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豆腐的耽美短篇》一方豆腐

1、错爱

　　所谓意外，就是难以预料的事情。他从没有想过，逃过了一场交通意外，却逃不过独孤的宿命。

　　【一】

　　从今天开始，于天空就要在南北集团的总部上班。做了早餐，连带午餐都打点好，听见妹妹房间里面传出来声音——大概也已经醒来了。隔着房门，天空交代妹妹上学注意安全，便在父母和弟弟的灵前上了香就出门去了。

　　上月都还是分公司里面一个不起眼的小员工，没想到竟然也有进入总部的运气。

　　天空反复想了好多遍，都没有觉得自己单凭在总公司学习一个月，就有了足够在总部与人竞争的能力。当然，跟他一起被排来学习的女同事施然也跟他一起被留在了总部工作。这样不得不让天空觉得，自己不过是用来掩饰某个公司高层看中了施然而释放的烟幕。然而让天空想不通的是，施然调职的部门是行政部，职位是经理助理；而他于天空调职的部门，却是总裁办公室，职位是文员。这让天空怎么也无法理解，他这个烟幕，到底为谁而放。

　　可是不管怎样都好，在总公司这边工作，工资比分公司那边翻了几番，这才是天空最在意的。妹妹的学业和医药费，全靠着他这份工资了。

　　原以为这样的薪酬，工作难度和工作量都会提高不少。然而出乎天空的意料，他在总裁办里面的工作轻松得就像大学生去做小学的算术题。上班足足一个星期，不但没有实质的工作，就连电话也接得不多。前两天还想是不是这里的工作就是这样，可是观察了好几天，天空才发现，在总裁办公室，工作十分轻松的人，只有他一个。

　　一个星期过去，天空终于忍无可忍。他不能这样每天混着过，一是过不了自己，二是因为再这样下去，他肯定会被裁走的。本来还想直接跟总裁说的，可是一个星期下来没有见到过人，他只好去找总裁秘书小张。

　　小张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据说是毕业就在这儿工作，一直都是总裁秘书，做事从未出过差错，是很有能力的一个人。天空来到小张的位置边上，轻声说道：“小张，有空说两句吗？”

　　小张一抬头，见天空一脸尴尬，便笑着回话。“当然可以，有什么事吗？”

　　“就是因为没什么事。”天空好容易扯开一个苦笑，“你看我来这里都一个星期了，你们在忙我也帮不上，你看你能不能帮我向总裁转达一下，看要是这里真的不需要人手的话，调我回去分公司也是可以的，我没有意见的。”

　　“这……”小张顿住了，想了想，也只好直说了。“其实呢，之前总裁交代过了，你的工作他亲自来安排。这些日子他在国外，明天他就回来了，到时候，你再看看吧。”实际上，这个星期天空的情况小张也是看在眼里的。

　　天空长得不错可是脸色很不好、身体看上去有点偏瘦了，估计也不很健康，性格文静对人很有礼貌，却不像特别有能力的人，她也搞不懂为什么这样的人能被总裁特别点名调职到总裁办来。

　　听了小张的话，天空的心才稍微定了一点。他坐回自己的位置上，继续看着去年的公司业绩报告。

　　【二】

　　好不容易等到了小张口中的明天，天空第一次见到了传说中的总裁——那个掌握市值数亿的传媒帝国的男人、南北传媒集团的总裁易少初。

　　初见易少初，天空不知道该怎么形容那种感觉。明明是第一次相见的人，他却在易少初的眼中看到浓重的悲伤和悔意，仿佛易少初在对他忏悔以前的过错一般。天空有点疑惑，不晓得易少初眼中的悔意从何而来。

　　“易先生？”实在是无法忍受偌大的办公室里面逼人的寂静。天空大着胆子，唤了一声。“易先生，您没事吧？”

　　“没事。你……”易少初欲言又止。太像了、实在太相似了！起初在文件里面看见他的资料的时候他还不相信，现在人都站在面前的，事实不由得他否认。同名同姓的两个人，竟然连脸都一样——这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你还记得我吗？”易少初收起刚才的失态，试探的问道。说吧，说你还记得我……

