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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一眼望不着尽头的向两边绵延的乌墙深深刺进这繁华里的僻静,沉重厚实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朱红漆门,上面镶嵌着金灿灿的六十只门钉,屋顶上琉璃瓦流光溢彩,连门口的一对狮子都格外的耀武扬威,昏黄的逐渐暗淡的暮色里,映射了复府没边没际的的豪华贵气。
      见仁跳下车时,正听见有人说:“季庄主,老爷在正厅里等候多时了,这边请。”
      他随着人跨过高高的一不留心能绊个头破血流的门槛,看见季良被簇拥着穿过那些密密麻麻毕恭毕敬的人,轩昂背影带着仿佛与生俱来的沉稳和从容不迫的气势。
      他退缩半步,僵在铺得整齐规矩的汉白玉石板上。
      一切的雕梁画栋勾心斗角,蓝的红的黄的装饰描绘,硕大青莲瓦坛里几片浮萍几尾锦鲤在囹圄里逍遥,本该是寻常的花树偏偏扭曲出外面看不见的姿态,处处都是嚣张的惟恐人不知的奢华。
      这里,不是韶华庄,不是任何他去过的地方,不是,他能进入的地方。
      那么,他要走去哪个方向。
      有人扯了他的袖子,低低的唤他,他转过头,看见书影担忧的目光。
      应该像往常一样,勾着唇角满不在乎。
      于是,他勾了唇角,回过去满不在乎的微笑,合上前面人的步调,走进且高且深的厅堂里。

      季良熟稔地向首位上三十岁左右锦衣华袍的青年拱手问好,那个人甩了镶金线纹的袖袂,握住他的双肩热情的笑语。
      “终于来了。听说时辰晚了,你姐姐指着我的鼻子骂呢,活像是我坏了天气。”
      “黄历上明明说是大吉大利,可见神仙也偶尔打瞌睡。”
      “所以早叫你别去管那些古板的东西,事在人为。”
      他上上下下仔细打量着季良。
      “看起来身体还好,你姐还说一定是晕得迷迷糊糊,得让人抬进来。”
      “别听她瞎说。”
      “哎哎,我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别人吐半天怎么也好点儿了,可你啊——”
      “姐夫!”季良语气里染上了几乎从未有过的羞涩。
      “得了,放过你——阿柯在后面院里,做了满桌子的菜,干巴巴就等你到。”
      “姐姐她,没大碍了吧?”
      “风寒好了,脚上的伤却得多养养。”
      他偏头望着季良身后。
      “曲伯也来啦,阿柯可想念您老人家,昨天还跟我唠叨,锡惠那儿的新烟叶收了一定要给您多送些去。”
      “这下不劳复老爷专门派人送,让我老头自己带回去,两厢省心。”
      “别,您别叫我什么老爷,听着心里跟有蚂蚁爬似的。”
      “哈哈,所以我说,阿柯嫁你复则诚是嫁对了。”
      突然,烟灰色的大立柱撑起的庄重大堂里,见仁身上打了个冷战,心脏一下一下跳得剧烈,他别开眼,去看陌生的雕花桌椅,去瞧桦木屏风上面泼墨山水,总之,就是不去看那几个人和睦融融的欢笑。
      伶俐的小仆从向前跨一步,躬身朗声说:“夫人请老爷和季庄主过去。”
      “哦,快走,万一把她惹急了,我们谁也担不住。”
      见仁转而研究一只黑瓷细颈瓶上淡薄釉彩掩藏的小花朵。
      复康已经迈开脚,要带着季良、曲达,从正堂精致高耸的木刻隔屏后面绕出去。
      “请问。”见仁很轻的对站在前面同来的人说,“我们该去哪儿?”
      被问话的人是贴身跟着季良的小厮,他愣了愣。
      那些跟来的管事和仆从都被领去了偏院安顿,进这个厅堂的是要一直随到里面去的,可是,没有任何人交代过,见仁应该是属于哪一方。
      所以,他只能询问的望着庄主。
      “都呆着干吗?难道要复老爷一个个请?”季良仿佛才想起来,对复康说,“这是见仁公子,我带他来玩的,不介意多个人吧。”
      复康端详着忽然局促起来的见仁,看见他拢在袖子里的手捏紧了指头。
      “难得见你带外人来。”他凑近季良,悄声道,“莫不是你的那个?”
