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第 1 章 ...
-
《远和近》
艾烨躺在床上，呼吸急促而短暂。白色的衬衫上，开着一大朵红色的牡丹。
陈顾倒在他旁边，满身满脸的汗水。
热度和呼吸，空气仿佛也是湿的，带着腥气。
“我爱你，你知道，你是我一手改造出来的，最适合我的人。”陈顾转过头，狂热的对着艾烨说。
艾烨没有答他的话，依旧自顾自喘息，只斜着眼睛看他一眼，嘴角勾勒出一个嘲讽的微笑。
“你别离开我罢、别去找于达。你是我创造出来的，最适合我的人，我，也是最适合你的。”陈顾直起身，直视着艾烨的眼睛。
艾烨依旧不理他，自顾喘息，只睁大眼睛看着他。
陈顾一下就觉得，即使靠得这样紧密，艾烨也是真的不想要他了，这个人正以无法企及的速度逃离他。
他流下了眼泪。
“陈顾，你是一个幼稚的、自私的、残酷的蠢货，丝毫不值得怜悯，却还奢望所有人都给你爱。”早些时候，艾烨也是穿着那白色的衬衫，坐在靠窗的椅子上，冷冷地对他说。他身材纤细，皮肤苍白，早不是初识那健康的红润。修长的十指轻轻地敲打着窗棂，说完这句话，他转头去看窗外的云。
陈顾被这样辱骂，像一个被母亲责打的孩子，无措的站在艾烨身前。
“我已经无法跟你呆在一起了，既然你不愿意带着那个天生与你是一对的英尔离开我的世界，就只好我自己主动离开了。”艾烨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自顾自走到房间里，拖出了行李箱。
“你别走。”陈顾看他真是铁了心要分手，忙凑上去抓住那细细的胳膊，急切地说：“别走。你知道，我从今以后跟英尔已经没有关系了，任何关系也没有了。我答应你不再活在妄想里，我已经看清了自己，要和你好好过日子了。”
“晚了。”艾烨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又迅速转过脸去，视线放在窗外湛蓝的天和几朵悠然的云彩上。
面对这样的艾烨，陈顾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总是这样，在面对事件的时候，他向来是纳于言的。他只能期期艾艾的拽着艾烨的胳膊，蠕动了一下嘴唇，轻轻地道：“真的，我是爱你的。”
艾烨没有回答，也不看他，只是微微抬着头，看窗外的云彩。
这样的艾烨，是陈顾熟悉的。最初的最初，他就是看着艾烨的侧脸爱上了他。也是秋天，艾烨站在他身边，两人在树下抬头看枫叶。他眼睛很亮，睫毛很长，脸颊有点肉，是柔润的线条。那时候，艾烨那样微笑，轻轻念诗，声音也好听。陈顾觉得他那样高贵，又那样温驯。
如何记得心动的时刻。
艾烨从来都是高贵而又温驯的，十年来，他的眼睛从来都有明亮柔和的光彩。陈顾喜欢坐在书桌边看书，静静的享受艾烨专注的目光。即使不去看他，陈顾也知道，艾烨的目光中，尽是崇拜与爱恋。为着对自己的崇拜，艾烨抛弃一切，背着同性恋的名誉叛离家庭，跟着自己远赴异国，磕磕巴巴地学西班牙语。为着对自己的崇拜，艾烨放下身段，赤着脚在跪在屋子里一寸一寸擦地板，又冒着油烟学做饭。
他知道自己是艾烨的骄傲，他是艾烨人生中最灿烂的光彩。
人前，艾烨总是炫耀似的介绍他，给每一个身边的人，充满热情的讲他的陈顾。对着英尔也是这样讲。
所以，当英尔爱上陈顾，艾烨好像没有那么慌张。
艾烨说：“你那么好，他爱上你，是很自然的事，我可以理解。”说完这话，他又握紧了一下陈顾的手，接着道：“同时，我相信你。”
然而，陈顾没有配起这样的信任。
他爱上英尔。
在夏天，英尔为了找学校，跟他们一起到西班牙。
三个人住在一个房子里，热闹的拥挤。
晚上的时候，英尔洗澡没有带浴巾，陈顾给他送进去。进去，就出不来了。
