来,乐瑶,这位是王叔叔,这位是李叔叔,这位是king。”是父亲在为郭乐瑶引见在座客人。
阡稚一愣......还有人叫King?
郭乐瑶平日里伶牙俐齿,这会儿却一反常态,半天没声音。
阡稚向里探了探头。她知道郭乐瑶为什么失态了。客人中除了两位中年人,还有一个陌生的年轻男子。虽然只看见他的侧脸,已让人觉得难以呼吸。
她呆呆地盯着他,视线无论如何也移动不开,仿佛中了邪。
“别看king才21岁,管理公司的经验连我们几个老家伙都甘拜下风,你以后得向人家多多学习啊。” 父亲在郭乐瑶肩头轻轻拍了拍,谈笑风声。
郭乐瑶终于回过神,脸红了一片。
阡稚出神地看着那张美丽至极的侧脸,但是很快,这张侧脸的主人忽然转过头看向她这边,显然已经发现了她。她吓得一抖,缩回身子慌慌张张地跑回了地下室,连水都忘了接。郭乐瑶向来热衷于监视阡稚,不过此时她被那位叫king的年轻人迷得神魂颠倒,竟然对阡稚刚才的偷窥一无所知。
因为对king一见钟情,郭乐瑶害上了相思病,她没心思找阡稚的茬了,整日无精打采,好象被霜打了的茄子。白雅兰自然清楚女儿的心思,拼命鼓动丈夫多制造乐瑶与king的见面机会。
郭平不赞成妻子的主意,“象king那样的人,太主动是不行的。”
白雅兰对丈夫的反应十分不满,“那你说怎么办?”
“让乐瑶矜持一点儿,若即若离,说不定能引起他的注意。”
白雅兰不太相信,“若即若离?有用吗?”
其实郭平也拿不太准,只说,“下个月是乐瑶的生日会,我会请king参加,到时候就看乐瑶的了。这样,雅兰,你先和乐瑶商量商量生日会怎么办吧。”
这确实是个好机会,为了在生日会上展示一个与king完全合拍的自己,乐瑶用尽一切手段打听king的经历的爱好,包括喜欢看什么书,喜欢听什么音乐,喜欢看什么电影,收集了一堆资料后,她开始疯狂地恶补。除此之外,她为生日会上的打扮煞费心机,花了很多钱去置办衣服首饰。白雅兰则在客人的名单上耗尽了脑细胞,基本原则就是即不能邀请太漂亮的女人盖住女儿的风头,又要做到不露痕迹。
在白雅兰母女紧张的筹备之中,这一晚如期而至。郭家花园在明亮的灯光下亮如白昼,到处花团锦簇,中心作为舞池的广场光滑可鉴。乐瑶站在父母旁边,穿一身淡金色晚礼服,头发高高挽在头顶,钻石首饰亮闪闪地戴了一身。她的眼角稍微上挑,天生一副傲慢俏丽的长相,经过精心打扮之后自然更加引人注目。她不时向花园入口处张望,一心盼着心上人能快些出现,可是没多久,她的视线忽然被一抹绿色的窈窕身影吸引住,整个人顿时炸毛了。她轻轻碰了碰站在一旁的白雅兰,压低声音问,“她怎么来啦?”白雅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等看清楚来人也是大吃了一惊,“许嘉茹?我没邀请她啊。”
许嘉茹比郭乐瑶漂亮那是不争的事实,她在人们惊艳的目光中走到乐瑶面前,笑得比一朵花儿还象一朵花儿,“乐瑶,你办生日会,怎么也不通知我一声?”
明明是这次舞会的主角,现在却觉得自己成了陪衬,这种感觉一时让乐瑶恨得牙痒。她强压下心中快要溢出来的嫉恨,不冷不热地挑了挑嘴角,“看你说的,我听说你这段时间很忙,就没敢打扰你,你能来,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说高兴当然是假的,乐瑶简直恨不得许嘉茹赶快摔成个二等残疾躺到医院了事,心中暗想:“这个狐媚子肯定知道今天晚上king会过来,所以故意跑来抢我的风头,呸,真不要脸,真不要脸,我咒她下十八层地狱。”
舞会开始的时间到了,king却仍未到场。郭乐瑶半是失落半是庆幸,失落是因为今晚自己可能见不到king了,庆幸则是因为既然king不来那么许嘉茹也白费了心机。
炎热的夏夜,阡稚穿过路口,顺着东去的大街朝“家”的方向走去。
“阡稚!”有人叫她。
她惊愕地回过头,几个脸上涂着油彩的少年站在离她不远的地方,其中一个人用手指着她,粗野地喊道:“就是她!”
阡稚心中一阵狂跳,来不及细想转身就跑,她听见追赶着她的脚步声越来越近,接着头皮一阵巨痛,整个人被一股大力向后拖走,很快又有另一只手扭住了她的双臂。
几个少年嚣张地谈论着,
“你说郭平能用多少钱换她?”
“朝他要二百万。”
“靠,你们别做梦了,姓郭能给她出二百万?”
“怎么不能?这女的是他私生女。”
“他妈的,要是他不出钱,老子就撕票。”
他们将她往路边一辆涂得花花绿绿的车上拖,她看见一辆白色轿车从旁边擦过,她大喊救命,声音完全走了调儿,可是那辆车飞快地驶了过去,对她的求救声置若罔闻。恐惧和悲伤彻底击溃了她,她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没有人来救我,我是多余的,我是多余的......可是,我不想就这样消失在世界上。”
阡稚发疯般挣扎着,用一只脚抵住车门,拼尽全力不让自己被塞进车里。几个少年不耐烦地咒骂着,一掌劈在她脖颈上,她立刻昏了过去。
就在这时,仿佛一道幽灵似的,一辆黑色轿车悄无声息地停在路旁,里面缓缓走出一道颀长的人影。
几个少年回过头警惕地看着黑色轿车旁的不速之客。
那人靠在车门上,手指里夹着一根点燃的香烟,漫不经心地看着他们。
少年们不由自主打了个哆嗦,一刹间浑身冰冷。那人带给他们一种极其可怕的感觉,仿佛他们面对的不是人类,而是死神。他们浑身发抖,但仍然仗着人多发出怯弱的威胁声,“你要是敢多管闲事,我们就......宰了你。”
那人并不理睬他们的威胁,微微垂下眼帘,似乎在冥思神游。
少年们手忙脚乱地把昏迷的女孩儿塞进车里,被怪兽追赶着似向黑暗中飞快地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