　　“记得的。易先生您这样的大人物，我们自然是记得的。”天空笑道，但愿这样的回答不会很失礼。

　　“你真的不记得我了？”易少初更加疑惑：难道真的是个巧合？

　　“这……”天空吞吞吐吐，心想：这叫我怎么回答呢，根本就没有见过呀。

　　“算了。”易少初收拾好自己的心情，面对这个自己无法相信的事实，他决定先去相信。“之前我在外面，没有时间给你安排工作。而从今天开始，你必须要马上进入状态了。”说罢，易少初从抽屉里面找开一只U盘，放到了桌子上面。“这是进入总裁办公室操作系统的密钥，你出去让小张教你怎么用。往后你在电脑里面的一切操作，都会被记录在公司的总机里面。出去吧，我已经交代小张给你安排工作了。”

　　易少初没有再说话。

　　他埋首去处理他的事情，他没有再看天空一眼。

　　尽管这样，天空还是打了招呼，才静静地离开易少初的办公室。他的礼数很周到，连关门的声音都很小。

　　偷偷看着天空的背影离开，易少初几乎可以肯定这个并不是他认识的于天空。他记忆里面的小空是个十分健康的人，不像眼前这个人，苍白的脸上总是带着病容；他的小空喜欢笑，笑得像阳光，而不是这样礼貌周周却拒人于千里；而且，他的小空每次离开，都会在门户关上的一刻，回头笑着跟他说：笨蛋我爱你哦！

　　【三】

　　晚上，天空下了班，转了几趟车才到家。

　　妹妹于天舞因为身体的关系，学校特别批准不用上晚修。所以每天下班回到家，天舞总是已经准备好了晚饭。自从跟天空住在一起，天舞知道自己再也回不去之前。一场意外毁了两家人，只留下两个孩子。那时候天空已经是大三的学生，自然可以照顾自己。然而堂妹天舞初中还没有毕业，却没有亲戚肯照顾这个有先天肾病的孩子。不知道是出于亲情，还是两个有着同样遭遇的人的互相怜悯，还是大学生的天空二话不说就接下了天舞的监护权。

　　两人的父母留下的遗产并不丰厚，为了天舞的病，他们的生活很是拮据。加上天空本身也有自己的问题，在天空还没有进入南北传媒工作之前，两人几乎都是吃不饱穿不暖的。

　　幸好天舞很懂事，读书也勤奋，有了奖学金，天空的负担总算轻了一点点。

　　天空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九点钟的事。天舞有点奇怪哥哥为什么会这个时候才回来，因为平时，他到家总是不超过八点钟的。

　　“哥哥，最近你的脸色好像更差了。”天舞很担心。虽然说哥哥的心脏手术做得很成功，但是医生说过，可以的话还是不要太操劳比较好。

　　“没事的，刚刚调到总公司，有点不习惯而已，很快就能调整过来的。”天空笑着说，装出一副很轻松的样子。但实际上他自己知道，易少初给他安排的工作，别说八个小时，就算再多给他八个小时，也未必能完成。他尝试去调整自己的工作方法，但是一点帮助都没有。而令他最郁闷的，是他根本不知道易少初给他安排这些工作的意图。

　　几天的时间，天空似乎又瘦了一圈。原本就不很健康的身子现在更加消瘦，连脸颊都有点陷了下去。吃过晚饭洗过澡，天空本想再在家里加一下班。可是身体却累得紧，头脑一片混沌，只好早点休息。

　　第二天回到公司，硬撑到午休，草草扒了几口饭，实在是没有胃口。他趴在桌子上，沉沉就睡了去。

　　迷糊之间，他做了一个梦。

　　梦里面，父母都在，一个身高长相都与他一样的男孩，牵着他的手在草地上跑着。父母一路上嘱咐他们慢点跑，那个男孩却一直催促着：天翔快点。

　　梦境越来越模糊，渐渐只剩下刺眼的红色。父母不见了，那个男孩也放开了他的手。他在一片迷雾中哭着着，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应他。

