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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百尺虾须在玉钩 ...

  •   蝠王宫坐落在一处幽深地山谷里,四周群山环绕,看来就是一个巨大的笼子。
      吴善恩在须臾阁住下,那里是整个山谷最早接触到第一缕阳光的地方。她刚去的时候,还引起一阵不小的骚动,大家都好奇,王究竟带回怎样一个女人。她是王第一次亲自带回来的女人,而且,她还是一个“人”。
      蝠王拥有过许多女人,都是十分美丽的女人,她们当中有妖精,有鬼怪,也有极少数的人。那些女人可能是自己来的,也可能是下属们见其貌美劫掠来孝敬的,但她们都同样无法抗拒蝠王的魅力,他就像一个旋涡,会把人生生吸进去,深陷其中。只有一个例外,那个例外叫偏偏。
      吴善恩的出现也是一个例外,这让很多旧下属们想起以前那个叫偏偏的狐狸精,王当时对偏偏表现出的兴趣让他们都很惊讶,也是因为那个偏偏,王无端消失了很多年,这里也一度荒废了很多年,所以,他们对吴善恩的好奇中还带了或多或少的敌意。不过他们的好奇并没有维持多久,因为从她到来那天起,王的脚步再也没有踏足须臾阁。她好像还未受宠,便已被遗弃。
      对这件事还存有疑问与兴趣的,大概只剩下那只小妖。也不知道蝠王是看中了他买桂花糖的能力,还是觉得他只有这些用处,他成为唯一一个被留在须臾阁的小妖。在其它妖怪眼里,这个差使无异于发配,即使他没什么大志,想想难免也有点郁闷,郁闷到无聊时,就想到王的奇怪行为,越想越困惑。
      在长沙城里,他明明觉得王其实是很在意吴夫人的,但一回到这里,就不闻不问,可要说王全然不理会也不是,虽然王没有给须臾阁安排一名侍女,但之前给了他一个竹人,这个竹人很厉害的,会打扫屋子,还会帮忙做饭,而且不会多嘴多舌,比侍女强多了。
      “簪香——”柔软清缓地声音,是吴夫人。她说他身上总有股很好闻的香味,所以给他起名叫簪香。以前他都是被大家混叫,现在有了属于自己的名字,本来是件开心的事,不过,这个名字他不大喜欢,而且这个名字还被其它妖怪取笑说娘娘腔;但王说了,从今以后他什么都得听吴夫人的,那簪香就簪香呗。
      “吴夫人!”他转身,看向那位美丽的女子。在须臾阁这些天,她一点点丰润起来,尽管是被王冷落,但她将自己照顾得很好,偶尔在附近散散步,做做各种美味且滋补的食物,日子过得很悠闲,甚至是快乐。
      “今天是上元节,”她笑了笑,“你说,如果请他过来吃元宵,他会不会来?”她说话的时候,一缕愁思淡淡从眉梢撒落。
      那几年上元节,她总要吃两回元宵,在家里陪兄嫂们吃完,晚上出去赏灯,又陪晨夕吃一碗。可是晨夕还从来没有吃过她做的元宵。这些天没见他,并没有十分想念,但刚才做元宵的时候,忽然很想他就在身边,如果可以的话,她希望能和他坐在一起吃元宵,她亲手做的元宵。
      “我这就去请王。”簪香当然知道她口中的“他”是谁。
      蝠王殿的守卫看见簪香,无不揶揄一番:“哦——原来是簪香来了!”故意把那两个字加重语气。
      簪香置之不理。守卫通报上去,王传他进殿。
      这还是他第一次进入正殿,只觉得很大很空旷,有股压迫人的森严。蝠王拿了块血淋淋的什么东西在喂蠪蛭,知道他来了,并不抬头,只问:“有什么事?”很漫不经心的语气。
      簪香顿了顿,禀道:“今天上元节,吴夫人想请王去须臾阁吃元宵。”
      “吃元宵?”蝠王颇感意外地扬眉一笑,这真是希奇得很,她竟会主动邀约。不可否认,这个邀请让他很高兴,他能感受到自己脚步中的愉悦。
      他去的时候,善恩正在厨房里搅和着一锅圆滚滚香甜的元宵,眼角余光捕捉到他接近的身影,蓦地一慌,差点将勺子掉到锅里。他将她的惊惶瞧在眼里,饶有兴味地观看,她的一举一动,袅袅在热气中,蒙胧出一种很温馨舒适地氛围。
      善恩将元宵舀了三碗,正要端出去,簪香已经快手快脚的代劳。这些天他们都是同桌吃饭,所以簪香习惯地把碗分别摆放在桌上,直到蝠王轻轻撇了他一眼,他猛然醒悟,急忙捧了一碗元宵溜走。这样的情景,他这个多余的家伙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免得王看他不顺眼,让他消失得更彻底。
      “……这元宵是芝麻核桃馅的。”她慢吞吞舀着碗里的元宵,低声说。
      他送了一个到嘴里,缓缓咀嚼,既不说好吃,也不说不好吃。
      “怎么样?”反倒是她憋不住,问了一句。这可是她第一次给他做的元宵啊!
