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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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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残月如钩,星稀风冷。扶着窗棂的纤细手指一紧,那雕花硌得手心生疼。精致妆容的脸上嵌着空洞的双眸,望着琼楼玉宇的楼阁外,池塘杨柳下那个席地而坐的清瘦身影,悲哀一波波漫延到四肢百骇。耳边,隐约可以听到他的琴音。
是那曲,相思引。
那夜她没有逃脱,鸨儿带着护院架住她喂了香丸,她便瘫软在地。任由那个锦衣华服的少年男子将她抱回房中,身如火焚,神思混沌。连咬断舌根的力气也没有。
一阵难耐而屈辱的渴望让她羞愤欲死,却动弹不得。
然后,在那撕裂般的疼痛中,失了身。
失去了惟一还可以让她站在柳逸面前的贞洁。
待天大亮,她听到窗外喜乐声起,罗鼓喧天,看到柳逸一身大红高阳祥云状元服坐在高头大马之上,看到他身后,八抬大轿,锦帐千里。
“真不知是哪家小姐,让状元郎心急至此。”男子一边斯条慢理地穿衣,一边说着。见绾月拥着被子盯着床上点点落红梅,动作不由一滞,眼底闪过几丝怜惜与不忍。但余光一瞥门外,又是一幅吊儿郎当的模样,“昨晚让爷很尽兴啊,不愧是江南第一美人。”
本以为她会闹的,最起码会哭吧,毕竟无论是昨夜她的惊骇与逃跑还是今日她的失魂,都说明了她的不愿。
绾月听了他的话却依旧愣怔着,阳光透窗而入让她惨白的面容几乎透明,直到男子已梳洗完毕,才轻缓地开启了红唇,“谢公子谬赞。”
噪音带着沙哑,若丝,柔软却柔韧。
男子眼中闪过一抹饶有兴味的诧意,伸手又在她脸上抚过,才大笑着转身跨了出去。
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深深地扎入掌心,身体无法克制地颤抖着。那笑声,刺在绾月心中,是让人窒息的痛。
原来他是万人之上的皇帝,被左相操纵于手的皇帝,有名无实,整日留恋花丛的少年天子。
他说她是属于江南的仙子,不应被困于皇城,为她在碧云湖畔兴建绾月楼,以她之名,他亲笔而题,宫中锦帐绞纱,金砖玉器,奇珍异宝尽数赐她。一日之内,她由一个小小的舞伎变成皇帝的宠妃,艳冠四方,羡煞天下女子。
可又有谁能明白,华服下的悲哀,心底几欲灭顶的绝望。
皇帝夜夜留宿,似有不愿回京的意思。左相辅政,权倾朝野。
新科状无郎被招为附马,却拒婚辞官,归隐扬州城。
柳逸,我已是残花败柳,你又何苦为我荒废了你的才华。绾月纤细的身躯撑着满身的罗锦珠翠,却在惨淡的月光下无语凝噎。
犹记得那夜,月华如水,铺洒开一地清辉,她姗姗来迟,见到乌篷船边焦急的身影灿然一笑,脚步便匆匆而来,他转身,袍角微扬,看到她的一瞬间便扬起了笑容,急步走到她身边,伸出了手来似要握住她的手,却因从小所受的礼教而放弃,只是带着一丝担忧问她:“怎么迟了这么久也不让汀兰带个话,我还以为你出了何事。”
绾月对他笑笑,侧身走进乌篷船中,为避人耳目,他们常在夜深人静于船中相会,或凝视相对无言,享一刻的静谧;或说些平常小事,若寻常知己。他知道她是琼花楼绾娘确实惊愕过,迟疑过,可终抵不过对她的倾慕与思念。
从袖袋中拿出荷包,是最简单的式样,银白色的绢上用青色丝线绣了一句:水袖欲绾月,芙蓉相思引。便再无其他。
柳逸却紧紧撰在手中放在心口久久不能松开。他看着绾月柔美的脸宠声音轻缓而坚定:“若日后柳逸金榜题名,定要以八抬大轿,锦帐千里迎林绾月入我柳家门。”
你依你的诺言到了我的门前,可终是晚了一步。
若没有御使下扬州,一舞相思引,没有帝王的垂青,你我今日,便不会隔着红墙高瓦,连遥遥相望都是奢求了吧。
泪凝于眼眶,却在转身的瞬间被隐去。双眸望着无垠的黑夜不再纯澈,本是想放下那些锥心蚀骨的仇恨,伴着你,一方青山,一湖绿水,平淡此生。如今既已入了这局,那便只有将这盘棋走下去了。
当年,父亲只是一方富商,钦佩右相为人耿直忠厚,右相亦引父亲为知已。父亲便倾了家财助右相广招贤才,右相门客渐丰,终于在忍了许久后在朝堂上驳了左相对年少帝王的要求,左相怀恨在心,见父亲与右相交好,并助右相长势,操纵着皇帝一道御旨,以谋反之罪,灭林氏满门。所谓欲加之罪何患无词,父亲只来得急送她出鬼门关。而这大案,却被右相以已之力压下,昭告天下,顺者昌,逆者亡。当初,她无力反抗,如今,即已别无选择,那这颗良善的心,也只有抛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