　　他叫着弟弟的名字，一直叫唤着。

　　忽然，弟弟满脸是血却带着笑容站在他的面前，说道：“现在你才是于天空。”弟弟伸出手来捂住他的心脏，他仿佛听到心跳的声音，一下一下，敲击着他的心房。“哥哥，用我的心脏，好好活下去……”

　　然后弟弟不见了，迷雾也不见了。

　　他的眼前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旷，只剩下孤独的一个他。

　　“小于，小于你没事吧？”过了午休的时间，小张见天空还趴在桌子上没有醒来，担心他会被骂便过来叫醒他。过来一看，竟看见天空一脸烫红，手一碰，竟烧得厉害。小张轻轻摇了他几下，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只见天空痛苦地扭曲着面容，口中呢喃着含糊不清的话语。

　　“什么事这么吵了！”在里面听见声音的易少初，想要出来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一开门，就看见小张努力想要唤醒天空的情景。

　　“易先生，小于他、他不知道怎么了……”毕竟是年轻的女孩，遇到这样的事情，差点就要哭了出来。

　　易少初看天空的样子，确实不见好，也顾不了那么多，把人抱了起来，一边吩咐小张通知医疗室。

　　【四】

　　医生很快就过来，量了体温血压、又听了脉，说是操劳过度，身体吃不消。医生给天空打了针，喂了退烧药，说休息一下就好。小张送医生出去，顺手带上门，办公室里面就只剩下易少初，和昏睡中的于天空。

　　轻轻撂着天空额前的碎发，易少初露出了前所未有的温柔的表情。

　　“小空……我的小空……我知道错了，为什么你还是不肯原谅我呢？那天是我不好，我不应该说你不可理喻。这样好吗，我陪你看你喜欢的动画、带你吃你喜欢的小吃，你让我吃臭豆腐我都愿意，只要你不要不认得我……”他轻轻捉住天空的手，在嘴边吻着。泪水溢出了他的眼眶，跟他的悔意一起，落到了天空的手背上。

　　退烧药的药力没有过，天空没有醒过来。他躺在易少初的独立办公室旁的休息室里面，身边只有易少初。

　　易少初给的工作过于繁重，天空的身体根本就是无法负荷的。为此，易少初很后悔。

　　他又做了伤害他的事。

　　原以为给他繁重的工作，就能逼得天空到他面前来抗议，这样就能逼他承认他是认得他的。然而，日子一天一天过去，天空竟然毫无怨言地埋头苦干，去完成那些根本就没有必要完成的工作。直到他的身体支持不下去、直到他倒下，他也没有向他求助。

　　易少初的如意算盘打不响。不但打不响，还再次伤害了自己重要的人。

　　忽然，易少初听见天空在梦呓着什么，零碎的话语，不知所云。

　　“小空……我死，你活着好吗……”好不容易，易少初听到了这么一句。

　　这是什么意思？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易少初一急，不管天空的药力过不过，握住他的肩膀，用力想要摇醒他。“你说，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被他这么一摇，天空更加辛苦。不管是心脏移植手术之前或者之后，他都受不了这样的对待。

　　“痛……好痛……”神智不清的天空双手不自觉捂住心脏的位置。

　　“什么……”天空的反应让易少初就像当头吃了一棍棒，立刻就清醒了过来。换了个动作把人抱起来，这次他不得不把人直接送医疗室去。

　　医生很快就完成了急救和检查，毕竟这里是传媒业的龙头企业的总部，医疗室的设备自然不能落后。易少初看着躺在病床上的人，越发地觉得天空的身子瘦得如白纸一般薄弱。医生拿了报告过来，平静地说道：“易先生，这是病人的报告，您要看看么？”

　　易少初在医生手上接过报告，一连串的医学名词他也看不明多少，然而下面一个字眼，却是格外的清晰。“他接受过心脏移植手术？”

　　“是的。因为是成功的案例，所以医疗系统能查到。”

　　“是什么病。”

　　“先天的心漏病。”

