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棋]棋声慢》燕赵公子

4、3老照片

　　当日自然过得愉快，虽然周哲对两个师弟的表现不是很满意，但是他媳妇都发话说谈点别的，那也自然只能谈点别的。
　　到了第二天理光杯第二轮，程祥的状态就比前一天要好一些，他前一天吃得好睡得足，自然精力也就集中一些。
　　甚至当他看到司念六段坐到他对面的时候，脸上还挂着笑，一副高兴的样子。
　　“程九段今个挺高兴的啊，是不是觉得我这对手太弱。”司念玩笑着说。
　　程祥看着这位才十八岁的六段，拿起他的大水壶灌了一口：“怎么会啊司六段，你最近风头正足，我这刚才是准备恭喜你围甲十连胜呢。”
　　“您这是抬举我，不敢当不敢当。”司念说着，看了看时间。
　　他俩说话的功夫，时间也就到了，司念用单子猜先未中，由程祥执黑先行。
　　程祥也不废话，直接起手落子。
　　他今次用的高中国流，对实地比较重视。

　　司念也不含糊，快速布下阵仗，他在棋手里是比较有名的快棋手，讲究先占实地，对后势不是那么在意，程祥正是因为他这个特点，每次都先手占地，叫司念施展不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到第二时限时，程祥已经跟司念在右上征起子来，本来司念这一块白棋形状不错，大概能有10目到20目的整地，但因为他一直注意着之前挂角时露出的弱点，所以不小心出了个勺子，导致整块十手棋效率归零，半死不活僵硬在那里。①
　　司念皱起眉头，抬眼看了看程祥，见他正低头看着棋盘，咬咬牙转换到左边落子。
　　既然已经成了死局，那么他努力也没什么用，只能把眼光放到其他地方，十几目的地，征一下或许能有。

　　程祥心里念着时间，一边在左边寻找机会，他自然看到司念之前的那个弱点，不过那里黑棋还不是很厚，等过度过去，他自然会痛打落水狗，现在要紧的，是把手里的优势放到最大。
　　黑121手，爬。他这手爬算是得理不饶人的，把白棋刚刚长出去的地又压了回去。
　　司念叹了口气，因为刚才那个勺子，他整个盘面略损，要是程祥一直这么下去，他即使不认输，也得输上个五目以上。他抿了点水，长呼口气，捻棋落子。
　　白122手，跳。
　　他这一跳不要紧，程祥单薄的眼皮，也跟着一跳。
　　司念直接把战火引到黑棋最薄的下方，想要以攻为守！
　　这棋落点极其精准，及切断了黑棋的退路，也延长了白棋的目数，算是强手。
　　程祥看看时间，把手里的棋子仍回棋罐，他需要冷静一下。

　　他知道赛时很近，但还是站起来绕着桌子走了一圈，离他不远的地方，就是他三师兄卓靖文的位置，程祥走到那边看了几眼，觉得自己平静下来，便又回来。
　　这过程不过两三分钟，离他超时还有五分钟。
　　而他此时限内，就只剩下三手未下！他想起了昨天跟师嫂的保证，眼神变得犀利起来。
　　黑123手，断。程祥直接断在122跳出来的空位，眼看是要打劫。
　　司念心中暗叫不好，他最担心的事情发生了，程祥打劫功夫了得，他学棋早，师父又严厉，做活能力极强，原本司念以为因为理光杯的赛制他不会在打劫上多做纠缠，谁想到他就真的这么干了！
　　真讨厌啊，这种棋手最讨厌了。司念在心里吐槽。
　　讨厌归讨厌，但他手起子落，还是跟程祥实打实地硬碰硬起来！

　　他们这边刀光剑影电闪雷鸣，卓靖文和江定波那边都比完了，江定波运气比较好，这次的对手可能精神状况不好，用子效率极低，自损比他挖的还多，没多久就认输走了，卓靖文今次遇到了种子选手，等级排名第一的方云海九段，自然是输了棋。
　　他们二人在程祥这边打了个幌子，就结伴出去复盘去了，程祥这次倒没有精力去注意别人了，一门心子放到棋盘上。
　　这盘棋正进行到最关键的地方，上边的征子。
　　刚刚下边的打劫都做完，两人五五分，谁都没有讨了更多便宜。这会儿只能另辟蹊径，上边征子要是程祥活了，那么司念就可以直接投子了，要是司念活了，则要看最后官子。②

　　这次程祥抓准时机，迅速在五五点了那么一下。
　　这里，偏巧就是司念最大的那个弱点。
　　这一刻，司念脸上一点血色都没了。

　　之后的苟延残喘就不必细说了，司念倒也果断，往后过渡十手见根本没有希望，就果断认输了。
　　因为他们已经是最后一组选手，结束之后司念直接就和程祥回顾了几个纠结的地方，程祥给他指了一开始征子的勺子，再到后来跳的打劫，两个人又摆了好多变化，这才握握手离开。
　　程祥一出棋院就看到江定波等在车旁，这会儿已经正午，其他人都已经吃饭去了，江定波孤零零一个站在那里，倒有些显得可怜。
　　“走吧，你今天如何？”程祥脱掉西装，挽起衬衫袖子。
　　江定波为他的动作皱了眉头，说教似地念叨一句：“把衣服穿好，师父看见又要说你。”

