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孵化期》玫瑰下

12、11 神奈川的浪

　　林肯公园在iTunes的演唱会现场像极了伊春喜欢的一幅浮世绘——《神奈川的巨浪》。
　　远远望去，公园的山坡、丘陵、树木、房顶，总之，能站人的地方乌压压全满了。汹涌人潮掀起惊涛骇浪。伊春、叶林绿、田恬毫不意外的被人流冲向各个方向。
　　不知不觉间，伊春被挤到隔离带旁，抬眼望去，LP主唱就在两三米远的舞台上。身后，人群涌动的巨大力量一波波袭来，她仿如浪尖上的扁舟，翻卷，翻卷。一小时前吃进去的美食恨不得都要吐出来。
　　不要。这可是米其林指南推荐的美食。
　　伊春苦着脸，四下张望，想看看可不可以突围。
　　倏的，舞台上，键盘手弹出一串伊春熟悉的和弦。八小节后，主唱低浅吟唱，他握住话筒演唱的样子就像在对爱人耳语。伊春瞬间被击中，忘记了身在惊涛骇浪，忘记了胃里的美食，耳畔喧闹的人声再听不见，只知道痴迷的聆听。
　　渐渐，来自汹涌人潮的压力都感觉不到了，消湮一般。于伊春，世界唯有舞台上的LP和……身后宽厚温暖的胸膛。

　　她愣了很久才反应过来那应该是一具陌生人的胸膛。不论对方出于善意还是为了什么，都令伊春不安。
　　看着左右两侧牢牢抓住防护栏将自己安全的圈在胸膛里的两只手，伊春承认，心底是有那么一点小得意的。
　　她仔细观察了一下，没有发现令人不愉的浓密的绒毛、黏湿的汗液、衰老的纹路，也没有多余饰物。唯有左手手腕上挂了块简单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机械表。手臂的主人是地地道道的黄种人。
　　她又深呼吸，吸进鼻翼的味道告诉伊春：这个人不讨厌，体味很合她的意。
　　正忐忑不安时，那具胸膛越贴越近，紧密的挨着伊春的后背。于是那人强劲有力的“扑通、扑通”的心跳阵阵敲打在她心上。
　　伊春顿时阵脚大乱，仓皇不安的回头。混乱眸光直直落进一对幽亮的黑瞳里。

　　“真巧。”黑瞳的主人说。
　　“啊？”
　　他浓密的眉毛微微上挑，身体向后倾了倾，意图让伊春看的更清楚些。“不认识了？”
　　这什么意思？难道我们很熟？
　　伊春仔细观察认真回忆，终于想了起来，指着那年轻挺拔笑起来很温暖的男孩轻喊：“你是地铁里的大熊先生。”
　　他说话时声音也很好听：“更正一下，我叫苏希洛。不过大熊这两个字跟我的外形也蛮搭。你喜欢，就这样叫好了。那么……”
　　苏希洛想问她的名字。谁知伊春倏的转过身，做出一副沉浸在LP歌声里的表情。他愣了愣，随即一哂，仍跟方才一样将伊春圈在怀里，为她挡住身后汹涌袭来的冲力。

　　起初，苏希洛只是在人潮人海中认出了伊春，见她被挤的面部扭曲甚为痛苦，出于好意伸手相护。
　　但此刻，不知是因为LP的歌声还是因为身在人海中的孤寂，亦或是远距北京千里之外遇再次相遇的巧合。他心底的某根弦被拨动，神驰激荡。

　　林肯公园的演唱一如既往的精彩，现场气氛越来越热烈，伊春却已没心听了。她耳朵里全都是乱七八糟的心跳声，有自己的，有大熊的，还有LP鼓手的击鼓声。一阵阵，一声声，叩着。
　　怎么以前看《变3》，没觉得《Iridescent》这么让人受不了啊？
　　苏希洛的胸膛就在那儿。她只消往后退半步，便一切尽在不言中。后面自会有顺理成章的故事发生。这里是伦敦，距离北京万千里。发生过的事很容易就忘了，成为生命偶尔演绎的变奏曲。她可以掩饰过去，可以让章先生毫无察觉。
　　伊春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
　　然后，她低头去看无名指上的戒指。

　　关于劈腿，伊春清楚记得自己曾对叶林绿说过如下一番洒狗血的言论：“什么叫‘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两性之间所谓好感难道都是突然之间到达难舍难分的程度？如果愿意，在产生好感的时候就斩断所有发展下去的可能，这样很难吗？最看不起做就做了还要扯出‘命运’之类的不可抗力来表示自己的‘身不由己’。”
　　叶林绿听了后嘴角抖了三抖，小声抗议：“说这么潇洒，只是因为你没有经历足够大的诱惑。”
　　“人不可能踏入同一条河流。一旦劈腿就再也无法回到劈腿前的状态。劈还是不劈的的区别是：一个丢掉选择权，另一个握有选择权。而我，讨厌不能选择的无力感。”

　　当乐队奏出《变3》主题曲最后一组极有力的和弦时，苏希洛看到了伊春的选择。
　　被他牢牢护在怀中的那个女人，推开他的手臂，转过身飞快地说：“我先走了。”
　　苏希洛有些失望，捉住她问：“明天，你还来吗？”
　　那个女人摇摇头，扒开人群，走了。头也不回的走了。
　　她的背影很像某个电影场景——那只猴子扛着金箍棒穿过人海，离他最爱的人越来越远。周围有很多人，热闹极了。却是全世界的喧闹都败给了一个人的孤寂。

　　中国游客到了伦敦，大抵都会坐船游一游泰晤士河。
　　若问他们为什么。答案定然五花八门——
　　“坐船的钱已经付给旅行社了，当然要了。”
　　“开什么玩笑？这可是伦敦！这可是泰晤士河！”
　　“坐在船上可以游览到许多名胜和标志性建筑。Tate Modern，圣保罗大教堂，滑铁卢桥，伦敦眼……省事。”
　　田恬的答案是，想要看夜景。
　　叶林绿的答案是，想要泰晤士河河面的风吹起自己的裙角，与此同时，船的另一端站着一位内敛含蓄的英国绅士。
　　伊春的答案是，纯粹只想发呆，做个有大把时光可挥霍的富豪。
　　因而，她们是在夜晚游的泰晤士河。

　　若没有两岸的璀璨灯火，扑面而来的河风倒是会令人瞬时产生穿越到中世纪的错觉。
　　船上的游客三三两两，或拍照，或拥抱，或窃窃私语。
　　叶林绿伸伸懒腰，表示百无聊赖，轻声哼唧：“这船上嘛竟然没有一个单身的英国男人。年假消耗一半，合适的男人没碰上一只。真倒霉。恬儿，你呢？”
　　田恬摇头说：“没有。”
　　她倒不是真没碰上，只是没那种冲动和感觉。音乐节上遍布想要“打一炮就拜拜”的男人，七月底林肯公园的上空弥漫着浓浓的荷尔蒙味道。
　　“明天起就是自由活动时间了。恬儿，咱俩要加把劲了。”
　　“嗯，好。”
　　这两人自顾自聊着，懒得搭理杵在船头发呆的伊春。反正她的这趟伦敦之行又不是以一夜情为目的。跟这妞没什么共同语言。
　　伊春呢，正在哀悼昨日的怦然心动。对于自己潇洒的转身离去，她产生了严重的自我崇拜情结。
　　必须做点什么快速忘掉这件事。
　　对，明天。
　　明天，要去见见表妹阿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