      他看了她一眼,说:“很暖和!”好像一股暖流滑到身体里,汇入四肢百骸,让他很受用。
      暖和?善恩怔了怔,忽然笑出来。他说暖和,大概还没有谁这样形容元宵的。她这一笑,仿佛将周身的空气都舒缓了,心里燥动的不安与紧张也宁静下来。他们,其实是可以和谐相处的不是吗?
      “暖和就多吃点。”芝麻与核桃的味道包含在口中,真香!
      二人谁也不再说话,只默默地吃元宵,奇怪的是居然也不觉沉闷。这样的感受对他而言是新鲜且奇妙的,脑海里一段遥远的画面一闪而过,有一点疼痛,更多的是喜悦。
      他吃完元宵,把碗往她面前一推,微微偏着头看她,戏笑的眼神里有一抹孩子气,或许他自己并不觉得,但那抹微光击在她心上,惊起层层波澜。她呆呆看着他的脸,这是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他们,是熟悉又陌生的两个人……
      “我还要一碗。”他不快地敲敲碗,他猜她又想到了月上晨夕,不过他现在不打算跟她计较这些。
      “哦!”她回过神,拿起空碗去厨房。等她盛好元宵走出去,他却不在了,正疑惑,又见他从外面进来,顺手把她手上的碗拿走放在桌上。
      “来!”他拉起她的手走出去。
      “去哪里?”她被动地跟着,试图挣脱未遂。他的手抓得不是很紧,但很牢固。才跨出门,她就被眼前出现的东西吸引住。
      好漂亮的马车!
      车身髹以银漆,再用金丝錾出优美雅致的图案,镶嵌各种珠宝玉石,连两个轮子都是银光闪闪,由两匹雪白神气不带一点杂色的骏马驾引,在暗夜里分外夺目。
      他将她扶入那辆华丽的马车里,说:“我们去赏灯。”
      赏灯?去哪里赏灯,而今国破家离,曾经繁华热闹的长沙城里,恐怕只能看到战火。
      他看出她的心思,不自觉将她手轻轻一握。
      车厢微微晃动,马车启程了。她感觉得到马车在前行,却听不见车轮碾在地面的声音——当然了,因为此时马车正在空中行走,似一颗美丽耀眼的流星,划过夜幕。
      很快,好象只是一盏茶的工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金陵城。
      吴善恩没有想到,自己会在敌国的都城赏灯。
      真是很热闹啊!车如流,人如织,到处是五颜六色造型各样的花灯,异彩纷呈,映出一派繁荣景象。人们的脸上大多洋溢着欢笑,吴善恩不去想家乡的战火,不去想失散的亲人,从离开的那一刻她就知道,他们大概是永无相见之日了,她也想过带讯息给兄长,告诉他们她还平安,但又如何呢,他们能团聚吗,不如就让他们当她已死罢。
      再悲伤难过也是她无力更改的事情,这些年,她已学会如何排遣悲伤。她手指无意间抚上一盏花灯下挂的穗绦,只停一停,他就把那盏灯买了下来。
      “我……”她有些无奈地接过那盏花灯,细细叹了口气。
      “你不喜欢,不要就是。”他说,伸手过来就要将她手里的灯拿走。不用想也知道他打算扔掉。
      “我要。”善恩连忙说。好好的一只花灯,做得也挺好看的,扔掉多可怜。
      迎面一群小孩笑闹着过来,差点撞到他们,他很快拉她到一边,微微皱起眉。这里太热闹他不喜欢,怎么会兴起赏灯的念头呢,是因为她的元宵,勾起他们曾经在长沙城赏灯的快乐记忆?他眉头皱得更深。
      善恩没有看到他皱起的眉头,因为她的心思被街边一处卖吃食的小摊吸引过去,以前,他们总是在那种小摊吃元宵。有一年吴功也在,对晨夕又是讽刺又是挖苦的,吴功总是喜欢取笑晨夕,说别人误会他们是朋友简直是他的耻辱,不过她知道吴功其实是把晨夕当朋友的。
      “我们去吃元宵吧?”她转过头看他,“以前我们……”她看到他两条眉毛攒在一起,他的样子很不高兴,别不高兴啊,他的不快乐会变成她的不快乐。她抬起手,试图揉散他眉间的阴郁。
      他想过要避开,临时又改了主意,任她纤柔地手指,按在他眉间,缓缓地无比细心地揉动,这样温柔的触感,仿佛惊动到更深的某个地方。没有谁曾这样对他,他也不允许谁这样对他,可是这个女人,却每每触动他心上最柔软可能也是最脆弱的那一处。