　　“这不师父不在跟前嘛，你不说谁知道。”程祥撇撇嘴，给了师兄一个鄙视的眼神。
　　他们师父华岩一直教导他们，做棋手，要身正行端，比赛要穿整洁严肃，平时也不能马马虎虎。
　　“我今天还行，对手错误比较多，效率很低，而且我看他似乎心情不好，没有纠缠就直接认输了，司念还是比较难打的吧。”江定波聪明地换了一个话题。
　　“司念这孩子进步还是挺快的，大前年跟我在LG杯相遇的时候才三段，意识也不很好，棋型不漂亮，当时我赢得很轻松，这才几年，就能叫我出一头汗。”说起这些实力越来越好的年轻棋手，程祥不由感叹。

　　“你不也还是这么厉害嘛，程九段，不过，祥子，你不能在这样下去了，什么时候拿出当年赢亚洲快棋赛冠军的劲头，师父也就不会成天打电话数落你。”
　　说到这个话题，程祥有些不乐意地闭上了嘴，他知道江定波这个人，他会这样说出来，代表他心无芥蒂，但程祥自己心里却有个疙瘩，这么多年解不开，还越缠越大，死死压在他的心头。
　　见他不说话，江定波也叹了口气，这小师弟，哪里都好，就是有些倔强，当年他心气高，却不料被自己打碎卫冕的梦，这么多年，都没有释怀。

　　他不知道他到底纠结些什么，但这事他又不好说开导的话，跟两位师兄说念叨，他们也没有办法，程祥他们从小看大，对他的脾气了如指掌，
　　一时间车里都是尴尬的空气。
　　江定波逮到等红灯的空当，从衣服兜里拿出一张照片递给程祥：“我给妞妞准备礼物的时候翻到的，那时候咱们才多大。”
　　程祥接过一看，那是一张有些泛黄的老照片。
　　上面有两个半大的小子，穿着棋院发的统一比赛服，勾肩搭背站在棋院大门前。
　　因为要选取中国棋院那四个字，拍照的人站得有点远，他们两个显得有点小，看不太清楚。

　　摸着这张泛黄的相片，程祥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是他们第一年定段，那一年他十二岁，江定波十三岁。
　　他们背上行囊，被二师兄和三师兄领着，来到了中国棋院大门外。
　　只要是棋手，就会想要去中国棋院朝圣。那是他们心里最向往的地方。朴素的三角形建筑坐落在天坛附近，上面中国棋院四个大字是赵朴初大师亲提，古朴而有力。
　　棋院院子里摆放的山石，上有□□提写“文明有源，智慧无界”。
　　这里，确实是一个智慧无界的地方。
　　江定波和程祥就是在这里，完成了他们踏入职业棋手的第一步。

　　后来他们两个因为年纪小水平稳定，参加了当年的国少队选拔并入选。他们那一届，一共有十四个人。
　　有现在等级分排名第一的方云海，有已经投入围棋教学工作的赵青，有已经退到省队的年皓，还有退出棋界的蒋明远，更多的，就是像江定波和程祥这样，无论输再多棋，都仍然坚持奋斗在一线的棋手。
　　他们这一批人，代表了如今中国围棋的中坚力量，因为他们这一代人的努力，中国的棋手已经开始在国际赛场上大放异彩，已经逐渐没落的日本暂且不提，新老交替青黄不接的韩国也渐渐快要被中国赶超。

　　虽然他们近些年有的成绩不好，但他们一年又一年，从来都不放弃努力，对于棋迷来说，这已经足够。
　　程祥回头看看中国棋院逐渐消失的身影，觉得自己何其有幸，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他又举起那张照片，仔细端详照片里少年时的他们。
　　那时候他们每天早起六点钟起床出操，接下来一整天就是对局、讨论、接受指导，然后晚上十点钟熄灯休息，在那段十几岁的时光里，他们就呆在中国棋院这栋楼里，日复一日的下棋。
　　程祥闭上眼睛，觉得自己仿若能听到当时伙伴们快乐的笑声。
　　他们从来不觉得辛苦，因为这是他们自己选择的道路。

　　我小时候经常想，能有一个地方，让我们一起下棋，棋手在一起讨论，但那时还总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中国棋院这幢楼，我说是我梦想的实现。--陈祖德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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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①征子：又称征、征吃、拐羊头，扭羊头，围棋的基本走法之一。是一种利用对方棋子只有两口气，通过不断扭拐叫吃的吃子方法。
　　勺子：出错。围棋中的臭手俗称勺子。
　　②官子：又称作收官，是围棋比赛中三个阶段（布局、中盘、官子）中的最后一个阶段，指双方经过中盘的战斗，地盘及死活已经大致确定之后，确立竞逐边界的阶段。
　　③取自《黑白之道》胡延楣，陈祖德访谈部分。
　　这段全文是这样：中国棋院建成以后，开了一次大会。我曾说，棋院这地方，是我小时候的梦想，或者说幻想、理想吧，从前我是在茶馆、公园里下棋。那时下棋还没有这个职业。我1950年学棋时，下棋在中国还被人看不起，包括我家里人也不很愿意我去下棋。社会上的人都说，下棋又不是职业，很多人不理解。我小时候经常想，能有一个地方，让我们一起下棋，棋手在一起讨论，但那时还总觉得这是不太可能的。中国棋院这幢楼，我说是我梦想的实现。--陈祖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