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行于世》无良的过客

41、青云非愿瑶池远1

　　自那日之后，叶岚便成了医馆的常客。这样一位年轻的男子，没病没灾的，怎么偏偏整日的往医馆跑？看着年轻美貌的田大夫，众人瞬间悟了。一时之间，市井中出现了好些传言，有好的，也有不好的。生活在人群中，就免不了要被这些传言影响。若鸿不胜其烦，终于关了医馆，飘然而去。
　　走走停停，时间飞逝，转眼工夫，好几年过去了。林国传来长宁公主过世的消息，若鸿轻轻一叹，对着南方，遥祝清酒一杯。那个看着长大的孩子，也是有几分在意的吧。只是，人生短暂，知道将来终有这么一日，便不肯放太多的心思。若鸿，其实真的很懦弱呢。
　　在林燕边界的一座小城，若鸿遇上了一位故人。范青瑶，或是林瑶，凌语心的独女，传说中早已病逝的瑶光郡主。她们，应该也算不上是故人吧。当年，她们本没说过几句话，联系她们的关系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
　　当年的范青瑶是什么样子的？若鸿有个好记性，在脑海中，范青瑶的形象依旧模糊。似乎，那是一个受尽宠爱，稍有不顺，就会闹出些事情的骄纵女孩。她呢，那时候，她是安静旁观，却无人能够忽略的未名居的主人。如今，她依旧是当年的模样。范青瑶已经改名换姓，收敛性情，嫁为人妇了。当年的小姑娘，已经看起来比她还大上好几岁哩。范青瑶有一块能够证明身份的玉佩，当年凌舒夜在上面施了法术，能够辨别妖气，识别妖族的属性——对上若鸿这样的大妖怪，自然是不行的。不过是哄小孩子的玩意，却成了若鸿认出这位故人的契机。对凌舒夜的气息，若鸿自然是熟悉的。人的气息，比容貌好认得多。略一查探，若鸿发现了这个依稀有些熟悉的人类女子。再想一想，大概就知道是哪一位了。
　　若鸿坐在茶楼上，看着范青瑶从楼下走过，没有打招呼的意思。见了面又能说什么呢？她们本就是不熟悉的。
　　最后，范青瑶还是坐在了若鸿的身边。
　　凌语心是个美貌的女子，她的女儿，也是不差的。抛弃了原本的身份，失去了养尊处优的生活，生活却没有磨损她的美丽。年岁渐长，失去了青春女子的灵动，岁月给了她另外的补偿。她依旧有着令人向往的美丽。这样一个女人，单独行走在陌生的街道上，免不了要遇上麻烦——若鸿在这座小城已经住了好一阵子了，分辨出哪个是新面孔，当是没有问题的。
　　范青瑶是会功夫的，虽然只是花架子。但是，她的工夫，能够自保，不足以震慑这里的地头蛇。在陌生的地方，被地头蛇惦记上，是十分糟糕的。若鸿终究不能看着凌语心的女儿受欺负。不过是举手之劳罢了，几颗花生米，放倒了四五个膀大腰圆的流氓，相信这些人能老实一阵子了。
　　范青瑶抬头四顾，寻找自己的恩人。若鸿临窗而坐，她自然是看得见的。若鸿有一副值得记住的好相貌。事实上，范青瑶从没见过比若鸿更美的人了。范青瑶认出了这个紫衣华服的女子。她露出惊疑的神色，略微犹豫，举步进了茶楼。
　　范青瑶走到若鸿面前，深吸一口气，说：“青瑶见过凝紫姑婆婆。青瑶谢姑婆婆相救。”
　　若鸿微微一笑，说：“如我这般的……和你们相处，都是不计较辈分。如今我姓田，唤我‘田姑娘’就好。”她省略的是什么，青瑶自然清楚。
　　范青瑶点点头，说：“好，田姑娘，如今，我叫‘林瑶’，范青瑶已经过世了。”
　　若鸿说：“知道了，瑶光郡主，自然是死了。”以这些年长宁公主凌语心与皇帝凌宇贤之间的关系，死了的瑶光郡主，自然是比活着的好，对林国、对所有人，都好。凌语心也是看出了这一点，才放自己的女儿出来闯荡吧。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她们之间，本没什么好说的。
