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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第五十二章 ...

  •   小厮手脚麻利,一壶酒两只盏,片刻工夫在胡桃木小圆桌子上摆得整整齐齐。
      “人生有酒须当醉,一滴何曾到九泉!则诚兄啊,来来来,且饮这一杯,为你我之遇,为不期之别——”
      “你们在干什么?”
      见仁仔细专注地斟着酒,听到身后乍然插入那熟悉的声音,沉着里夹着模糊的愠怨。
      感觉好像是逮着了什么不法聚会一样。
      复则诚看了他一眼:“你来了?”
      和他的平淡相反,见仁是兴高采烈地捏着羊脂盏答道:“我正在和则诚兄诉说相遇之幸和离别之伤,感叹人世变换,庄主有没有兴趣加入?”
      季良垮着脸走近他,抬扇子截住他臂腕,夺下他手里的酒。
      “回去睡觉。”
      “诶,这才几时?我不是小安安,我还要和则诚兄把酒言欢。”
      季良从袖袋里扯一方边缘缀着简约精致流云彩蝶的绢帕,一边擦拭溅落在手上的酒液,一边微弓了身凑在他耳边,磨牙说:“你敢喝一口试试?”
      见仁眨下眼,整张脸僵木了小会儿,眉角尾梢微弱的翘了翘。
      “被个书影成天管束着,已经够我头疼,庄主您行行好,就当日行一善,放我一马可好?”
      季良闲闲撇眼瞅着他,坚定得透着压抑。
      见仁却被看得气由胸中起,扭头朝向复则诚,狰狞又哀切的说:“则诚兄,今晚收留我一夜吧,我不会霸占你和柯姐姐的床,只要一个地铺就行,要不,我给安安讲故事也好啊,其实我挺擅长各种各样美好可爱的小故事,小白兔啊,小绵羊啊——”
      “回去。”季良抽手使劲抓住他胳膊,只差没在脸上直接写上“丢人现眼”几个粗体大字。
      见仁则往回拉扯,想方设法要挣脱桎梏:“我要做什么由自己决定,莫非,只要是韶华庄里的人,日常无论巨细,庄主都要一一管理?”
      “是你我就管,也不瞧瞧自己这破身子能经得住几下折腾。”
      “破醉一地了也不敢劳动庄主!”
      见仁眼眶里闪闪的盈上水波,是真的在哀求复大老爷:“则诚兄,复老爷,请您务必收留可怜又无助的在下,这一去,啊,在下能否见着明日之朝阳啊。”
      季良额头上两根青筋突突跳得实在,勉强压下莫名的无力感,强拽着手上那人挪动。
      “放开我!”
      见仁怎么撇都撇不开。
      “大庄主,这么多人在,留一点面子吧。”
      “除非你肯自己现在立刻回你的兰苑!”
      “诶诶。”见仁看他头也不回脚步是坚定的无可挽回,只能小声的嘀咕,“我辛苦保护的形象啊……”
      “见仁。”复则诚在好戏主角即将消失的刹那,和蔼可亲的叫着他。
      “干吗?”见仁扒着结实雕花隔门,喜出望外地答得急切干脆,“我就知道,救弱众于阿鼻水火的活菩萨,只有则诚兄!”
      复则诚忍着笑意,低低说:“不要与舍弟殊途同归。”
      “你说什么?”
      见仁伸长脖子,堪堪听到一阵尾音,仿佛春日里拂柳而过的风。
      “不要再扯了,这是我挺喜欢的衫子……轻点,很疼的……”
      旁观者清么?
      复则诚抿了抿嘴唇,看着桌面上盛满了琥珀酒液的那只羊脂盏,浮动着虚碎的光芒。
      所以你一眼看透了他,却看不见自己。
      为什么,要逃避呢?

