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宫幻爱》月光小掬

2、Chapter 1 皇太子逃婚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巨大的海浪向正在波涛中打转的小船打来，浪头的高度，像一座小山一样。”
　　“哇——！！”
　　“我们美丽的雅丽安皇妃紧紧地握着诚信殿下送给她的海神御守，端坐在船舱里，她相信，诚信殿下一定会来营救她的。”
　　“喔——！！”
　　“天晕地暗，浊浪排空，人类在海的怀抱里显得那样渺小，哦，想到这个，我都忍不住要流泪。可是，让我们更加坚信真爱的力量吧。”
　　“唔——！！”
　　“同学们，终于，雅丽安皇妃在海上渡过艰难的一天一夜，当第二天的曙光来临的时候，她看到诚信殿下乘坐的诚信号出现在了她的眼前。”
　　“哗——！！”
　　“下面的相信不用我再讲了，大家看教科书上的最后一个自然段，请和我一起朗读：从此，诚信殿下和雅丽安皇妃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
　　这是历史课堂吗？看起来不太像。
　　可是没错的，这就是薰国国立大学的历史课堂。没办法，老师一讲到薰国皇室的历史就会产生过度的兴奋，这不仅是他的弱点，也是所有薰国人的弱点，对皇室，没有免疫力。
　　还好，我不是薰国人，所以没有遗传他们那十分浪漫的民族基因。
　　昨天晚上打工到后半夜两点，铁打的意志力相信也受不住了，所以当大家都在为几百年前诚信殿下和雅丽安皇妃的过程惊涛骇浪，结局花好月圆的爱情而心动的时候，我支起了书本，躲在大十六开本的历史书后睡觉。
　　“小薰~”
　　迷迷糊糊地好像听到蚊子在哼哼。
　　“小薰~~”
　　蚊子在成长。我实在太困了，就随便它长大，反正蚊子也不能变成巨兽。
　　“小薰！！！”伴随着一声暴喝，一只条形的物体重重地打在了我的身上。哇，巨兽还是来了，“你好大的胆子，居然上我的历史课敢睡觉。”
　　我从睡梦中惊醒，立刻看到了历史老师愤怒的脸，哎，几分钟前这张脸不是春花灿烂的吗，变得还真是快。
　　“起立。”
　　我望了望临坐的苏苏，只见她把头几乎低到了脖子里，刚才那只蚊子，一定是她扮演的，不过她太不称职了吧，干吗不叮我一下。
　　赔着笑脸站起来，赶快主动要求惩罚：“老师，我背皇室历史。”绞尽脑汁地把皇室历史从公元前背到了公元后，终于让历史老师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了。
　　“坐下，以后不许上课再睡觉了。”
　　“谢谢老师。”我坐下来，对着她的背影吐吐舌头，说实话，在她的课堂上睡觉是很方便的，被抓到大不了背历史课文就好了。
　　苏苏传了张小纸条给我：“昨天又打了两份工？你太拼命了。”
　　咬咬下唇，在下面写了：“钱难赚啊，总得生活。”递回给她。
　　她望着我，忽闪着大眼睛，写下：“需要帮忙吗？”
　　歪着沉重的脑袋，我画下了一个大头，然后在头的一侧再画一大滴汗珠：“总不能靠着你过完这一辈子吧。你嫁人了或者是over了，我还活不活。”
　　她又是好气又是好笑地瞪了我一眼，不再理我。我伸长了手臂放在课桌上，然后把头靠在手臂上，飘飘渺渺地望着她。
　　苏苏是驻薰国大使馆高官的女儿，三年前，和我搭同一班船来到这里，发生了一些事之后，她成为了我最好的朋友。也是我在这里惟一的朋友。
　　远观近看，她都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女孩。
