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世事弄人 ...
-
皓月当空，亥时已至。洛馥水他们所住的客栈里人本就不多，所以到了这时分外的安静，大多数宾客都已入睡。
楚归尘看了看夜空，轻笑道：“二位不多陪了，天色已晚，贫道也该回房休息。”说罢，他从怀里掏出两个写着复杂符文的字符递给钟亦凡和洛馥水，“这是西倾门自制的护身符，你们今晚睡前带着，妖怪定不敢抓你们走。”话不多说，他又是一礼，遂回楼上去了。道家有道家的规矩，他不宜呆得太久，再说明儿要除妖，必定要养精蓄锐的。
“不知二位何时回房？”老板问道。
洛馥水笑了笑，回道：“老板儿，我们不赶路，不急。”
老板笑了几声，又道：“我看二位定不是凡人，不妨我给二位说一说那抓人妖精的来历。”
说故事吗？洛馥水兴致勃勃地倒了杯茶，她最爱听人讲故事了：“愿闻其详。”钟亦凡也在一旁点头。
“好。”老板坐了下来，面上浮上一丝愁色，“其实，这妖乃是几十年前镇上一名姑娘所化。这姑娘姓苏名倾画，也是个命苦之人。她自小父母双亡，由老一辈抚养长大。这辈子没享过什么福，也没读过书，没什么特长。但对画却是一见倾心，倒也不负了她的名字‘倾画’。”
“这苏姑娘……”洛馥水突然想起方才自己想买的陀螺上的花纹图案，也是出自一位苏姑娘之手。
老板不解：“小姑娘，你认识这位苏姑娘？”
“老板有所不知，我们方才路过一些卖小玩意儿的摊铺，上面一些图画据说是苏姑娘所画。”钟亦凡解释道。
“确实如此。”老板微微笑起来，“这苏姑娘对画上了瘾，每天不停地画，不停地找镇上的画画之人指点。不管是有名的无名的，她照样向人家的好处学习。为人善良、乐于助人，画画上又不耻下问，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姑娘啊。后来老一辈的都去世了，她便靠卖画为生，这一卖画，全镇上下都知道了她，说是苏姓姑娘出生农家，却画得一手好画，堪比‘画圣’吴道子。”
“吴道子我倒是知道，唐代第一大画家。此人所画人物衣褶飘举，线条遒劲。具有天衣飞扬、满壁风动的效果，被誉为‘吴带当风’。苏姑娘竟可以和此人相比，果然颇有天赋。”洛馥水回想着自己所看过的书本，说道。
老板听得面上满是佩服之色：“没想到小姑娘看来年纪小，学问却大，真是博学多识。”
“这些都是我从书本上看到的，没什么。”被人夸了，洛馥水不由得沾沾自喜起来。
老板继续道：“这苏姑娘所画之物活灵活现，仿佛跃然纸上。而且，她作画常常是一蹴而就，既快又美观，可见功底之深，日子因卖画逐渐好了起来——只是，人人都有一个过不去的坎儿。这苏姑娘也是一个痴情之人。”
“又是一个痴情之人？”洛馥水喃喃自语，不由得想到江龙崖对钟叔叔的那番情深义重来。
“镇上有一家大户，姓慕容，以制作瓷器为家业。他们家生有两儿一女，其中的小儿子以慕容竹最为有名。他不仅相貌俊美绝伦，琴棋书画还样样精通，武功在江湖更是一流，是不少年轻少女的梦中情人。苏姑娘当然也倾慕于这位慕容公子。”老板说到这，停了下来看了看听得入迷的二人，似是不想再说下去，但又叹了口气，继续说，“这便是一切恶果的源头。慕容公子多年在外，回乡时听闻苏姑娘苏倾画画艺精湛，竟亲自登门拜访，想让她略一指点。苏倾画自然是开心，便毫无保留地将自己多年画画心得告于慕容竹。慕容竹和苏倾画聊得甚来，双方都已将对方看作知己。苏姑娘不是丑姑娘，生得也是丰姿冶丽，慕容公子对她不同于别人，她便认为慕容公子即便不爱她，也还是有些许喜欢她的。”
钟亦凡疑惑道：“难道慕容公子不喜欢她么？”
“喜欢是喜欢，但并不是男女之情。后来慕容竹上京赶考，说是上榜了定回来和苏姑娘再一起作画，让苏姑娘耐心等待。苏姑娘以为这就是承诺，没想就一下子等了八年，殊不知慕容竹中了状元，朝廷那边许了皇上最宠爱的公主与他婚配，对方长得不比苏姑娘差。皇帝之命不可违，慕容竹也没什么心上人，便领了旨，与公主成了亲，从此再没见过苏姑娘。”
“他辜负了苏姑娘的一片心意啊。”洛馥水摇摇头。
钟亦凡道：“这慕容公子也真是愚笨，与苏姑娘相处甚久，竟看不出苏姑娘对他的情意。”
老板苦笑几声：“这也是世事弄人。苏姑娘八年后才知慕容竹早已成家，想到多年来的承诺不过是她自作多情，她神智崩溃，日日以泪洗面，悲伤欲绝。后来日积月累，终是养成了疾。二十年前她死于疾病，不料第二天人们给她入葬的时候，尸身没了踪影。弄得镇上人心惶惶，想她莫不是变成的妖怪，如今看来，果真如此。
“半个月前周围的村庄都受到了她的袭击，她带走的小孩，有的在荒郊野岭找到，竟是被挖了心脏，面部扭曲，死相异常可怖。想到当年如此亲切可人的苏姑娘变成现在这嗜血的妖怪，大家又惋惜又痛恨。痛恨这慕容公子迟钝，既然不喜欢人家姑娘，为何不把话说清楚来？真是作孽哟。”老板痛心疾首地摇了摇头。