闷热的天气里，木头地板上，英尔赤着脚走来走去。穿一件旧到斜跨的背心，下摆破了一个小洞；一条短到腿根的短裤，肆无忌惮地露出修长健美的双腿。
他会画画，也会声情并茂的念着希勒的长诗，也唱着轻快的歌谣。
英尔的眼睛里全是火烫的热情，与陈顾谈话时，活泼而上扬的语调，燃烧掉陈顾的心。
他们做齤爱，在陈顾与艾烨的房子里。
四肢交缠，十指紧握。
英尔的热情与艾烨的温和完全不同。
陈顾觉得爱情应该是坦荡的，那不是羞耻也不该隐瞒。所以，他对着艾烨坦白。
艾烨理解了他，默默的低头，却依旧握了一下他的手，表示原谅，也表示要容忍他们的关系。
像从前一样，艾烨一直是高贵的、温驯的、隐忍的人。
只有那一次晚饭前。
艾烨在厨房处理食材，陈顾和英尔坐在餐桌旁等待。
他们在谈论什么呢？好像是一本小说。
英尔的想法与陈顾完全一样，理解的方向，对人物的拆解，全部全部那样契合。那一刻陈顾一激动，抓住英尔的手道：“英尔，我们俩天生是一样的，你合该是我的，而我也合该是你的。”
“那艾烨呢？”英尔的眼睛亮晶晶的，依旧是那熟悉的无辜与可爱。
“烨……他是我改造出来的……你才是天生该和我一起的。”
艾烨从厨房里，摔出来一个盘子。
砸在陈顾的脚前。
那一晚，不欢而散。
而那之后，艾烨再也没发过脾气，依旧像从前一样高贵而温驯。
有时候，他们三个人一起坐在书房里看书，英尔喜欢黏在陈顾旁边，两人贴的很近。而艾烨，则坐在窗户旁边，有时抬头看看云，有时扫一眼坐在角落地毯上的两个人。
陈顾偶尔看他，他却并不说话。
艾烨经常不在家，而英尔却一直在，他和陈顾交谈、看书与创造、绘画的时候很多。艾烨不在旁边，陈顾很享受这样的二人世界，这是他的理想国。
但是，英尔最后选择了离开。
跟了一个更有钱的人，拿着行李走了。
陈顾觉得很伤心，他投在艾烨的怀抱里哭了很久。
“你为什么总像个小孩子？”艾烨那时环抱着他叹息：“你觉得你爱他到了生命里么？”
“是。我很爱他，比过去爱你还要多，从没这样爱过任何人。”陈顾在怀抱里淌着眼泪哀悼自己的爱情。
“那你就和他在一起吧，不要让我打扰了你们。”
“啊？”陈顾茫然的从艾烨怀抱里抬起头，看着他柔和的目光，不解地问道：“怎么在一起呢？他已经跟人家走了。”
“活着不能在一起，那就死在一起。身体不能在一起，那就灵魂在一起。”艾烨的目光还是一贯温和，音调也一贯柔情：“你可以杀了他，然后自杀。这样便没人能破坏掉你的爱情。”
陈顾的心又活了起来。
是了，死亡会洗涤一切。金钱、烟尘、泥土、欲望，俗世里肮脏的一切都将消失。
只留下两个相爱的人共上天国。
“那我便和他一起死好了。”陈顾的声音兴奋得颤抖，他说：“亲手完成我和他的死亡，我们在死亡里获得解脱和升华。”
“是的。没有别的什么，只有你的爱情和你在一起。”艾烨温暖的手握住陈顾的手，轻声道，平和的声音前所未有的蛊惑着陈顾。
“那你怎么办呢？你多么可怜，我死了，你就只剩下一个人了。”陈顾突然想到这一点，觉得自己是多么的辜负了这个经年伴随自己的美好的人。
艾烨轻轻勾起嘴角笑了起来，他好像有些期待，也好像有些不屑。他说：“那么，你愿意为我放弃你的理想国，你愿意为我忘记你纯粹的爱情，放手天生该与你在一起的人与满身铜臭的老头子在一起，只跟我，活在世俗的世界里吗？”
陈顾又不愿意了。
他觉得，自己只能辜负掉艾烨了。
他向艾烨道了歉，这个向来宽容的爱人和伙伴，用怜悯而疲倦的眼神原谅了他。他看艾烨的眼睛，不知为何再也没有亲密感，完全的疏离。
他请求艾烨的帮助，艾烨也答应了。找来两人的老朋友于达，于达给他弄了一把尖刀。他们坐在一起进行周密的计划，怎样找到英尔，怎样向他表白，怎样劝他与陈顾共赴黄泉，怎样杀掉他，怎样结束陈顾自己的生命……
