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只是兄妹（下） ...
-
此时见面难免尴尬，米艾已无话可说。尹思源看到她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多说什么。两个人进了酒店来到电梯间，米艾按了电梯，然后静静等着。空气沉闷，米艾只盯着自己脚下不做声。
电梯来了，里面的人们走下来，米艾走了进去，尹思源也跟了进去，米艾伸手去按钮，却恰好也碰到他伸出手，两个人的手指微微碰了一下，米艾一怔，收回了手指。尹思源什么也没说，只是按下了要去的楼层。
这世上有那么一种关系，远不得，近不得，断绝不得，也割舍不了，这就是亲情。虽然米艾和尹思源没有血缘关系，可是他们毕竟拥有共同的父母，所以，即使事情闹到如今这个地步，他们也不得不继续见面。但是纵然米艾设想过无数个再次见面的场景，她都没有为此而担心过，因为她明白，这个人不会让她难堪。这就像是一种奇怪的第六感，她分析不出理由，或者只能说他一直给她安心的感觉，纵然之前做过那样让她无法接受的事，这种感觉却一直没有改变。
米艾有些懊恼，她的感情明显背叛了理智，按理说，她应该憎恨他，甚至向父亲揭发他，让他离自己远远的，可是另一方面，她又感觉他不会伤害她，甚至是可以信赖的。被这样复杂的情绪纠缠着，直到她终于见到了久违的父亲。
有一段日子不见，米宏远显得比之前憔悴了很多，他坐在酒店套房的沙发上，面色阴沉地看着手里的文件，直到看见米艾和尹思源走进来，面色才缓和了许多，招呼女儿过去坐。
米艾看了看茶几上的文件，便知道父亲这段时间并不轻松，米宏远见女儿来了，便向尹思源道：“这些资料你先看看，重要的地方我加了说明，今天晚上外经贸局还有一个招待会，你替我去参加一下。”说着又看了看女儿：“身体好点没有？”
米艾只是感冒，自然没什么大事，于是道：“爸，你要是累了就休息几天吧，我看您脸色不怎么好。”
米宏远没做声，只是替她把额前的头发理了理温和地道：“一会儿陪爸爸吃个饭。”然后又看向尹思源：“你母亲怎么样了？”
“早上吃了药，血压降下来了。”尹思源道：“暂时没什么事。”
米宏远点了点头：“你回去劝劝她，带她散散心，实在不行把思泽叫回来，这小子主意多。”
“知道了，您放心。”尹思源道：“我先去开会，回来再给您电话。”
米宏远点了点头，看着他出去，这才向米艾笑道：“来，爸爸请客，晚上想吃什么？”
一碟豆腐，一碟青菜，还有一碗汤。晚餐简单的不能再简单，父女两个却吃的很开心。米艾已经不记得上次和父亲单位吃饭是多久之前的事了，或许自从徐芷兰嫁进来后，就不曾有过。
吃过饭，米艾陪父亲散步，谈了谈最近的工作和生活，话题不知不觉就绕到了父亲和徐芷兰的关系上。
“你徐阿姨这个人我是知道的。”米宏远道：“虽然说话难听了点，可真正做起事来，还算可以。这次你生病，是我让她去看你，当然，我没想到她会那么做，爸爸代她向你道歉。”
“爸，我没事。”米艾低声道。
米宏远看了看女儿：“你是我女儿，你心里怎么想的我哪会不知道，你不喜欢她，也不喜欢你的两个哥哥，可是又不说出来，你这个性子啊，像你妈。其实有些事，当面说出来反比闷在肚子里强，这样闷着闷着，人就生分了。”
米艾不语。
米宏远却接着道：“这也怪我，没和你们好好沟通，对你的关心也不够。爸老了，放心不下你，也放心不下这个家，虽然说你和他们不是亲兄妹，可是万一将来爸要是不在了，在这世上能照顾你的，也只有他们了。所以，爸希望你们能好好相处，也希望你能理解爸的想法，别和你阿姨一般计较。”
米艾没想到父亲会说出这样一番话，一时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话来。