      他们这样靠近,他可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眼睛。第一次,他是从偏偏眼睛里看到自己的眼睛,因为之前从来没有谁敢那样直视他,他们总是对他带着敬畏或防范,偏偏其实也怕他,但她有直视他的勇气。现下的感觉却完全不一样,善恩的眼睛里没有畏惧,只是深深地疼惜。他想起很久以前她倔强地昂着头,说,她会守护他。她已经不是那个倔强的小女孩,她改变了很多,可她眼中的疼惜一如从前。
      他突然好像不那么介意她是否将他当成月上晨夕,其实不只是她,就连他自己,也无法将自己与月上晨夕分割开来,他不得不承认,他和月上晨夕根本就是融合在一起的整体。
      “我们去吃元宵。”他说,声音前所未有的温柔,笑容前所未有的轻快。
      “嗯。”看到他开心,她自然也开心起来。
      小摊的元宵味道是不错的,看看有那么多食客就知道,不过他吃了一个就停下了,说:“还是你做的比较好吃。”
      “这是当然。”听到他的称赞,她也不客气的笑纳了。小巧的樱唇弯起一个可爱的弧度,很俏丽,也很……诱惑……
      他毫不迟疑地探身过去,大庭广众之下,吻上她美丽的红唇,撷取他寻觅已久的清甜地芳香。他终于找回了这个味道。
      天哪——吴善恩只觉得脑袋嗡一下,接着听到四周传来一片抽气声,今天是上元节,街上有很多人……她很自欺地闭上双眼,看不到,都看不到,看不到……老天爷,让她晕过去吧!
      “这样就晕了怎么做我的女人?”他居然还不怀好意地在她耳边调笑。
      不要。死都不睁开。她坚定地将双眼闭得更紧,他是蝠王,他可以目空一切肆无忌惮,可她做不到,尽管这里是金陵城,并不会有人认得她。
      她羞涩执拗的表情,激起他更大的兴趣。他扬手一挥,场景瞬间转换,热闹的街市不见了,绚烂的灯火不见了,观望的路人自然也不见了。
      “好了,都看不到了,”他哄她,“你可以睁开眼睛。”
      真的吗?她睁开眼,四周是她熟悉的事物,精致简洁的家具,素净瓷瓶内插了一枝红梅……床上还搁着一幅她未绣完的绣品。这里是她在须臾阁的寝房,他们回来了。
      “这里没有人看见。”他轻笑着,将她吻得更深,炽热地气息吹拂在她脸上,令人意乱情迷地荡漾着,她不是未经人事的小姑娘,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不。”她下意识要推开他。
      “不?”他的吻改为恶意地挑逗,细细点擦她雪白地肌肤,撩拨着她心底的欲望,幽深双瞳流露出魅惑迷人地光彩,从没有谁在这双眼睛的诱惑下还能说不。
      “我……”她很想要逃,却又不由自主迷醉于这样地爱抚,她好象能看到自己一点一点沉溺、消融……
      “你逃不掉。”他怡然自得地宣告,修长的手指像着了火,落在哪里,便烧到哪里,缓慢而执着地一路延烧,一直烧到她微微突起的腹部……
      她的脑海里忽然电光火石地一闪——云儿!这样做会伤害云儿,不可以!
      “不可以——”她突然生出一股强力,将他猛地一推,自己也因此反弹跌在床上。眼中燃起的火热褪尽,心有余悸地慌乱喘着气——好危险!差一点就伤害到云儿。
      这个女人怎么回事?他无声逼近,幽黑地眼眸居高临下地审视她,像要将她一寸一寸地看透。
      少倾,他冷笑道:“你是要为那个死了的男人守节……还是,为了那个小东西?”他目光移向她护在腹部的手,神色更为冷峻,冷峻里暗涌着杀气。他从来没有将那个死去的男人放在眼里,是他太轻忽了么?她在保护她与那个男人的孩子,他们的孩子……他迫不急待想把那个小东西捏在手掌里,裂为齑粉。
      他生气了!她能感觉到将要爆发出的怒火,可是她能怎么样,冒着可能会伤害云儿的危险,迎合他的欲望吗?她做不到。但她又是多么不愿意看到他难过,他的眼中,好不容易有了开心和快乐,他们好不容易靠近的步伐,又要疏远了,这是能预见的,她仿佛已经听到他离去的脚步声,孑孓独行的背影……
      他俯下身,伸手向她的腹部,她仓皇地缩到床角,抱紧身体,似一只浑身戒备的刺猬。她不愿意用这样的方式来防备他,不过他的样子实在叫她害怕,他全身上下都像长出锋利的刀子,冷酷无声地侵略过来,只要轻轻一撕,任何东西瞬间就能变成碎片。
      “……不要……我求你……”眼泪不可遏止地涌了出来,如果他真的动手,如果她失去了云儿……那么,她也将会失去他,她不会原谅他,如果他伤害了云儿,她永远都不会原谅他。她分不清楚在失去云儿与他之间,哪个更让她恐惧,不过,有差别吗?
