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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哀伤事 ...

  •   回到家里以后,程祥换了睡衣美美地睡了两个小时,还是叮咚作响的门铃声打断了他和周公正下的棋局。
      程祥翻身起床,整了整衣服,一脸睡衣惺忪地打开房门。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谁。
      江定波穿着T恤短裤,拎了一袋子吃食,正笑眯眯站在门外看他。
      程祥把他迎进屋来,打着哈欠去厨房找盘子碗筷,江定波轻车熟路,把几个外带的热菜倒进盘子里,然后给两个人都盛了米饭。程祥从冰箱里拿出两瓶啤酒,开了递给江定波一瓶。
      “好喝!”江定波直接灌了一口。
      “还是这家菜好吃,这几年就靠他家大厨活着。”程祥狼吞虎咽,吃得别提多高兴。

      江定波带来的吃食,就是程祥所住小区的一家小餐馆,程祥不爱做饭,唯一会的就是煮面条,平时没有比赛,几乎都上那里吃饭,他家老板跟程祥熟悉起来,还给他办了月卡,便宜不少。
      这样说着,程祥又喝了一口啤酒。
      有多久,没有两个人这样愉悦地一起吃饭了?是上次三星杯本选时为了那局输掉的棋吵架,还是再上次给妞妞买礼物意见不一致?他们还写不利索字的时候就认识,从小到大,打过的架闹过的别扭数都数不清。
      他们平静地吃了一会儿饭,江定波突然说:“一转眼,又是一年九月到了。”
      程祥默默放下筷子,有点吃不下去。
      九月,是瓜果成熟的季节,九月,也是谷穗打枝的季节。

      就在这样一个金灿灿的九月,他们的大师兄贺源永远地闭上了双眼,他过世的那一年,才二十一岁。
      说实话,程祥和贺源不是师兄弟里面最亲近的,他入门时才五岁,那时候贺源已经十四岁,刚刚定段,一整年里,在家乡的时间很少。
      但程祥却对他印象深刻,因为他每次回来,都会给几个师弟们带礼物,会带他们玩,陪他们下棋,贺源脾气温和,脸上总挂着笑,比起总会教训他们的华岩,似乎更能博得师弟们的好感。
      后来他们几个渐渐长大,周哲和卓靖文先后定段,江定波也和程祥一起,参加一些业余比赛,无论多么忙,只要贺源在那个城市附近,他就一定会赶过去,陪伴还年幼的师弟们。
      后来,当程祥和江定波终于下定决心参加定段赛的时候,最高兴的不是能当上职业棋手,而是以后能和几位师兄们在同样一片天空里翱翔。

      八月最热的时候,贺源、周哲与卓靖文就轮番带着他俩下棋,等到他们终于以排位第一和排位第二的成绩定段成功,三位师兄比他们自己都要高兴。
      他们师父华岩并不是最好的棋手,他天赋不是太高,熬了很多年才熬到九段,后来因为身体不好退役回家带徒弟,算是极普通的一位棋手。但他带出来的五位徒弟,竟然接二连三定段,这不得不让人感叹华岩教导有方。
      那时候贺源成绩不错,已经是燕京队的主力棋手,同期的棋手,还有柳昔年。
      程祥和江定波最早认识柳昔年,还是他们师兄贺源介绍认识的,那时候柳昔年很年轻,他跟大师兄关系最好,偶尔他不在北京,也会帮忙照顾年幼的程祥和江定波。
      后来九月的时候,他们大师兄突然车祸,骤然离开人世。

      那是程祥生命里最黑暗的一年,年幼的他第一次直接面对亲人的离世,他和江定波只能跟在周哲和卓靖文身后安慰一下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师父师父,或者陪伴贺源的父母亲守灵。
      程祥至今清晰地记得,那一整个星期,柳昔年就沉默地待在灵堂里,他穿着黑色的西装,面容平静,只不过每天会在傍晚劝服贺源的父母休息,江定波和程祥那时候年纪小,他也会照看他们,就像自己的弟弟一样。
      那一周的记忆格外清晰,程祥至今都记得他面对师兄的遗照,认真点上香的样子。
      大师兄贺源是独子,年纪轻轻就去世,无妻无子,等到头七出殡的时候,是周哲走在前面打幡,柳昔年走在后面抱着遗照。
      按照贺源父母的意思,他们都没有穿丧服,只不过在腰上系了一根白色的麻布。
      那一天有些小雨,格外寒冷,程祥和江定波跟在队伍后面流着眼泪,觉得天也似乎在难过。

      后来,他们回到北京,生活渐渐步入正轨,四年之后程祥同样签到燕京队,同柳昔年做了队友。
      那时候程祥才发现,当他们已经能把伤痛掩埋进心底重新生活时,柳昔年却依然活在过去。