　　突然，“呯”地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眉眼挤在很大的脑袋上的男生高叫：“特大消息，皇太子逃婚了，大家快去看DBS新闻。”
　　这个消息像炸弹一样在教室里炸开了，历史老师抛了书本，第一个冲出了教室，随后，几乎所有的同学都不约而同地奔出了教室。
　　惊叫连连，书本纷飞。
　　侧头向窗外看，只见学校就像一个被捅的马蜂窝，到处都是骚动的校服影子。
　　“有必要这样子吗？又不是世界末日。”正想继续我的清秋之梦，不妨手腕一把被苏苏拉住，她用可以媲美女巨人的力量把我从座位上扯了起来：“还不快走，晚了就看不到直播了。”
　　“喂，我们这些外族人就不要凑这个热闹了，反正这以后的一个月这个新闻会被不停地爆炒。”
　　苏苏不理我，象圣女贞德一般拉着我冲出了教室。

　　薰国的现任皇太子高木堇是薰国公认的万人迷和最值得期待的黄金单身汉，半个月之前，皇室公布他即将大婚的消息后，使得全薰国的单身女性陷入了哀痛之中，不再关心自己的容颜，数家美容院短时间内相继倒闭，暴食症的女性患者倍增。
　　这一次的逃婚，不知又将在薰国造成怎样的风暴了。
　　我和苏苏挤在数千名学生之中，遥望着俱乐部正前方那巨大的超薄显示屏。DBS新闻台正在进行着冗长的皇室发布会。大概的意思是皇太子高木堇不顾皇室的利益与尊严，一意孤行，不仅不承认与准太子妃的婚约，甚至于辞去了太子位，甘愿成为平民。
　　外事官的措辞非常委婉，可是传达的意思却是非常明显的，这位万众瞩目的高木太子，不仅逃婚，连那皇太子的位子，也一并逃了。
　　数千人屏息静听是一件很恐怖的事，偌大的俱乐部里除了电视上那个六十多岁的外事官的声音在絮絮地响着外，一点儿声音也没有。
　　直播结束了。
　　静静的俱乐部。
　　突然，一声抽泣声响起，随即，那些感情丰富的妙龄少女们哭成了一团。
　　哎，怪不得她们，薰国人是世界上最浪漫和热情的种族，虽然也是黄皮肤，华语系的民族，不过，她的感情要单纯和奔放得多。何况，这位仪态优雅，举止常常会表露出一种若有似无的哀伤的高木堇太子一直是她们感情生活的终极寄托。
　　哎，鼻子好痒，真想打喷嚏。
　　天地良心，我一点儿嘲笑她们感情的意思也没有。
　　就算有，也是我的鼻子。
　　可是，可是，我的鼻子现在真的是很痒，怪就怪这里的空气太不好了，还有，要怪苏苏把我扯过来，还有，要怪……
　　“阿欠！”这个喷嚏终于还是打了出来，响亮的程度不亚于一只耳光，随后无数愤怒的目光向我直射了过来。

　　“你一定要在别人哭泣的时候打那个喷嚏吗？有的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冷血哎。”
　　下午放学，苏苏候着我从车棚里取出脚踏车，终于忍不住堵着我开始训斥我。此时距喷嚏事件已有两个多小时，我已承受了不知多少白眼和有意无意的肢体推挤。
　　“喂，你家的车正等着你呢。”我笑嘻嘻地对她说。
　　不远处，她家的宾士静静地伫立在夕阳中。
　　“小薰，你这样子很不好。对什么事情都不在乎，好像没有心肝的样子，你这样永远交不到真心的朋友。”她叹了口气，转身走开了。
　　我推着单车立在美丽的艳阳下，目送她走得越来越远，心中突然升起了一股疲倦的感觉。
　　不在乎。她说的没有错，我是很希望自己可以做到什么也不在乎，因为那样也许没有朋友，但是，起码不会被伤害。
　　而且，苏苏，我还有你，不是吗？有你一个就够了。只是，如果你注定也要离开，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蹬着单车，秋的风回旋在我的身边。