　　过了许久，若鸿像是想到了什么，说：“阿瑶怎会在这里？”
　　“范青瑶已经死了，林瑶却不能将故土全然抛却。故土有变，林瑶自然要去看一看的。”范青瑶，不，如今该称为‘林瑶’的女子说。
　　“你是一个人？”若鸿问道。
　　“不，还有我的相公，和他的家人。”林瑶回答道。
　　“他们知道吗？”若鸿又问。
　　林瑶指尖一颤，说：“不知道。林瑶只是个逃家的大户小姐，和……和长宁公主又有什么关系……”这是她第一次提起凌语心，却是这样一个生疏的称呼。
　　“不要怨恨她，她用自己的生命，为所有依附她的人，留下了一线生机。这其中，也是有你的。”若鸿轻声说。
　　林瑶露出苦涩的笑容，她说：“我知道。她是我不可背弃之人，可是，因为不懂事，我离开了……我一直在想，如果我当初不那么任性，如果我能再有用一点，会不会，她就不必这么早‘病逝’……我已经没有资格做她的女儿了……”
　　若鸿说：“她必不希望，自己的女儿，到头来不肯认她。”
　　林瑶闻言一惊，脸上的苦涩越发的明显，她说：“是啊，这世上哪有女儿不认母亲的。我果然是个自私的人。”
　　又过了许久，林瑶忽然说：“田姑娘，不，凝紫姑婆婆，青瑶能不能求您一件事？”
　　“终究还是放不下啊。我答应你。”若鸿说。
　　“你……”林瑶惊疑不定地看着若鸿，这位可从来不会轻易许诺的。
　　“不过是灵前祭拜罢了。”若鸿轻描淡写地说。
　　“多谢了。”林瑶低声说。
　　“舅妈！娘，舅舅快点儿，舅妈在那里！”一个活力十足的声音传来。
　　林瑶一惊，循声望去，随即露出尴尬的神色。
　　“看来是你如今的家人了。”若鸿笑着说。她打量着三个人。
　　打头的是个十四五的姑娘，一身火红的胡装，模样挺俊，就是活泼过头了。她的身后并排走着一男一女，他们年岁相仿，都是三十来岁。男子身着藏青色儒衫，脸上带着温润的笑。女子一身绯色长裙，容貌艳丽，只是眉间带着一股子风尘气，让人不免生出不好的想法。
　　林瑶不自在地看了若鸿一眼，随即起身招呼那三人上来。
　　那男子名唤黄少琅，就是林瑶的夫君。女子名为黄绯颜，与黄少琅乃是姐弟。那个活泼的姑娘是黄绯颜的女儿，唤作锦儿。在介绍若鸿时，林瑶只说自己遇上了麻烦，这位田姑娘仗义出手，故而相识。
　　黄少琅温文尔雅的向若鸿道谢。黄绯颜和锦儿对若鸿却是非常冷淡，林瑶介绍的时候，也只是敷衍的点了一下头。自然，他们是看不上若鸿这样的“凡人”的。
　　若鸿需要讨好谁？黄家的这三位，值得若鸿看上一眼的，也不过是林瑶的夫家罢了。她也仅仅是维持基本的礼貌罢了。
　　因为有其他人在，林瑶和若鸿不再提起先前的事情。黄家三人及林瑶和若鸿客套了几句，就离开了。
　　黄家兄妹在此地有一座颇为雅致的四合院，他们暂时住在那里。林瑶跟着夫君来到这里，才想起自己与若鸿并未约定再会的时间地点。她心中一急，随即放下心来。凝紫君从不轻易许诺，说出来的话，从来都是算数的。既然她答应了，就一定会办到的。一切交给那位强大的妖族就行了。
　　傍晚时分，黄绯颜出去了一次，回来与弟弟和女儿说了什么，而后，这三位就心神恍惚，似乎有大事将要发生。他们几次对林瑶欲言又止。林瑶知道，他们的事情不方便她知道。有些事情，他们不希望她知道，她就不知道好了。正好，她也有事。林瑶善解人意的说自己和白天的那位田姑娘一见如故，人家邀她到家里做客，她正打算出去，晚上怕也回不来了。黄家三人欣然同意。
　　去一个刚认识一天不到的人家里过夜，这样的话他们竟然没怀疑，看来他们的事情挺大条的。林瑶撇撇嘴，果然，还是应该去找凝紫君的。凭母亲和她的关系，那位大妖怪定然不会在意顺手护她一次。能在那次变故中从容脱身，凝紫君的本事，想来是不差的。林瑶向着白天的茶楼走去——即便那位没在那里，也会留下寻找的线索的。