　　“竟然能找到匹配的脏器？”

　　“捐赠者是患者的双胞胎兄弟。”

　　“名字呢？”

　　“这就是捐赠者的私隐了。”

　　【五】

　　易少初靠坐在大班椅上，仰望着灰白色的天花，反复想着过去的事情。

　　他跟小空在一起的时间有差不多一年，两人从相遇到相爱，他一直以为，关于小空的一切他都是知道的。可是现在的情况却远远出乎他的意料。易少初几乎可以肯定现在这个于天空就是他所认识的那个人，然而太多的不一样，令他无法把两人的身影重叠起来。他不相信这个世界有这么完全一样的两个人，但事实摆在眼前。

　　“可恶！”易少初重重打在桌子上，他第一次觉得自己是这样的无力。

　　忽然，电脑传来邮件提示的声音。易少初调整了一下呼吸，点开新邮件。

　　邮件是他的朋友传过来的，说这次卖地的对手的资料已经查到了，详细资料在附件中发送。易少初正要点击下载附件，忽然头脑里面一个激灵——对了！可以找人去查！他扯开一个自嘲的笑意，他竟然忘记了他还有这一手。

　　立刻拨通了好友的电话，电话很快就接通。话筒对方传来一个慵懒的声音：“喂。”

　　“潘园，是我。”连跟朋友说话，易少初也是这样冷冷的。

　　“我知道，我有看见来电显示。怎么了，资料都收到了吗，什么时候付我钱呢？”潘园吊儿郎当地说着，语气有点像是在调戏女孩子。

　　“我什么时候欠过你。你再帮我查一个人。”易少初还是冷冷的。

　　“谁？”

　　“那个人的资料我等下发给你，我要在最短时间内知道他的事情。”

　　潘园的手段很高明，办事的效率快得让人咋舌。

　　易少初才在人事部调出天空的档案给他发过去，不到两天，潘园的调查便已经完成。而且一反常态，潘园竟然亲自把资料拿到易少初的办公室来。

　　“你不是说这里死气沉沉，宁愿下地狱都不上来的吗？”易少初收起手头上的文件，看着潘园一屁股坐到他的桌面上。

　　“死气沉沉的时候自然不上来，但是既然遇到了有趣的事情，那就一定要来看看。”潘园扬了扬手上的公文袋，又回头看了看身后——透过落地玻璃，他能清楚看见外面正在工作的人。“就是他？真的好像……”

　　“我看见他的时候，几乎就把他当成了小空。”

　　“可是他不是。”潘园把公文袋交给了易少初。

　　易少初不再说话，他接过公文袋，把里面的资料翻了出来，一页一页仔细看着。越往下看，他的脸色变的越是青绿。

　　“小空死了？！这不可能！！”他把资料摔在桌面上，大声吼道。

　　“ 你可以不相信。不过我得告诉你，外面坐的那个人，他不是你的小空。他是小空的哥哥，他本来的名字叫于天翔。”

　　怎么会这样……易少初抱头，喃喃自语。

　　他不能接受！他怎么可能接受呢？！那个因为一件小事而跟他小吵了两句的爱人，竟然一去不回。两年后他再度出现，他却被告知那不是小空，而是他的双胞胎哥哥。

　　等了两年，希望算是彻底幻灭了。

　　潘园的调查很仔细，包括那次车祸、包括车祸后小空的哥哥接受了小空的心脏完成移植手术、包括于天翔从此用弟弟的名字活下去……就连现在于天翔的生活状况，也查了个一清二楚。

　　易少初就这样，一直看着外面的人埋首工作，知道他下班离去，整整大半天，他一言不发，脸色越发地阴沉。

　　【六】

　　那天天翔在办公室晕过去，是公司人事部派人送他回来的。休息了一天，昨天就能上班。

　　因为他的身体状态不好，小张自主主张减少了他的工作量。今天天翔准时下班，到家的时候，天舞正在做着作业，见哥哥回来，天舞笑着去厨房，把热在锅里的饭菜端了出来。

　　两人吃着饭，话很少，但心中很是安乐。

　　忽地外面门铃响了两下，天舞说可能是隔壁小子过来问功课，便过去开门。天翔说了声“我去吧”，便起身过去。才打开门，看见的却是一个高大的青年。那人穿着整洁的休闲服，见到天空，愣了一下，忽然脸上露出了惊喜：“天翔？你是天翔？”

