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篮]抛物线》中野月羽

77、第77Q 慰问品与烟花

　　昨晚的汉堡肉本以为做不成了，到底还是没耽误。
　　因为在昏迷中气若游丝道歉的少年的表情非常悲伤，令未花不知所措。
　　她逃走了。
　　逃回厨房，做好了晚餐，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直到所有人都从体育馆返回民宿，她才跟着大家再次来到高尾的房间。还好高尾那时已经醒了，正自己拿着玻璃杯和蜂蜜冲水喝，见到未花，还噘着嘴冲中谷告状：“监督，我们经理完全不管队员死活！”
　　“你人活得好好的，污蔑倒是张口就来？以为玻璃杯蜂蜜盐巴是自己长腿走到你手边的吗！？还有再说一次！我不是经理是教师助理！”

　　——为什么像是快要哭了似的。
　　——为什么那样没正经、整天哈哈哈、一个乐子能笑半天的混蛋会露出那样糟糕的表情啊。
　　上神未花皱紧眉头、心烦意乱地用刀叉割开面前的汉堡肉，刀子在瓷盘上划来划去发出令人不舒服的摩擦音。
　　由于今天高尾在体育馆晕倒，中谷破例让他停一天健康餐。奇怪的是，向来善于顺杆爬的圆滑学生高尾和成，却少见地拒绝了中谷的好意。
　　本来就比别人少练习了许多，再被优待的话自己也不好意思——男孩子奇怪的自尊心，未花到底还是不能理解。
　　抱着无法释怀的疑惑，未花甚至没有注意到刺耳的刮盘声，直到中谷忍无可忍地抓住她的手腕：“别弄了。”
　　盘中的汉堡肉几乎碎成渣。
　　她顿了顿，低声回道：“对不起。”

　　之前我想嘲笑你也忍住了啊。我又没有笑你，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啊。
　　那样的表情，别说嘲笑了。
　　——根本笑不出来的好吗。

　　第二天，木村学长的家人真的从东京送来了慰问品。
　　家中开果蔬店的木村学长，家里每天早上都从附近的农家进货，合宿地离得也不远，开着小货车很方便地就能过来。
　　慰问品是西瓜和桃子。都是夏季时令，非常新鲜的水果。
　　西瓜未花切不动，由木村代劳，桃子则由未花处理：先用盐水将桃子表面的绒毛清洗干净，然后热水冷水各准备一盆，用汤勺把桃子先放进热水盆，等待几分钟，再过一遍冷水，桃子皮就能自然绽开了。把皮全部去掉，从中间切开，剜去内核，再切成片。撒上盐来吃，盐分将桃肉里的糖分全部引导出来，又咸又甜；撒上糖来吃，更适合嫌桃子本身不够甜的人；用一个小碗倒入蜂蜜泡水，沾桃子来吃，适合嫌桃子太干的人——不同的人有许多不同的吃法，西瓜也是如此。
　　秀气些的比如绿间未花，拿着小切片一口一口地咬；不怎么在乎吃相的宫地高尾，捧着一大瓣西瓜蹲在路边鼹鼠似的埋头猛啃。“别把西瓜籽吐地上啊？”未花赶紧把装瓜皮的垃圾桶放在他俩面前，宫地对着垃圾桶“突突突突”喷出一大堆西瓜籽，和他平日喷人的速度分毫不差，惹得未花捂着嘴笑出了声。
　　高尾却完全没吐籽，讶异着该不会是连籽全吃了吧，她张了张嘴，却怎么都没能问出口。
　　自从逃走之后，与高尾主动搭话变成了一件艰难的事。
　　上神未花毕竟不是善于憋话的人，她心里有什么就必须说出来，这是她的缺点，某种意义上也是优点。
　　可是要问一句“你在昏迷时为什么要道歉”实在是太难了。
　　你我都会很难堪。

　　当晚，是秀德高中篮球部在波切庄合宿的最后一晚。中谷几日前指使未花买下的大把烟花，终于可以大家一起在旅馆门口放了。
　　当未花走出玄关，迎面而来的是男生们满怀点燃的魔术焰火棒在她面前整列欢迎的场景，少女在小小的焰火丛中坐立不安，不知道他们是要演哪出。
　　“上神，听说你没看过烟花……”
　　哇，大坪队长怎么也知道了！
　　未花还没问原因，突然一只手从后面重重按上了她的脑袋，揉了揉。
　　“是我说的。”
　　不紧不慢的声音让她浑身一抖。是中谷。

　　说起来或许会有些奇怪，这种时候应该回想起未花小时候哭着求他带她去花火大会的可怜样子，但中谷脑海中这个场景却早已模糊，连她的软糯的哭腔都好似非常遥远，没有一丝真实感。
　　明明带她去抓独角仙的事还记得很清楚……是年龄大了吗。
　　中谷眼神惆怅地扫过未花的侧脸。
　　拒绝带她看烟花时敷衍，那个时候她的恳求也好，撒娇也好，身为父亲根本没往心里去，自然没有留下清晰的印象。
　　“补偿。”
　　是儿时没能满足女儿愿望的补偿，还是几日前惩罚她顶撞教师的补偿，都不重要了。
　　未花双手交叠掩住颤抖的唇，许久，望着小片绵延不绝的灿烂火花，不可置信地确认道：
　　“真的是……给我的？”
　　“啊啊。”
　　虽然迟到了很久，但总比没有好。
　　话音刚落，少女回身走向男人，双手环抱着他紧紧揪住衬衫。