      兰苑那被两只莹黄灯笼照得迷蒙的圆月门愈来愈近,灰白的围墙在夜色里隐隐散出微微含糊的光。
      季良脚步渐渐缓下来,他松开手,直视着幽暗里暧昧的角落。
      “明天就准备收拾行装,过三两日便回庄去。”
      “嗯?”
      “呆的够久了,该去的地方差不多都去过,你遗憾个什么劲儿?”
      见仁停在他背后,望着他暝光里健朗的身形,锦织底摆在空中若有若无的飘扬。
      刚才的轻松打诨凭空消失。
      “庄主的安排,在下自然顺从,只不过事出突然,有些意外罢了。”
      “嗯,进去歇了吧,书影他们一定巴巴地等着你。”季良转过身,“叫他再给你上药酒揉揉,大夫说了坚持半个来月就能好利落。”
      见仁抬手抚上右肩:“已经不会疼了。”
      “照我说的做。”说完自觉得口气过于严重,季良咂了下嘴,“身子只有一个,爱惜着点儿。”
      见仁眨下眼,勾着唇角轻轻一笑:“庄主真是温柔体贴,这叫在下如何舍得与庄主离别。”
      季良好似没有听见:“你不是心心惦念着你的碧云居小院子?王婶他们都还在,我已经吩咐了李微准,缺什么只管和他说,只要,不是掀瓦拆墙就成。”
      “庄主这番美意,在下铭感于心,只是依了过去常见,得来太便宜的东西,怎么会没有对等代价付出呢?”
      “没什么得失代价,就这么决定了。”季良口气里一些不耐,扇子拨动旁边石榴枝上沉甸甸一朵似火吐焰,繁繁层层,娇不胜风模样,悄然飘下一瓣,月光里嵌了幽青的暗淡了灼灼的鲜红。
      见仁别头不知道看着哪一处。
      “庄主承位之初便有言,韶华庄里不养闲人,见仁不敢忘记身份。然而就现下庄主之为,怕是认为在下多有碍束,惯做的又只是些低俗□□之事,难登大堂,那么——”
      他笼手一揖,恭敬又顺服:“预祝庄主一帆风顺事遂所愿,见仁当静候庄主凯旋。”
      再直了身,明亮夜光里,脸上似笑非笑的神情遥远,眸子里两汪秋水耀星,在复则诚那里的飞扬风流半分都不剩,恍恍惚惚的焦灼悱恻。
      他迈脚,即将擦身而过,季良将扇子捏紧在手心。
      “我不想你牵涉进来,等过了这一遭,你——”季良收口,转了扇敲见仁的背,半是调侃,“到了庄里要好好的韬光养晦,往后有你做牛做马的时候。”
      “……机会不多了。”见仁垂眼,声音模糊。
      季良没等到原想里轻巧的回应,听的也不清楚,只见得他垂在耳畔几绺发,幽幽泛着冷银光泽。
      “就当是在下死皮赖脸蛮横纠缠,去赌一把十年时间是否将曾经虚名荡扫干净。”他沉着声,眼睛藏在睫毛后面,不真切。
      季良用扇子扫过石榴枝叶,哗哗荡起暗的涟漪。
      “你若真的曾经盛名满京,何至沦落现在境地。”他极轻的说,“我知道你是心里不安稳,就如同我也放心不下你。”
      见仁深深吸口气,深深叹出来:“我的庄主大人啊,可以收起您的柔情了,您一直等的,不就是我刚才那一句话?!等的不就是我心甘情愿的赴汤蹈火?!”
      他缓缓转过头,凝视着季良,十天里有八天妩媚洋溢的好看凤目,此刻每一处线条都去了雕饰,坦坦白白。
      季良把扇柄拨开了又合上,啪啪响。
      “曲伯告诉了你多少?”
      “能利用到我的地方。”
      “你无权无势寄人篱下,只怕连他们的大门都进不去,难道在花街柳巷里施展你那些妖媚功夫?”
      见仁笑得柔涩:“是啊,我现在会的,也只是这些。”
      季良揪下一根枝条捻撮。
      “十年,可以天子轮换,朝臣更替,沉冤昭雪,更何况是世上最难测的人心。我不认为依靠着不能实在掌握的东西可以增添几许胜算。”
      “已经迫在眉睫,不得不抓紧每根稻草了,不是吗?”
      “你——”季良凌切地看着他,“究竟是谁?”
      “以韶华庄的力量,不是早就探得一清二楚了。那次酒楼里偶遇沈公子,他提醒我的话一说,庄主立刻就猜到他身份,还舍身成仁地演出一场活春色,果然是让在下感激不尽,之前之后多少委屈忍耐,做出那一番柔情蜜意。今日庄主有难,说什么再也该竭尽全力,以作报答。”
      花枝揉得零散,浸了满手的涩涩味道。
      “第一次在议事堂里见你,便知你聪明,既然早看透,为什么甘愿发展到今天?”
      “庄主应该了解在下如何进了韶华庄。有句话这世上我不说,活人里绝不会有第二人知道,”他顿了顿,“你我议事堂之上不是初次见面。三年前隆冬,新年那天,你踩了高凳攀折梅树上层花枝,他坐在你侧面退怡轩罗幔后,对我说,‘贤安心高志远,才干出众,日后定会陷入不复境地,在那个时候来临之前,你要助他。’”
      季良散开了手指,零碎的枝叶残渣扑到黑暗泥地上。
      “他于我有救命之恩,何况,庄主一表人才,近之可亲可爱,在下甘愿沉湎其中。”

      兰苑里,书影和思月沏好了茶,见仁喝了几口,洗漱后坐在条案旁,散了发,握一把三寸檀木梳,由尾及顶,一绺绺梳理。
      “公子,歇了吧。”
      书影压了外间烛火。
      见仁看了眼手里哑润的木梳,丢开,一边走向床,一边用丝绦把头发松松系在颈后。
      书影为他放下一半的床幔,理顺了镶锦边的线条,踯躅着说道:“公子有心事,书影帮不了,但憋着一个人烦恼也没有用。”
      见仁一手拖着薄被,坐在床褥上看着他。
      相伴了五年的熟悉的脸,从当初少年稚气,渐渐渗透上成年人的硬朗轮廓。
      “犹记初见你时,泼了我一脸茶水。”
      见仁回忆到那时情景,禁不住微微发笑。
      书影腾地耳根子就烧起来。
      “现在却会说安慰的话,是长大了。”
      他伸出手在书影颊上捏了一把,半是郑重半是玩乐的说:“要对思月好,她毕竟是女孩子,虽然爱逞强——真不知道你会生养出个什么样儿的小子来。”
      “公子!”书影这会儿是连脖子都红通通的,抢起被子抖落开。
      “晚上醒来若渴了叫我,煨着热茶。咳,你要是没人照顾可该怎么办?!”
      “唔——都是被你们惯坏的,以前啊……”
      他不愿意听他讲以前,他只认得眼前的这个他的公子。
      于是书影急冲冲打断他,不由分说地把被子一直拉到他下巴底下,再放下了另一半床幔。
      “已经很晚了,快睡快睡。”
      立刻就全暗了。
      见仁听着他到桌边,似是压了烛花,然后轻手轻脚出去,带上门,走远。
      周身陷在一团黑暗中,静悄悄没有丁点儿声响,闭上眼数呼吸,世界上仿佛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过去,没有未来。
      浑浑噩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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