　　“你……”天翔露出疑惑的神色，这人到底是谁，他怎么可能知道……他是怎么认得出来的？！

　　“是我啦、是我！隔壁小纯啊！”青年忽然伸手出来，把天翔搂进了怀里，“太好了，终于都再见到你了！小翔，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天翔都已经忘记了，十年前自己家隔壁住的是李叔叔，他有个比自己年长了四年的儿子。那时候，这一楼层的孩子都玩一堆的，一群小鬼里面能把天翔和天空分得清楚的，就只有小纯哥哥。那个时候，小纯就对天翔特别的照顾，也许是因为天翔的身子不好，也许是因为别的什么，反正，小纯就像骑士，总是守护在天翔的身边。后来李叔叔要到国外去工作，小纯才跟着父母一同出了国。

　　转眼之间已经十年，小纯成为回忆，连面容都变得模糊。

　　“什么时候回来的？”天天翔端了一杯热茶出来，笑道。这时，该就是所谓的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吧。

　　“前两个月。爸爸调回来，我跟我妈也回来了。再说读了几年番书，报效祖国来了。”李纯笑道，他还是跟以前一样，开朗、健谈，总让人感到温暖。

　　“这次回来有什么打算吗？”

　　“其实，我这次回来是要搞点生意的。我学光学工程的，我觉得这在国内有市场，我想自己开公司，搞产品研发。”

　　“那很好的，小纯哥哥你那么能干，你一定会成功的。”天翔举起杯子，轻轻碰了碰李纯手上的杯子，算是预祝他的成功。

　　“另外还有一件事……”李纯停顿了下来，深呼吸一下。他看着天翔，严正地说道：“小翔，我想照顾你。请让我照顾你，好吗。”

　　对于李纯的话，天翔似乎无法理解——让你来照顾我？那是什么意思……？

　　“你、你说什么傻话呢。”天翔尴尬笑道。

　　“小翔，其实，你们家的事情，我是知道的……也许你不知道，我妈有个好姐妹，跟你父亲同一个单位的，所以你家出事之后不久，我就知道了。”李纯带着沉重，继续说道：“可是那时候他们说只有小空剩下来，他们说你……本来，我只是想要过来给你上一炷香，没想到，开门的人竟然是你。我，我真的……”

　　“开心吗？还是庆幸？”天翔忽然扯出一个残忍的笑容：“没什么值得开心、也不应该庆幸的吧。你知道当我听到他们出事以后，我多想死去的人是我。小纯哥哥，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用小空的身份活下去吗？”天翔轻轻捂住心房，“这里。在这里跳动的，是小空的心脏。我是个卑鄙的人，我用弟弟的死，延续了自己的生命。”

　　【七】

　　昨晚跟李纯的再见，最后在尴尬和沉默中结束。毕竟两人都不是孩子，打打闹闹的日子早就已经过去，再也回不去了。况且，在天翔的记忆里面，一起打闹的，一直都是三个人。

　　这天回到公司，小张就说易先生找，让天翔进去一下。

　　进了易少初的办公室，顺手带上门。天翔缓缓来到易少初的面前，恭敬地打了招呼。

　　“易先生，请问有什么吩咐？”

　　“你坐。”见对方坐下，易少初才继续道：“今天，我想跟你说点私事。”

　　“私事？”天翔很疑惑，他和易少初之间，有什么私事可以谈的？

　　“我知道你不是于天空……你，不是我的小空……”他死死盯着天翔，简直能在他的身上盯出两个洞来。

　　“什么？！”天翔大惊！“我不懂你说什么。”他猛地起身，双脚不由自主地往后退。“如果没有其它事情，我先出去了。”