米宏远见女儿不说话，又笑道：“话都是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不然爸也不会和你阿姨吵架搬出来。你做不到，爸也不怪你，谁让你是我女儿呢？”说着又叹了一口气：“这世上，爸只有你这一个亲人了。只希望你好，你妈妈走的早，我也没怎么关心你，不然你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每次看到和你同年的孩子，就感觉亏欠你。想补偿，又错过了机会，不知道怎么办。爸说这些话，就是希望你知道，不论怎么样，你都是爸的孩子，这是谁也动摇不了的，不管别人怎么想，你不能把爸当外人。生活上的一些小事爸可能顾不过来，但是宝宝，你得自己学会照顾自己，爸在一天，就为你撑腰一天，要是爸将来不在了，你自己得有本事照顾好自己，我老了，毕竟不能护你一辈子，是不是？”
米艾点了点头，感觉脸上一热，忙低下头去。米宏远拉着女儿的手道：“有点累了，我们走走回去吧。”
米艾陪着父亲回到酒店，米宏远出差回来本就没来得及休息，又为了家事烦恼，现在已经十分疲劳，米艾帮他放了洗澡水，又陪他说了一会儿话，看他睡着了，这才放心。
桌子上还放着零散的文件，米艾走过去一一收拾起来，却看到一个标着医院落款的白色大信封，打开后发现是米宏远的体检报告。看时间应该是出差前做的，很厚，米艾一页页翻开看，脸色却越来越苍白，各项超出正常范围的指标都被标出来，后面医生的建议写的很长，并且附上了推荐治疗意见。没等全部看完，米艾就沉沉坐在了椅子上，怔怔地发呆。
在这之前，她从来没有关心过父亲的身体状况，在她看来，父亲永远是健康的，无所不能的，从来都没有什么能真正打败他，就算是当年母亲去世，也没有打倒他。可是现在，米艾看着手里的报告才渐渐明白一个自己永远不愿相信的事实：爸爸老了，自己已经没有了继续任性的理由。
从小她就没觉得自己是一个被父母娇惯的孩子，可现在回想起来，就算是没有得到父母全部的爱，她依旧比大多数孩子生活的幸福。父亲的话没错，她不喜欢徐芷兰和她的儿子们，默默反抗着他们，让大家的相处变的越来越艰难，这不能说是谁的错，只能说自己从没有为这段关系做过努力。尹思源那夜的话尤在耳边，他说：我们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
可是她从来都没有主宰过自己的生活，人生里的每一步都在被动地接受，以为自己是被逼无奈，其实又何尝不是消极抵抗。
米艾看了看床上熟睡的父亲，心渐渐软下来，在抱怨父亲没有好好照顾自己的同时，她又为父亲做过什么，母亲去世的时候她年纪还小，不懂得珍惜，可是现在，她却没有了拒绝长大的理由。
放□□检报告，她重新将文件归拢好，来到父亲身边替他掖了掖被角，又站了好一会儿，这才轻手轻脚地关了灯，拿起背包走了出去。
秋天的夜，月朗星稀，她低头走出酒店，却在门前看到尹思源的车子停在路边，而他沉默在靠在车子上吸烟。看到她走出来，他掐灭了手中的香烟。
米艾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爸睡了。”
尹思源沉默了一下：“我也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
该说的都说完了，米艾应该离开了，可是她仍站在原地。
“能谈谈吗？”她看着他。
尹思源有些意外，却仍道：“当然。”
绕过酒店正门，旁边是一个篮球场，夜晚，人们已经散去，安静的可以听到秋虫的鸣叫。
两个人站在篮球架下，米艾显得有些紧张，手指一直握着背包的带子，可目光却十分坚定。
“还记得上次在海边我们谈话的内容吗？”她看着他：“我想，你是对的。”
尹思源看着她，米艾继续道：“那天你说，我们有权决定自己的生活，希望能坦诚相待，互相关心，做真正的一家人。当时我听不进去，也很生气，可是今天想想，其实你说的很对。”