      季良奇怪的瞥他:“什么这个那个?他嘛,唔,是我朋友。”
      复康恍然般“哦”一声:“既然是季庄主朋友,便是复则诚的朋友,请。”

      穿过层层叠叠回廊复廊,绕过座座假山弯弯池塘水榭,愈渐安静宁和,晚霞收了最后一缕彩绦,沉沉的夜降落周遭,只绸绢灯笼晕黄的光,照耀眼前狭小区域。
      有凉的风卷过树梢,哗啦啦响,晚归的麻雀唧喳牢骚。
      书影小声嘀咕,宅院太深广了也不好。
      思月没说什么只是跟得很紧。
      远小的人声缓慢的放大了,掩在繁茂海棠后面灯火通明的小花厅耀眼夺目,在它外面那些优美的深红朱槿牡丹,都被照得娇艳。
      “总算是来了,说,该怎么罚?”
      年纪已经二十七八眉眼间神采却不输双十少女的复夫人季柯,坐在锦垫椅子上睁圆了杏仁眼。
      “曲伯大老远来,可不是为了讨受你这烂脾气。”
      季柯猛地站起来朝曲达身上扑。
      “曲伯伯,想死我了。”
      “慢点啊,你的脚还没好利索。”复康紧的赶上两步,扶住她肩膀。
      “早可以下地了,就你管东管西。”季柯横他一眼,“现在我家的人来了,看你怎么嚣张。”
      复康蹙上眉:“还不是为你好,免得落下病根。即便你家没人来,我又什么时候敢冲你大小声了?”
      “小良,你这个没良的,总算想来看你姐了。”她的声音清亮,没有丝毫矫作,直直白白的责骂。
      “若有时间,我也想多来。”
      “时间,时间,你们男人就是一个借口,‘没有时间’,哼,好像女人天生活该等到死似的。”
      “姐——”
      “阿柯——”
      曲达看着两个后生无措哀怨,乐得呵呵笑。
      “曲伯伯也是,早该退下来和我们住,锡惠那儿的烟叶天下最好。”
      没料到一转弯,火就撒到自己头上,曲达唯有喏喏。
      “诶,后面那位公子是谁?”季柯一眼望到花厅门口,“小良带来的么?你朋友?”
      “姐姐火眼金睛,都看透了,还需要我介绍吗?”
      “废话,我又不是神仙,猜得着身份就能猜出名字?是朋友,你让人家站那儿远远的,以前教你的礼貌都哪儿去了!”
      “是,姐姐教训的是。”
      季良招手让见仁过来:“这是我姐姐,复家大夫人,谁也惹不起的——不要又打我。”
      “有你这样介绍朋友的吗?”季柯推开季良,微微福身,“妾身复柯。”
      “在下见仁。”
      季柯眨眨眼:“公子的名字,实在是,很独特啊。”
      见仁弯了眉眼瞧一眼季良:“拜庄主所赐。”
      季柯回肘撞了弟弟一下:“你小子的诗书白读了!”
      季良捂着肚子目光闪烁,暗忖着,当时的场景,还是不要说出来的好。
      “阿柯,大家都劳累一天,先坐下开饭吧。”
      季柯丢给复康一个“不早提醒”的眼神,忙招呼着,又吩咐旁边另开一桌,让随侍们坐。
      “安安呢?”季良问。
      “怕她晚上闹兴奋了睡不好,让奶娘带着。”复康给妻子理好裙角,就提酒壶给每人斟上一杯。
      “唉,我以为一来就能见她活蹦乱跳脆嘣嘣的叫我声曲爷爷。”
      “明天让她给你叫个够,叫到你耳鸣。”
      “坏丫头,别把姑娘教得跟你一个样儿。”
      “不好吗?她不像她娘要去像谁?”
      “行了,吃饭吧。”复康端起酒盅,“先欢迎季庄主、曲主事光临寒舍,真是蓬壁生辉呀。”
      “你跟谁客气呢?一家人,少把外面的虚伪习气带回来。”
      “姐,你晚说一句,让我也曲意逢迎一番呀。”
      “你们两个,一边恶心去。”
      一顿饭如此,倒也热热闹闹。
      见仁有一下没一下扒拉碗里的饭,颗颗米粒晶莹洁白,看得出是上等,不愧是做米行的,只怕城里最好的米都在复府厨房里。
      “别只吃白饭,这些菜都是无锡特色,你不是最好吃的了。”曲达敲着他的碗。
      “唔。”见仁夹一筷茄子,慢慢嚼。
      “怎么样?”季柯探头问。
      “很好。”
      “那就多吃点,别像只小雀啄食。”季柯撞一下季良,“自己照顾着朋友。”
      季良视线在桌子上扫过,笋干、肚片、虾仁、菜心、豆腐,拣漂亮的都夹在见仁碗里,嘴里不住说:“这个好,这个也好。”
      “你呀。”季柯拉着他,“也不看人家喜不喜欢。”
      “都喜欢。”见仁抬眼轻笑,随即一口口吃得干干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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