　　“站住！”易少初大步来到他的身前，一手拉住他往旁边的沙发上一扔，顺手把一叠照片扔到天翔的身上。“你自己看清楚，这才是我的小空，而你，不过是夺取了他生命的人。”

　　“这……这不可能……小空怎么可能是……”看着弟弟与眼前男人一张一张亲密的照片，里面的弟弟笑得像春天盛开的花、像初夏清晨的光，可是此刻，音容宛在，人面全非。

　　“你用了小空的身份活下来，那是不是应该把小空没有完成的事继续下去？”易少初忽然笑了，笑得残忍、冷冽。

　　“什、什么？”天翔一时还反应不过来，却已经被易少初给吻上了。

　　“小空……我的小空，我爱你……”易少初不顾天空的挣扎，用力扶住了他的脖子，疯狂地吻着。他说爱，可是，他的吻里，不带一点儿爱意。

　　易少初要得到的，从来没有得不到，除了那个人。所以今天，就算只是个代替品、甚至只是个次品，他都要收回来。以于天舞的医药费作为要挟，天翔不得不答应代替弟弟留在易少初的身边，当他的“情人”。

　　当晚易少初就带了天翔出去用晚饭，那是过去于天空最喜欢的一家餐厅。

　　“来，坐。”易少初笑着，殷勤地为天翔拉好椅子。“想吃什么呢？对了，我记得你喜欢牛排，七分熟、淋上洋葱汁是不是？”说完，易少初未等天翔有所反应，便自顾自地点了一桌的食物。“来，趁热吃。”

　　天翔始终没有说话。

　　他还能说什么，除了接受，他还能说什么呢？易少初把切好小块的牛排送到他的嘴边，他木然地吃下去，如同嚼蜡。他的眼里尽是柔情，只是在他温情的眼里，天翔找不到任何人的身影。

　　易少初开车送了天翔回去，在楼下还细心的嘱咐不要熬夜记得盖好被子。临走前他一把搂住天翔，埋首于他的颈脖之间，细细耳语说道：“小空，我爱你……”

　　当那温热的双唇贴上来的时候，天翔只觉得好像掉进了万丈深的冰渊，内心无比寒冷。

　　天翔不是没有心的人，既然他已经决定要用小空是身份活着，他起码不能辜负了爱着小空的人。然而易少初错乱的热情太过沉重，快要压得天翔透不过气来。他越发地没有胃口吃饭、晚上也睡不好，只要一合上眼，就好像看见弟弟从黑暗中走来，说他要了他的心脏、还夺了他的爱人。他活得就像行尸走肉，每天上班的时间被易少初过来接走，下班了就由他送他回来。他在家里总是一言不发，连妹妹问他什么事，他都只是摇摇头，又点点头，不明所以，然后茫然回到房间去。

　　天舞终于还是忍不住，她找了电话薄拨了电话，把李纯叫了过来。

　　“李大哥，你去看看我哥吧，好多天了，他饭吃不下觉睡不好，我怎么问他都不肯说。你们都是男人，也许比较好说话。”天舞都急得快要哭出来。

　　“你先别急，我去看看他。”

　　跟着天舞来到天翔的房门前，敲了两下，却没有回应。

　　“小翔？小翔、你睡下了吗？”又问了两声，还是没有人回应。李纯回头看了看天舞，见她点了点头，大概是明白他想要干什么了。

　　转动门把，竟然是没有上锁的。两人推门进去，马上就吃了一惊。

　　房间里面没有开灯，黑漆漆的一片。借着门外的光，两人看见床铺很是平整，天翔却卷着被子，蜷缩着身子窝在墙角，一动不动。

　　他的身边，还有一个空了的药瓶。

　　【八】

　　天翔没有想过要自杀，他只是想要睡觉，仅此而已。他害怕合上眼的瞬间，所以只想一合眼就能睡着。他拼命地把瓶子里面的药丸倒出来，想如果多吃一点，药效会不会快一点。他这一睡，就是两天。如果不是李纯送他到医院抢救及时，恐怕这一睡就是一辈子。

