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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严驰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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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我们是真的相爱过。只是长路漫漫,却无法陪你走到底,真遗憾。
房里光线昏暗,中间垂挂下一只硕大的吊灯,华丽的维多利亚式,四周是一圈点燃的蜡烛,仿若十九世纪的欧洲宫廷。一个男孩,面容模糊,衣着整洁。他站在长廊上,面无表情,只无措地看向门外。门口有大丛枯黄繁茂的花草枝叶,经久无人修剪。
我觉得钝痛,我想问他,你爸爸妈妈呢?却发现自己开不了口
于是猛然惊醒过来,心跳剧烈,额上也冒出密密的冷汗。对面的一堵墙上,莫奈的孩子正透过画框,默默注视我。
恍恍惚惚,听见窗外有些嘈杂的吆喝声。我猜测也许是今天大饼油条的摊摆得晚了。
慢慢爬起来,摸到质感陌生的盖被。我看清楚房里旅馆模样的家具和装修。
推开窗。楼下街边站着三三两两的小贩,高大壮实的身体,肤色健康,各自推着水果,蔬菜的小推车大声叫卖,宛如一场此起彼伏的歌剧。
我倒回床边,拿起床头的水杯。
一个寻常的,波罗尼亚的早晨。
这一刻终于让我相信,我已经彻底离开了上海。
*****
他笑着对我说,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他抓住我的衣领说,再给我半年时间,我只要半年。
他蜷缩在沙发上,半梦半醒地问,回来了?
他把好不容易学会做的便当送到我面前。
他第一次挥拳在我脸上,满眼愤怒和伤痛。
他被我摁在冰凉瓷砖上,眼里只有绝望。
他离开我的那一天,双眼越过人群,对我告别。
父亲,穿越长长的过廊,挽着另一个女人的手,对我说,对不起,严驰,你是我的儿子,我的骄傲,你必须独自成为一个有担当的男人。
我无法挽留,眼睁睁看着他走远。
母亲打来电话,我对她说,我已经有独立的经济能力,我要离开你。
她还要说什么,被我全部切断,从此离开我的生命。
世间绵薄的情意,无论长短,全部都会消失。所以我痛恨相守,相守意味着告别,终有一天会离散。
我拒绝任何一个人硬生生介入我的生活。我相信即使一个人也一样可以过得很好。以往我所有接触过的人,全部都习惯仰视我,或者依赖我,无论男女,全部看我的脸色行事。所以他们懂得分寸,知道进退,即使想接近也不敢冒然,这是娱乐圈长久历练后的必然游戏规则。
*****
走到楼下去买早餐。街对面到处都是意大利黄的古旧房子。古典拱门。壁侧上有一个小型狮子浮雕,流出哗哗的清水。
隔壁家庭作坊,刚出炉的面包散发出甜腻香气。老板娘把东西递给我,对我点头致意。我和当地人已经眼熟,但未曾想过去开口交流,我觉得始终都有隔膜。尽管他们看起来都殷勤而大度。
广场中央面向海神喷泉的地方,开出一家小店铺,看起来是出售明信片一类的小型纪念品。
我推推门,发现店内无人看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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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小闲的出现让所有事情都脱离轨道,他让我体味到情绪起伏,让我第一次觉察到危机意识,让我再一次想起很多年前失控的自己。
他闯入我的生活,搅乱我的理性。
我懵懂,我手里握有的,始终相信的只有辛苦换来的名誉和地位。我怕他的介入会把这座外表坚固的堡垒全数摧毁。
同性恋这个词对我太陌生。社会给予这个群体的宽容度始终少之又少,坦诚很有可能就意味着我将失去现有的一切。这让我恐惧。
我顾不到其他,我选择用逃避和假象来保护自己,来迎合众人的口味。
我想没关系,因他永远会在那里等我,他的目光永远只望着我。
我始终过于自信。
我不清楚自己是一个彻底的同性恋还是双性恋,也许我最后依旧会有家庭,生儿育女,生老病死。
但小闲,确是我生命里最盛大的一场烟火,太璀璨,让我心悸,又注定无法留住。
即使如何不舍,也只能道别。
他的微笑,伤痛,终将一点一点,从我生命里全部消失。
*****
架子上名目繁多的明信片,我随手挑了几张。走到帐台前。
我问,有人吗。
反复几遍之后,一个女孩满脸通红地从内屋奔出,一面道歉一面手忙脚乱地开启收银机。
我说,没关系,我不急。
她笑起来,露出一对小巧的酒窝。眼神柔软明亮。
谢谢你,先生。她说。
*****
亲爱的小闲
我坐在波罗尼亚的广场咖啡亭里,给你写明信片。
你和子都,还有孩子们,是否都好?
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我不知道将来会往哪里继续旅行,或者什么时候又突然定居下来。
路途漫漫,而我一直是个不安定的人,你知道。
祝福我吧,也祝福你们,和所有人。
严驰
广场上散步的鸽子,三三两两绕到我脚边。我把明信片穿一个孔,绑在其中一只的腿上。
它走几步,又扑腾两下,终于振翅飞远。
子都家,到底是什么地址呢。我似乎从未弄清过。
先生。
背后有一个女孩的声音。我转过头去。
是刚才的那个年轻店主。
她说,你忘了找零。
阳光拂过她浅褐色,微微卷曲的头发。
谢谢,我说。你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