　　“……！”
　　被女儿骂作“大叔”，“好恶心”的男人，站在父女关系修复的路口，全无经验，不知道该对她亲切些还是疏远些好，只能一次一次进退两难地试探。无法传递的想法，过犹不及的行动，不知道做了哪件错事就又会被讨厌——然而突然一切柳暗花明，找到了正确的道路。
　　中谷没有料到她会突然抱过来，呆立在焰火丛中动弹不得。
　　“……谢谢。”
　　她轻声道。
　　“我的愿望，实现了。”

　　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他亲爱的小姑娘实现了愿望。

　　男生们相视一笑，假装没看见一哄而散，打闹着跑远了。
　　中谷拖了把椅子坐在门外监视用火安全，顺便点了根烟。
　　未花握着一束线香花火，蹲在台阶上慢慢地点着玩。火花很小，只能照亮手心，噼啪散开成松枝蜿蜒的模样。
　　细小的燃烧声中，唯有一个与庶民娱乐完全沾不上关系的声音传来：“化学物质的燃烧现象罢了，无趣。”
　　未花马上不满地回头瞪着他：“稍微看看气氛不行吗，现在是少女心时间请不要打搅我。”
　　说着“无趣”的绿发男生离她两米开外，坐在第四阶，长腿却踩在第一阶上，冷哼一声别过头，背起了课本上的原文：“烟花燃烧是一些化学物质发生剧烈化学反应，瞬间发光发热的过程。其间还伴随着很多有毒污染气体、粉尘的产生。”
　　少女不满地娇哼背过身不理他，继续玩着手持烟花。绿间却并没有住口，继续背书：“烟花药剂燃烧时除了能发光外，还产生不同颜色的火焰。火焰颜色是由于烟花药品剂燃烧时，它的各组成成分间起了某种化学反应生成了某些原子或分子，这些分子或原子以一定的频率振动，在可见光谱范围内呈现一定波长的谱带或谱线，从而使火焰着色成为有色火焰，这种现象称为焰色反应。”
　　“啊啊啊啊啊你有完没完！”
　　上神未花摔了线香，歇斯底里病发作跳过去扑向绿间。平常在这种时候高尾只是嬉笑着躲开她的攻击，可不会像绿间似的张开气场，只一瞪，少女就不敢嘚瑟，回头向中谷撒娇：“老师！绿间同学欺负人！”
　　“自己解决。”
　　曾经在学校偏袒过绿间惹未花生气，现在偏袒未花又会被学生戳脊梁，中谷眼都不抬，任由他们闹去。

　　“……绿间真太郎！我要和你决斗！我赢了你就不许再说烟花是化学反应什么的扫兴话了！”
　　“呵，谁给你的胆子。”绿间好似被逗笑了似的，脸色缓和下来，“说吧，比什么？”
　　品学兼优的优等生自觉没有任何项目会输给未花，毫不在意地请她挑选项目。
　　“比……嗯，比什么好……啊，比料理！”
　　“……！”
　　未花为数不多的拿手技艺恰好戳中了绿间的气球，啪地一下就爆成碎片了。“女里女气的项目，毫无意义。”
　　“为什么啊，不是你让我选吗！？”
　　“性别加成的项目有什么好比的，幼稚！”
　　正在二人僵持之时，黑发男生蹦蹦跳跳突然出现在面前，挥舞着正在燃烧的□□烟花：“哈哈哈哈哈我知道！小真料理不行的，绝对会输的对吧？”
　　“……！”
　　绿间又被戳破，眉头扭成团：“怎么你连这个都知道！”
　　“哎呀早晨在你家门口等你出来时，Mrs.绿间与我闲聊：你在家庭课上把教室的锅子……”“为、为为为什么你和家母也能攀谈起来！”“谁知道呢，可能我比较受女性欢迎吧？不论多大年龄。”
　　绿间真太郎最不想被人知道的苦手项目竟然被母亲随口讲给高尾，现在高尾和未花知道就等于全校都知道了……他，长相清秀身材修长，学习优异运动健将，性格稳重品味优雅的Perfect Man，仿佛已经听见全校学生的嘲笑声！
　　脸色青一阵白一阵，优等生首次在课业问题上屈尊降贵：“……拜托了，别到处散播。”
　　“哼哼哼，可以是可以，不过就算你输了！不许再对烟花化学长化学短的！”
　　未花骄傲地翘着小鼻子，轻快地拍拍绿间的头：“乖……”
　　“你……！”
　　绿间刚要发作，少女已经没在看他，兴高采烈地下意识抬手与身边的黑发少年击掌。

　　“耶——”

　　然而就在手掌相击前的一瞬。
　　未花对上了高尾笑得没心没肺的脸，那悲伤的道歉从脑海里盘旋浮现：

　　【未花……对不起……】

　　几乎要重合的手掌戛然而止，再没法前进半分。
　　像是隔了看不见的玻璃，掌心之间的距离无论如何都没法缩短，她的手指蜷缩着，一点点退开了。
　　少女快乐的表情，也一并消失无踪。

　　或许，是我该道歉才对。
　　我的存在，给高尾带来那么大的困扰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