　　天翔醒来的时候，他还躺在医院的病房里面。独立的单间，三面都是墙，白花花的，透着一片死寂。

　　“你醒了？”

　　天翔稍稍偏着头，看着说话的人。

　　是李纯，他脸上掩饰不住的高兴，那是失而复得的高兴。他正在紧紧握住了自己的手，好像只要一放手，他就会消失了一样。

　　“口渴吗？要不要喝点水？”李纯殷勤地问，一边已经起身去倒水。

　　温热的感觉随着清水流淌到全身，天翔终于有了还活着的感觉。他有点奇怪，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没事就好、你没事就好……”李纯反复说着同一句说话，天翔却一点儿都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我没事了，我想回家。”天翔忽然低声说道。

　　“医生说你服用过量安眠药，最好还是住几天医院，好好检查一下。”

　　“我要回家。”

　　“可是……”

　　“我要回家！”天翔很坚持。

　　“好吧，那我们回家吧。”李纯拗不过天翔，只好答应。其实他从小就知道天翔这个性格，坚韧、倔强，却死心眼。

　　李纯带着天翔出院，回去的地方却不是天翔的家。天翔站在李纯的家门前，完全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为什么来这里，我要回家。”天翔淡淡说道。

　　“这是我家，你先到我这里住几天，身体好点再回去吧。你现在这样，我不放心。”李纯牵起天翔的手，带着他想要进屋，却换来天翔的连番挣扎。

　　“我要回去，小舞还在家……”他挣脱了李纯的桎梏，转身就要离去。

　　“小舞也会跟我们一起住的。”听见李纯这话，天翔果然停住了脚步。“我说过我想要照顾你，我自然也会照顾小舞……小翔，我喜欢你，很久之前我就喜欢你了。”

　　“别说傻话。”天翔平静地说道，不以为然。

　　“这不是傻话！小翔，你知道我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吗，我是为了你，我想要得到可以保护你照顾你的力量，才会这么努力的呀！小翔，别跟自己拗气了，就算是为了小舞，让我来照顾你吧。”

　　“连你也拿小舞来要挟我，是吗？”天翔忽然失笑，笑得张狂，近乎癫狂。“你们都是看准了我的软肋，然后一个一个的来逼我就范！易少初为了小空，你呢，你想要的又是什么！”

　　被天翔忽然而来的竭斯底里下了一跳，李纯一瞬之间没了主意。天翔没有理会李纯愣在原地，他一脚踏上脚边的花盘，跨过围栏纵身就往外跳了下去。

　　【九】

　　好几天没有见到天翔，易少初心里忐忑不安。他不晓得自己在担心什么，他只是知道，见不到天翔，他的心定不下来。他一直告诉自己，说小空没有死，小空回到他的身边来了。但是他比谁都清楚，那个在自己身边压抑得连饭都吃不下去、日渐消瘦的人，是于天翔。他勉强自己，也勉强别人。这样的虚假的爱情，谁都不好受。他渐渐也会顾忌天翔的感受，他会发现天翔在吃饭的时候只吃那么一点、他会发现天翔在看电影的时候静静睡去、他会发现天翔经常在办公室里面呆坐、他会发现天翔的的精神一天比一天差……他留意了很多，发现了很多。可是这又怎么样？他不爱天翔，他恨着天翔。

　　他问过人事部，打电话来给天翔请假的，是个男人。男人——根据易少初所知道的，天翔现在只有一个相依为命的堂妹，他也没什么朋友。到底是什么人，会打电话来给天翔请假。再次找了潘园去查，很快就知道了那个男人是谁。

　　潘园打电话来跟易少初说的时候，少有地语重心长。他说这样自欺欺人的游戏也是时候停止，这样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天空已经不再了，你易少初又何必这样糟蹋其他人。易少初没有听，只说他的事情，潘园你少管。潘园见他一意孤行，也不再劝说，只叫他好自为之。