      “为了这个小东西,你是不是不惜一切?”他钳住她的手腕,寒冽地目光像冰刀直刺到她眼睛里。如果可以,他宁愿连她也一同毁灭。
      “云儿是我的孩子……”云儿不是其他人的云儿,而是与她血脉相连气息相通的,她的骨肉。
      “是或不是?”他的声音很轻,轻得没有一点重量。
      “是。”
      她的声音也很轻,同时也很肯定。这样的回答会更触怒他吗?她觉得自己在赌博,赌他心中或许对她有足够的在乎与珍惜,赌他不忍伤她至深。
      “吴——善——恩!”他咬牙切齿,突然再说不出一句话。在她心目中,他还不如一个没有出生的小东西,更可恨的是,他竟然真的下不去手,他对她的感情竟已远远超出他的掌控。
      他松开钳制,退后几步,沉默地看着她,这沉默几乎令她窒息。她也只有沉默地回望,沉默地凝视着他转身离去,那背影瞬间消逝,在空气里,留下他夹杂着怨愤与忧伤的气息。

      天色是淡淡地灰,飘着绵绵密密地细雨,扑在面上凉意袭人,正所谓春寒料峭,细雨如愁。
      这雨一连下了十几日,徐缓得好似全无气力,没有更大,也没有更小,只是安安静静地,一直下个不停。
      这样连绵的细雨,最容易滋长思念。
      吴善恩裹得严严实实,靠在塌上休息,看那些雨丝牵牵绊绊在风里缠绕,绕出一个清冷孤绝的身影。
      “云儿,娘想他了。”她把她的心思说给那未出世的娃娃听。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他,这样的隔绝远离,他是在惩罚她,还是在惩罚自己?不管是哪一种,他都很辛苦吧?心又开始偷偷揪痛,她深吸口气,调匀呼吸,脸上绽出一朵笑容:不要难过,要快乐,她有了好心情,云儿也会有好心情,这样云儿就能快乐的成长。
      “等雨停了,咱们就去瞧瞧他,”她悠悠地说,“悄悄去,就远远地看一眼……”看看他是不是还很生气,看看他有没有和她一样,将自己照料得很妥当,隐身草她还收着呢,戴上隐身草,离得远应该不会被发现。
      和着春雨的凉意,鼻端送来浓郁的炖鸡的香味。这是她教竹人做的,那个竹人很能干,什么事教一遍就会了,须臾阁上上下下只一个竹人就打理得井井有条。
      “吴夫人。”簪香将那盅鸡汤放在桌上,站在原地等她的吩咐,闻着飘出来的诱人的味道,不由悄悄舔了舔嘴角。这些日子他跟着吴夫人品尝了无数美食,本来对人类的食物兴致不大的他,现在只要一闻到这些香味,肚子里的谗虫就开始乱窜了。
      与他相处这么久,吴善恩焉能不知道他的想法,微笑道:“这么一大盅我怎么吃得完,簪香,你可要帮我多吃点。”
      “是。”簪香愉快地答应,先给吴善恩盛出一碗放好,再给自己盛一碗美美地品尝。晤!真是太好吃了!
      他欢愉的吃相引得吴善恩的胃口也格外的好,吃完鸡,整个身体热乎乎暖洋洋的,行到窗前透口气,惊讶的发现,这场一连下了十几天的雨,已与来时一样,无声无息地停止了。
      “雨停了——”
      她望着风里摇晃的湿漉漉地树木,脸上浮起一抹欣悦。连老天爷都赞成她去,她这样对自己说。
      簪香当然不知道“雨停了”这三个字背后所含有的深义,他只看到吴夫人步履轻盈地走入内室,然后门轻巧地一合,等他把食具放回厨房再出来,门还是合着的,只是须臾阁的大门似乎被打开了,虚掩着,风一吹,吱呀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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