　　车轮碾过黄叶满地的甬道。
　　这个时候的校园已经没有几个人了。每当皇室发生什么大事，别说是学校，就算是大街上，也几乎是万人空巷。
　　新闻系的公布栏越来越近了。
　　我伸长双腿，双脚着地把车子停在公布栏前。还真是夸张啊，短短的两个小时的时间，新闻系的学生已经整理出了整整两大版面的皇太子逃婚事件。版面上有官方报道，有事件分析，有前景预测，甚至还把皇太子身边的人做了关系图表，猜测着皇太子这一出不爱江山也不爱美人的伟大举动起因何在？
　　这一次的八卦真是太专业了。
　　我好奇心起，跳下单车，凑近细看。明晃晃的玻璃投影着单薄的树影，那些高高在上的皇室成员在朦胧的光线下显得很不真实。
　　曾经，我看过苏苏花了大价钱买的皇室限量画本，不得不赞叹，在薰国的皇室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优良基因的强强组合，从老到小，都是一等一的美人。这位从小就得到万众瞩目的皇太子高木堇在那一堆的美人中，不见得如何得出众，只是在气质上显得很高贵优雅。
　　皇室中，相貌最好的应该算是他的弟弟高木桐，那个被薰国人称做薰衣草王子的二皇子，但是，高木桐的性格却远不如他的哥哥亲和，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超冷角色。不过，因为他的长像实在是太出色了，这方面的不足还是被15至25岁的花样少女们忽略掉了。
　　目光滑动，从堇的身上绕到两个小时前被无情抛弃的准太子妃若樱，再绕到顺位第二的皇子的桐身上，突然，我隐隐地觉得他们的表情虽然光亮而高贵，可是却有着一丝漠然疏冷。
　　是我的错觉吗？还是因为在秋天，万物都变得萧条的关系呢？为什么，我会觉得在这些年青的皇室成员脸上也有着深刻的疲倦和寂寞。

　　“喂，同学，你的车子挡了我的路。”
　　一个淡雅的声音突然在我的身后响起，很快，我感到一种奇特的气息出现在我的附近，带着一种静谧的悠然的感觉，向我袭来。转回头，我望见了一个高个子的男孩，穿了一件米色的大衣，肩背上背着一只装着小提琴的琴盒，立在我的身后，立在淡淡的天和悠悠的云的下面。
　　他的眼，正用一种漠然的眼光望着我。
　　看到了这个男孩子，我的心猛地如同被重锤狠狠地撞了一下。这个男孩我见过，就在不久前一个夜晚，那是一段让我心动不已，无法忘怀的经历。虽然，那时我只是一个遥遥观望的局外人。
　　“你的车子挡了我的路。”他再次强调，眼光滑落在我那四仰八叉地横在甬路上的车子上。他侧面的轮廓非常优雅，像小提琴的琴颈一样完美，高贵而又和谐。秋天的风轻轻地吹动着他柔软的淡栗色长发，在发梢舞动起了很随意的弧度，好像在诉说着一种无声的语言。
　　“我不想踩草皮。”他又解释，眼光若有若无地扫向我踩在青青草皮上的双脚，这一眼让我窘得几欲窒息。
　　“对不起，对不起。”我连忙跑过去扶起我的车子，为他尽可能大地让出一条路来。
　　他微微地笑了，“谢谢你。”随后袖着手从我的身边走过。
　　他的头发很长，这样子不是会掉到眼睛里吗？不过他的睫毛也很长，像一座桥，应该可是挡住下落的头发吧。
　　望着他一步一步地走远，每走远离一步都像是一格绝美的漫画，浅浅地融合在校园的秋色中。我傻傻地扶着单车，禁不住回想起不久前的那个我第一次见到这个男孩子的夜晚。

　　在薰国的首府郁金，妈妈留给我一间非常别致的小别墅，虽然生活很辛苦，但是我还是不会轻易地把空置的房间租出去，因为我怕住进来的人会用他的喧闹惊扰了妈妈留在别墅里的优雅气息，就连那个人，我都一次也没有让他走进这间房子。