　　易少初找到李纯的家来，按了门铃，开门的人是李纯。

　　“先生，你找哪位？”李纯好礼貌地问。

　　“我找于天空。”易少初冷冷道，带着敌意。

　　“你找错门了，我这里没有这个人。”能说出这个名字的人，肯定是认识的人。而在这个时候能找到这里来，又是这种态度的，李纯不认为他是好人。

　　“那于天翔呢？”易少初又道，语气有冷了几分。

　　“你是什么人，你到底想怎样？”

　　“我要他，我知道他在你这里。”

　　“你要他？你凭什么要他？”李纯觉得好笑。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他要天翔？要带走天翔？“太迟了，现在谁也带不走他了……”李纯苦笑着——泪是苦的、连笑也是苦的。

　　“你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带不走他！”易少初急了。他揪住李纯的衣领，恶狠狠地把脸逼近了李纯。“说呀！带不走他是什么意思！”

　　“你想知道？”李纯依旧在笑，却比苦更难看。“那我带你去吧……”

　　【十】

　　医院里面一片寂静，偶尔传来护士走过的脚步声，更显得凄凉。周围弥漫着消毒药水的味道，几乎可以让人窒息。

　　易少初跟着李纯来到一个单人病房前，轻轻推门进去。

　　床上躺着一个人，挂着点滴、身上连接着各种生命检测仪器。那人头上绑着绑带，似有若无的呼吸在氧气罩上留下一阵一阵的雾气。

　　“怎么会这样……”易少初简直不相信自己的双眼。看着天翔外露的手臂，瘦得连青筋血管都能清楚看见。像纸一样单薄的身体，躺在床上几乎没有痕迹。“天翔……”易少初呢喃着。

　　忽然，他脑内闪过一道灵光——他叫他“天翔”，他竟然叫他“天翔”！对，他知道的，他知道这些日子以来，陪在自己身边的人是天翔。可是他刻意地忽略了。他每次叫他“小空”，他都看见天翔的眼中闪过一丝悲痛，他竟装作没有看见。为了弥补他所谓的失去了的爱情，他恨恨地伤害着天翔。而他却忘记了，眼前的人是小空最重要的兄弟，重要到小空一到18岁就签了文件，只要他比哥哥早死、只要他的脏器还能用，他都要帮哥哥延续生命。

　　易少初也忘记了，现在正在跳动的，是小空的心脏，但活在眼前的，却不是同一个人。

　　他忽然觉得自己好自私，他才想起，那一次吵架，正是因为他不顾小空的反对就安排了两人去欧洲的行程。小空说了要和家人去旅行的，他却不理，还是买好了机票，他以为小空会迁就他。可是小空一气之下走了，永远也回不来。

　　易少初依稀记得，小空甩门出去之前，说的最后一句说话，便是：你个自私鬼、你做什么都只顾自己，你从来没有问过我想不想要！易少初你个混蛋，我恨死你了！

　　李纯和易少初坐在走廊的长凳上，一个低着头看着地下、一个抬着头看着天花，两人不言不语。

　　医生说了，天翔这样从二楼跳下来，着地的时候是头受到了撞击。性命是保住了，可也不知道会不会就这样睡一辈子。而且天翔本身的体质就差，要是醒来的时候，知道自己双脚都断了，也不知道会不会受不住打击；还有头部受伤的后遗症……总而言之，就是不管睡着还是醒着，都不是一个好状况。

　　李纯没有把这些事情告诉易少初，他们不过是陌生人。“不管怎么样，我都会照顾小翔到最后……”李纯忽然说道。“我不知道你和小翔是什么关系，我只知道，无论怎么样我都会保护小翔，不会让你再接近他。我听小舞说过，之前有个男人天天接送小翔上下班，那时候开始，小翔的精神和身体就越来越差。那个人就是你吧……先生，我不想知道你的事情，但凡事都要适可而止。”说罢，李纯轻轻走进了病房。他在床边坐下，覆上天翔的手，闭上眼，不再说话。

　　易少初地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收紧、又放开，一收一放，仿佛抓住了什么，摊开手，却是空空如也。看着空无一人的走廊，易少初只觉得他的心就像被抽空了一样。

　　这一次，是真正的空虚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