“米艾……”尹思源看着她，目光里有惊喜，有感动，也有着不确定。
米艾却不再看他，低下头道：“其实那天我也明白你说的是对的，可是心里总把自己当成受了委屈的小孩子，想要发泄，想要让你们了解我心里的痛苦。现在想想，真的是太幼稚了。”她顿了顿，目光变的忧郁：“刚刚我看了爸的体检报告，结果很不好，如果继续下去，生命都会有危险，医生说他需要规律的生活和细心的照顾。可是现在，他却搬出来一个人住。我知道，这都是因为我。所以今天我希望你能帮帮我，帮我劝劝阿姨，我也会去劝劝爸爸，让他们和好，让爸搬回家里住，大家一起照顾他。”
说到这儿，她又抬头看着他：“就像你说的，我们应该做一家人，应该相互帮助，互相照顾，坦诚相待，以前是我太幼稚了，想问题太简单，没有顾及到大家的感受，只凭自己的喜好对待别人，以后这些我都会改掉，把你们当成自己的亲人一样，为了爸爸，还有这个家，以后，我会努力做一个称职的女儿，一个听话的妹妹，所以，也希望你和二哥能做我的哥哥，就像……真正的兄妹一样。”
夜色下，她望着他，眼中充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在这双熟悉的眼睛里，从没有过这样温柔亲切的目光，可是他的目光里却没有一丝欢愉，黑沉的眼眸里只有死一般的寂静。过了好久，才听到他的声音，低的有如刚刚从水底浮出：“这就是你的愿望？”
“是。”米艾轻轻点了点头：“就像你说的，我们还是要做一家人。”
尹思源点了点头，缓缓地道：“没错，一家人。”他的声音很轻，可是每一个字却仿佛都很重，重的连听的人都承受不了压力。
“你……我……说错了？”米艾看着他，心底却隐隐有几分不安。
“没有，没错。”尹思源道，他伸手拿出香烟，抽出一根，却没有点燃，有些烦躁地又放了回去。
“你如果不答应，我也可以理解。”米艾见他如此，垂下眼帘道：“那天晚上在海边的事我已经打算忘记了，当然希望你也能忘记，如果不能，那么你有什么要求，除了有限的几条之外，我都可以去做。”
尹思源看着她，目光是少见的凌利：“你让我提要求？你知道我会提什么要求？”
米艾顿了顿，似是豁出去一般道：“都可以，就算你想要公司的股份，我也会找时间和爸谈谈。”
他看着她：“你认为，这就是我想要的？”
“难道你没想过？”米艾抬头看着他，目光清亮逼人。
尹思源却没有躲开：“没错，我想过。”
“这不就行了。”米艾似是松了一口气。
“可是，我还有更想要的。”尹思源突然走近一步道：“你难道不想听？”
米艾一怔，微微地后退一步，戒备地看着他。
尹思源看着她，还有她紧紧抠住背包带子的手指，然后又看了看她因为紧张而略显苍白的脸上，目光中的凌利渐渐敛去，并没有接着说下去。
“我们是一家人。”米艾这时却咬了咬牙道：“只要长辈还在，就要经常见面，你也知道过分的要求我没办法答应，也做不到。你要的股份，我会找时间和爸谈谈，该是你的，就是你的，相信爸不会亏待你。”
而其它的，自然就不该是你的。
这句话米艾没有说出来，但她相信他会明白。
尹思源看着她，目光里充满了复杂不知名的情绪。
米艾咬了咬嘴唇：“很晚了，我先回去了。爸这里我会劝他，阿姨那里，就请你多费心了。”说着，看了看尹思源，向球场外走去。
“米艾……”尹思源的声音却在背后响起，于是她停了停脚步。
却听到他低沉的声音缓缓道：“刚刚走过来的时候，我还存了点期待，希望你或者能说点别的。”
米艾没有回头，只淡淡地道“我能做到的，就是维持好我们现在的关系。如果你不答应，我也不能强求。”
“我答应。“他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她回头，他站篮球架下的阴影里，看不清表情，但即使这样，她也轻轻舒了口气，低声道：“谢谢你。”
作者有话说第9章 只是兄妹（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