　　一个月前，我终于迎来一个合适的租户，她叫做芷，微笑的时候洁白的牙齿象星子一样，一身芝兰的香味，她主动找到我，说很喜欢小别墅的气质，希望可以成为我的近邻。
　　说不清是因为她那很像我妈妈的气质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我立刻就答应了下来，把妈妈居住的小二楼租给了她，租金也算得很便宜。
　　就在她住进别墅的那个晚上，这个男孩子来了。立在盛放着薰衣草的花丛中，他整整拉了一晚上的小提琴，优美的音波像一颗颗跳动在五线谱上的豆芽儿，充满了生命和爱的力量。
　　他穿着白色的风衣，优雅地侧着头，所有的星光集中在他的身上，他就像希腊神话中的那西索斯，全身散发出一种让人迷惑的自恋的气息，立在他自己的宇宙中，四处是一片的孤寂。
　　那个夜晚非常安静，连草丛中的蝉儿都不再鸣叫，我坐在一楼的落地窗前望着窗外的他，为了不打破暗蓝色的美好，连灯都不敢打开。
　　天知道，我是多么讨厌小提琴的声音，可是那天晚上我一直在听，从古诺的《爱的礼赞》听到克莱斯勒的《爱的忧愁》，从舒伯特的《小夜曲》听到马思奈的《沉思曲》，最后是那首帕格尼尼的随想曲，他一遍一遍不厌其烦地拉响着。
　　他的目光不时地望向小二楼的窗子，眼神中有着清澈无比的期待。
　　薰衣草被他的音乐征服，月光被他的音乐征服，清亮如水的夜空被他的音乐征服，可是二楼的窗子，依然紧紧地关闭着，像是被上了锁，像是根本就没有人居住。
　　终于，他撑不住了，我听到他拉错了一个音，随后错的音越来越多，他执著在小提琴的第四弦上，连续地拉出了杂乱无章，尖锐刺耳可以称得上是疯狂的音符。随后我看到了这辈子见到的最疯狂的事，我看到他放下了夹在颈上的琴，然后把它重重地摔在了水泥地上，弦断弓裂后，他背着一肩残破的月光，一个人走掉了。
　　小提琴的尸体无辜地躺在很无辜的月光下。
　　我呆呆地望着那零乱的碎片，心中泛起种说不出的滋味，然后我记起自己无数次想过要做他现在做的事。
　　据说，我妈妈生我的时候嗅到了一种淡淡的香薰的味道，她相信是天使的气味。可是真实的谁知道呢，没准那气味是死亡的气息，因为我出生后的一个小时我妈就因为心脏衰竭去世了。那个人给我起了这个名字，说是为了纪念我妈。我知道，他其实是要我记得是我害死了我妈。
　　还不太懂事的时候，头脑中就充满了那个人疯狂拉琴的影像，在我小小的心中形成了一种波离，迷乱的印象。他的手指灵活快速地在第四弦的三，四把位上跳跃，拉出单调而节奏非常快的乐曲，任我用力堵着自己的耳朵，那音浪也会汹涌地冲进我的耳朵，撞击我的耳鼓，无休无止。
　　后来，我渐渐地长大了，这回换成了我，要他记得，是他害死了我的妈妈。
　　如果不是他的存在，就不会有我的诞生，那么妈妈就不会离开。所以，我们彼此痛恨着，痛恨着彼此的存在。
　　十六岁开始，我就没有再拿过他的一分钱。
　　他作为一个国际名人在天空中飞来飞去，得到无数的荣誉和赞赏，可是他一次也没能再走进过妈妈的小别墅。

　　用力摇着头，我想摇掉所有痛苦的回忆，却发现只能摇散我的半长不短的头发。男孩子已经走远了，远得连米色的衣影都融在了淡黄色的秋里边。
　　也许不同的人总会有不同的烦恼吧，比如他，得不到芷的爱，比如我，找不回妈妈的爱。
　　我蹬起单车，向相反的方向骑了下去。离开纷纷扰扰的皇室八卦，离开绝美的提琴少年，生活，还在慢慢地继续。
　　努力着，不受伤害的继续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