情究竟为何物？像虚无，看不见摸不着，却可以引起人的喜怒哀乐；让天上的神、仙为它甘堕轮回，转世受凡人之苦，只为与心上人见上一面，哪怕匆匆一眼；让地上的人和妖，地下的鬼为它生为它死，为它痴狂，为它欲罢不能；就连魔，在无意之中都会被它所牵绊……
整个客栈全都沉浸在茫茫的月色中，浓浓的哀伤将众人笼罩。树影摇曳，微风轻拂，只留下声声无奈的叹息。
“老板是否知道这苏姑娘现在在何处？”半晌，洛馥水打破沉默，问道。
“小姑娘问这个做什么？”老板反问，突然大惊失色，“难道两位想帮道长除妖？”
钟亦凡一听急了，朝着洛馥水挤眉弄眼，大概意思是：你干什么啊，我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去了不是送羊入虎口吗？
洛馥水看钟亦凡那畏畏缩缩的样子，立即把头一点，道：“正是。我不是凡人，自然要降妖伏魔了。老板，还请您说。”那小子怕什么，偏不要她做什么，她偏要反着来。
“既然如此，那我便说了。我们云梦镇是坐落在一座山下，这山叫云梦山，又称鬼谷山，是修仙的第十五大洞天，由鬼谷子创立。不过已经荒废了很久了，现在去也只能看到一块古老的残碑。这半山腰上有一个鬼谷洞洞，这洞不大，具体的我便无从知晓。据有个上山砍柴的老头说，他在那洞里看到了苏姑娘，当时他吓得赶紧丢下柴跑了，也不知说的是真是假。”
“哥哥，明儿你带我去除妖吧。”洛馥水手搭在钟亦凡身上，笑意盈盈。钟亦凡不由得一阵恶寒，正要开口，不料忽有人一声大喝，其气势惊天动地，让钟亦凡到了嘴边的话生生咽了回去。一位妇女气势汹汹地闯了进来，拎起老板便道：“相公，你竟答应他们来这里白吃白住？”
钟亦凡和洛馥水目瞪口呆地看着突然闯进客栈的悍妇。这妇人长得凶悍无比，水桶腰身，比老板本人还高出一个头，头发在后面随意地用木头发髻盘起，简单又不凌乱。此时老板瘦小的身子就这样被她悬吊在半空之中，看着着实滑稽，还真看不出来他们是一对夫妻。
洛馥水最先回过神来，道：“老板娘，我们没说要白吃白住，我们答应了在这里帮忙工作，将留宿的费用还清。”
“还请老板娘讲理啊，放下老板，有话好好说……”钟亦凡看着老板脸色青紫，小心劝解道。
悍妇将老板一放，老板整个人就瘫软在地上，她嘴里叼着根牙签，哼哼道：“就你们这小身板能做什么？这丫头还细皮嫩肉的，小心被妖怪抓了去哟。”
“别看我们个头小，力气大着。您说什么我们做就是了。”钟亦凡赶紧接道。
悍妇转了转眼珠子，心下有了主意：“你们先去将猪圈清扫干净咯，扫干净再睡觉，明儿我检查！”
“现在？你这粗鄙村妇让不让人……”洛馥水话没说完就被钟亦凡捂住了嘴，悍妇几乎要发作，钟亦凡立刻赔着笑脸：“我们做，我们做便是！”说完，立刻闪到后院的猪圈旁。
“你没看那悍妇力道大着吗，想寻死？”钟亦凡看了看四周，先去水井旁打了桶水，拿起旁边稻草编的扫帚，又递了另一把给洛馥水，“喏，拿着，好好干吧。有钱的主儿是老大，没钱的只能听人摆布，干活了！”
洛馥水狠狠地将扫帚抓在手里：“都是你！自从你跟着我我就没好事。瘟神！扫把星！你是不是前几世过得太滋润太爽了，导致这一世衰得连地上的猪粪都不如啊？啊，臭死了！为什么我堂堂洛水女神的后代要来扫猪圈啊！气死我了！！”洛馥水扫着扫着，将扫把戳到钟亦凡的腿上泄恨。
钟亦凡一蹦三尺高，赶紧用桶里的水清洗脏了的那块衣料：“你怎么那么烦啊！为什么不去骑母猪撞死算了！摊上你算我倒霉，大小姐，快点扫吧，叽叽喳喳废话那么多，我们早就扫完去睡觉了……你、你干什么这样看着我啊。”
洛馥水一脸惊恐，面色惨白地看着钟亦凡的身后，抿着嘴巴直后退：“你……身后……有……”钟亦凡吓了一跳，感觉到自己颈部不断地有幽幽的冷气吹来，全身上下颤栗起来，毛骨悚然的气息遍布全身，然后一个冰冷刺骨的东西攀上了他的肩膀。
是一只纤长的手，白得骇人。他顾不得喊救命，牙齿打架地问洛馥水：“护身、护身符……洛、洛馥水，楚、楚道长给、给的……护身符呢？”他语无伦次，估计被吓得不轻。
洛馥水缩进角落，嗓音隐隐带着哭腔：“我、我不知道啊，刚才你跑那么快，包袱都在客栈里……”她被钟亦凡身后女子狰狞的面目吓得已经不知该怎么办了，脑袋一片空白，不知该用什么法术才合适。
“孩子们，跟姐姐回去作个伴，可好？”女子一身素纱，披头散发，下巴尖细。声音如梦如幻，仿佛摄人魂魄一般。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世事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