艾烨的样子依旧是淡淡的，当陈顾与于达讨论细节时，他总是一个人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看着天上的云。而于达却和陈顾一样，对这个计划感到兴奋异常。
陈顾觉得自己将要完成前所未有的重生。
而他离开后的世界，将为他完美的死亡沸腾。
悲剧自有悲剧的美感。
他甚至想到，他死后，所有的作品都将升值大卖。他偷偷找律师写了所有权利让渡给艾烨的文件，房子、所有的物产，这样，艾烨将来活着的日子也将受到他死亡的恩惠。
这种赋予和恩赐的想法，又让他有了一种牺牲的崇高感觉。
在最后的日子里，他一面兴奋、一面又替艾烨伤心。他一面期待与英尔同死，一面依恋于最后时刻与艾烨的同生。
他即将获得全世界。
在一个明媚的早晨，他怀着这样的心情在家门口同穿一件白色衬衫的艾烨道了别，按照计划开车去了另一个城市，去找他心目中的英尔。那地方不远，两个小时就到了。
将车子停在英尔与那暴发户居住的房子前面，他静静地等待着他的出现。
英尔出现了。
这个漂亮的青年亲昵的挽着老暴发户的胳膊，身上穿着与那老暴发户同一款的大花情侣衬衫，笑容娇气里带着谄媚与卖弄。性感的身体涌现出令人作呕的肉齤欲气息。
陈顾愣住了。
英尔竟变成这个样子了吗？
他回想过去。是了，英尔从来都是那个样子的。
当他们三个人共同坐在一间书房里的时候，英尔也会伸手去触摸他，诱惑他。像一条蛇一样用□□去促使他的堕落。而他总是被迷惑。
而那时的艾烨呢？只是静静的坐在窗边看向外面的云彩。
高贵的像一个神祗。
艾烨的形象一闯进心里，陈顾觉得自己更慌乱了。
他像解开了魔咒一样的回顾从前，开始觉得自己是头脑发昏才会爱上英尔，让艾烨白白受了那么多苦楚。
他觉得自己应该远离这个妖怪似的青年，回到温暖的家庭中去。放弃那些毫无道理的妄想，只靠近最温暖的亲人——他的艾烨，他亲手打造出来的，最适合他的爱人。
他这样想着，马上又开车返回，一路风驰电掣，闯了红灯，还差点撞树。
车子刚刚停下，他就冲下了车，径直往楼上的房间里冲进去。
他推开大门，艾烨果然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白色的衬衫，消瘦的身形，修长的手指，抬头看着窗外的云彩。
那是陈顾最熟悉，最喜欢的样子。
“烨！”陈顾冲了进来，欣喜的看着他。
艾烨回头，发现陈顾后，他的眼里只有疑虑。“你怎么回来了？”
“烨。我发现我错了。我其实不爱英尔的，我只是被迷惑了。我现在知道自己是爱你的，我不会再追求虚无缥缈的理想国，只会跟你在一起。”陈顾冲过去，依恋地跪在他脚边，头枕着他的膝盖。
“你在胡说什么？”艾烨皱着眉低头看了他一眼。
“你原谅我的无知罢，我现在才知道，你才是最适合我的人。”
“最适合你的人不是英尔吗？”艾烨不屑地向下瞄一眼他，讽刺地哼了一声。
陈顾这才发现事情不是他预期的那样，他满怀热情回归时，艾烨并不像他期待的那样张开双臂欢迎他。
他觉得艾烨生气了，便只好站起身，呐呐地哄他：“是我错了。我现在回来了。”
“陈顾，你是一个幼稚的、自私的、残酷的蠢货，丝毫不值得怜悯，却还奢望所有人都给你爱。”艾烨修长的十指轻轻地敲打着窗棂，说完这句话，他又转头去看窗外的云。
陈顾只能无措的站在他身前。
“我已经无法跟你呆在一起了，既然你不愿意带着那个天生与你是一对的英尔离开我的世界，就只好我自己主动离开了。”艾烨叹息一声站了起来，自顾自走到房间里，拖出了行李箱。
“你别走。别走。你知道，我从今以后跟英尔已经没有关系了，任何关系也没有了。我答应你不再活在妄想里，我已经看清了自己，要和你好好过日子了。”抓着他的胳膊，陈顾急切地道。
“晚了。”艾烨瞥了他一眼，冷冷地道。又迅速转过脸去，视线放在窗外湛蓝的天和几朵云彩上。