      江定波拿起酒瓶,跟程祥的碰了碰:“为大师兄。”
      程祥也跟他碰了碰,心里默念着:“为大师兄。”
      他们聊了一会儿过去的事情,然后话题又转到今天的这局比赛。
      “今天这局孔泽洲和喻含嘉的没什么悬念,崔涛和邵瑜的对局比较稳当,变化并不多,倒是安雯和王佳琳的那局快棋更有意思一些,待会儿我们先研究一下那局吧。”江定波说。
      “嗯,他们那局一共才一百二十八手,应该很快,安雯认输太干脆了。”
      江定波笑笑:“你要是看到那个局面,你也得认输。”
      他这样一说,程祥心里就痒痒起来,恨不得赶紧打开棋谱复盘来研究。

      程祥催促着江定波快点吃完饭,他收拾碗筷的功夫,江定波已经找来了他的笔记本,流利地输入开机密码,登录到他自己的网盘里下载了那局棋谱。
      现在下棋真是方便多了,棋谱都可以电子化录入下载,省去不少麻烦。
      程祥着急地从厨房跑出来,一屁股坐到棋桌旁,麻利地拿过黑子,显然是对江定波那句“你也得认输”颇不认同。
      江定波打开棋谱软件,他们两个人你一手我一手,快速在棋盘上布起子来。
      确实,两位年轻女将的快棋十分有趣,王佳琳几乎所有的棋型都用了她自己研究的变化,虽然她是后手执白,但是在第38手交换是成功转换先手,安雯一直被她拖着节奏走,加上快棋对思考时间要求极高,而王佳琳的所有落点都有些难下手,最终安雯在出了一个勺子的情况下果断认输,倒也算是干净利落。

      这局棋虽然迅速,但也颇为精彩,江定波和程祥一直布完,又从第38手重新开始推演。
      围棋的定式千百种,各有各的妙处,各有各的用意,不一定王佳琳用的最好,但在这局棋里,她用的恰到好处。
      江定波和程祥所要研究的,却是其他变化里的无穷无尽的结果。
      围棋就是这么奇妙,变一发牵动全身,不下到最后,不亲手尝试各种变化,永远也无法体会那一局棋里面的精彩和美妙,永远也不能感悟当时棋手的想法与思量。

      他们两个研究那局的时间稍微长了一些,而且这局棋明显王佳琳有备而来,安雯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两个人的水准都很高,所以局面也并不失衡,用这个棋谱研讨是很有趣的,下到最后,程祥还非要江定波跟他下完那局棋,虽然最后他执黑仍旧输了,但却觉得很满足。
      下一局好棋,是会让棋手非常满足的。
      等到天全黑下来之后,他们才换成他们自己那局棋开始复盘。
      程祥一直觉得他们的脑子结构奇特,他会忘记把烧好的热水灌进暖瓶,会想不起来要穿的西装挂在哪里,上学时记不住英语单词,不上学了以后也经常记不住书的内容。
      但是他从来不会忘记自己下过的棋,那些棋子沿着十九道经络蜿蜒而上,一道一道,就好像在他脑子里装载了一个移动硬盘,随时录入,随时读写,毫无障碍。
      江定波也是一样的,这大概是所有棋手的本能。

      这一局复盘,他们连棋谱都不用看,落子飞快,前二百手他俩的变化并不多,一直到211手程祥在进攻中腹开始,棋盘的变化就开始多了起来。
      “如果我这时候转而攻击你上三路,情况怎么样?”江定波拿棋子快速布了起来。
      程祥想了想,还是摇了摇头:“我觉得还是你上午的应手比较好,如果你转而上三路,可能既讨不到便宜,也浪费了中腹的广大地区。”
      “我当时也是这么考量的,最后还是决定跟你硬拼。”
      “哈哈,”程祥笑笑,“硬拼就对了,否则你就不止输掉四分之三。”
      他们在这里没有多做停留,手起子落,又来到252手白棋刺和253手黑棋脱先这里。

      江定波进行到这里摇了摇头:“我看到你脱先就觉得很危险了,本来我已经把局面控制到我先手,但你仍旧脱先,我就不能讨得好处了。”
      大概是因为江定波夸了他这一手,程祥格外高兴,笑着说:“我当时想,要是不脱先,前面那么多进攻就白费了。”
      江定波点点头,十分自然地表扬他:“你这局棋确实不错,我输得心服口服。”
      程祥咧了咧嘴,跟他继续复盘。
      因为他们这局比较细,而且耗时很长,复盘的时间也很长,当他们终于放下手里的棋子,黑夜已经寂静下来。
      程祥伸了个懒腰,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十二点了,打着哈欠说:“你明天有事情吗?”
      江定波表示没有,程祥又跑到厨房搜刮了一番,找到一盘不知道什么时候的花生米,非要跟江定波再喝一瓶。
      “来吧,好久没这么痛快了。”江定波知道他今天开心,很痛快地答应了程祥。
      窗外只有路灯还散着微弱的光影,窗内的两个人你一瓶我一瓶,正喝得热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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