陈顾被这样的打击打懵了，只能期期艾艾的拽着艾烨的胳膊，蠕动了一下嘴唇，轻轻地道：“真的，我是爱你的。”
艾烨没有回答，也不看他，只是微微抬着头，看窗外的云彩。
“我回来了，你为什么要离开我？”陈顾委屈地质问，像一个被剥夺了最心爱玩具的小孩子。
“我不爱你了。”艾烨转身看着陈顾的眼睛：“我不爱你了，从你和英尔纠缠成一堆开始，我就一点一点地慢慢地不爱你了。我现在不愿意同你在一起。”
他可能只是生气吧。陈顾只拽着艾烨的手，道：“你别这样，我知道你生气，我从前是被迷惑了，现在已经认清了自己，我心里是爱你的。”
“我说了，晚了。”艾烨挣开了他，冷冷地看着惊慌失措的人。“我已经爱上了别人，我现在和于达在一起。”
“什么？”
艾烨的眼神充满了不耐烦，他说：“我爱上于达，我们等等就出去旅行。你以为我在这里等你，其实我只不过在等他。”
“你背叛了我？”陈顾完全不敢相信这一点，他又冲前一步，紧紧地拽住艾烨的衣袖上臂，难以言喻的愤怒与羞辱冲击他的心。他直直地盯着艾烨，他不是一直爱自己的吗？
“背叛？”艾烨并不躲闪他的眼神，表情是懒洋洋的无所谓。他啧了一下嘴，勾起嘴角似笑非笑地道：“你搞清楚，是你背叛了我。而我，只不过放弃了你而已。”
“你不能放弃我！”
“这不是你说了算的。”艾烨的声音从未有过的冰冷，他紧紧地盯着陈顾，道：“我爱你时，自然什么都是你说了算。但现在我已经不爱你了，你只在消费我的爱情，而且大手大脚。现在，它们被你花光了。”
说完这话，艾烨又一次甩开了陈顾，他不耐烦的拉起行李，向着门外走去。
艾烨要走了！
这个他心里最爱的人！
这个愿意为他付出一切的人！
现在，
不要他了。
陈顾从外套里衬里掏出那把于达为他准备的尖刀，一把将艾烨扯了回来，拿刀抵住他的胸膛。
“你不能离开我！我不允许你离开我！”他高叫着发了狂。
“我要离开你，并且是永远离开你。”艾烨的声音并不比他小，这个向来温和的人暴怒起来竟也有那么大的力量。“你带着你不知所谓的爱情，跟你那个不知廉耻的情人一起去死吧！”
“我杀了你！”陈顾愤怒得双眼通红，绝望地举起刀，只一下就捅进了艾烨的胸膛。
艾烨脸上的愤怒还没有消失，就在痛苦中给扭曲了。
鲜血快速的涌了出来，陈顾一把接住倒地的艾烨，将他抱进了卧室。
艾烨被放在床上，呼吸急促而短暂。白色的衬衫上，开着一大朵红色的牡丹。
陈顾心跳得厉害，终于也倒在他旁边，满身满脸的汗水。
空气里带着腥气，盘绕在屋子里。
濒死的艾烨并不看陈顾，只是转过脸看窗外明媚的蓝天。
“我爱你，你知道，你是我一手改造出来的，最适合我的人。”陈顾这样狂热的对着艾烨诉说衷肠。“你别离开我罢、别去找于达。你是我创造出来的，最适合我的人，我，也是最适合你的。”陈顾直起身，将艾烨的头转过来面对自己，直视着艾烨的眼睛。
艾烨依旧不理他，自顾喘息，只睁大眼睛看着他。
“我爱你。”陈顾这样说完，又觉得受不了艾烨这样冰冷的眼神，便松开了手，任由他去看窗外。
然后，艾烨的眼神温和了。
然后，艾烨眼睛里的光芒熄灭了。
陈顾想起两人刚刚相爱的时候，高贵而温柔的艾烨，总是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他哭泣着拥抱住身边的爱人，割开了脖颈的动脉。
等一等，艾烨的情人——于达就会来接他。
但是他接不到。
因为艾烨已经和自己一起死亡了。
死亡是一次升华。
它会洗涤一切金钱、烟尘、泥土、欲望，俗世里的肮脏和爱情里的背叛。
这一切都将消失。
只留下两个人
曾经相爱的人
同赴天国。
你，
一会儿看我，
一会儿看云。
我觉得，
你看我时很远，
你看云时很近。
——《远和近》顾城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