　　果然，在那家茶楼门前，林瑶看见了静立的紫衣女子。此时接近宵禁，街上已经没什么人，难得一个美人站在那里，却没人围观，当真可惜。
　　早在林瑶看见若鸿之前，若鸿就发现了林瑶。看着这个衣着素净的女人，若鸿说：“知道你出门，我就在这里等着，你果然来了。”
　　林瑶笑着行礼，说：“劳凝紫姑婆婆久候了。”那前半句绝口不提。
　　“还是叫田姑娘吧。”若鸿说。
　　“是，田姑娘。”林瑶点头应道。
　　“可准备好了？”若鸿问。
　　林瑶从暂时的居所里出来，就来找若鸿了，她自然没时间去买香烛一类的东西。她邀请若鸿陪她去买这些东西吗？那样的话，自然说不出口。她向若鸿展示了空空如也的双手，说：“皇家不会亏待劳苦功高的长宁公主，我没什么好准备的。”
　　若鸿微微一笑，伸出手，说：“既然如此，那就走吧。”
　　林瑶没有迟疑的将手放在若鸿的手上。她从不怀疑，眼前的这位有瞬息千里的本事。能够免去舟车劳顿，她又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眼前的景物一片模糊，林瑶下意识的闭上眼睛。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脚下的土地消失了，还来不及惊叫，那种感觉已经结束了。她睁开眼睛，周围已经是另一个模样了。
　　林瑶记得这里，这是林国皇室墓群的入口。他知道，她的母亲就在那里。都说出嫁从夫，林国出嫁了的公主，自然是要和驸马葬在一处的。可是，长宁公主身份特殊，皇帝特许她葬在皇陵。
　　皇家的陵墓，自然不是普通人家那样，只有一座碑，一个小土包。皇陵入口处，有专门供奉牌位的庙宇。林瑶先在那里给母亲的牌位上了香，叩了头，然后，向皇陵深处走去。这里的守卫，已经被施了法术，不会发现林瑶。林瑶在这里，不会出事。不只是林瑶有故人在这里的——若鸿微微思索，也向皇陵深处走去。
　　林瑶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子夜时分了。她妆容整齐，只是眼眶微微泛红。她一出来，就看见若鸿站在先前的地方，眉目间，似乎有几分感慨。林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会去问。她走到若鸿面前，说：“此番多谢相助。可以回去了。”
　　若鸿微微颔首，像先前那般，将林瑶带回原处。
　　“天色已晚，可要去我那里暂作歇息？”若鸿对林瑶说。
　　“多谢田姑娘。”林瑶说。她不奇怪若鸿知道她和黄家三人的说辞，当年那个水镜，她也是看了好久的。
　　若鸿的居所是一座二层小楼。她对有着临街的窗户的小楼情有独钟。比起黄家的那个四合院，若鸿的小楼明显清冷许多。
　　林瑶发现若鸿这里竟然准备了吃食。虽然只是一些清淡的点心，也足够她惊讶了。她记得，若鸿是从来不下厨的。她也很少吃东西，当初暮染的好手艺，大多便宜了常去转悠的几个人类。若鸿招呼她来吃夜宵，自己却不碰，林瑶恍然明白，这是特地为自己准备的。
　　这一天，经历了好些事，林瑶睡不着，看着若鸿没有厌烦的样子，就试着和她聊起天来。
　　当年的事情，凌语心给她讲过。若鸿和当年的那些人相熟，当初，她提早抽身，全身而退，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谁也说不清楚。有些事情，还是不要在她的面前提比较好。林瑶不是只有那点儿东西可说，她和若鸿聊了街头巷尾的热闹，北地的风光，还有好些稀奇古怪的传说。若鸿知道的，自然比她多。听着一位郡主出身的女子，从她的角度讲述这些早已知道的事情，倒是别有一种新奇的感觉。最后，她们谈到了林瑶的夫家。
　　林瑶没多介绍，她率先开口，问道：“他们，是什么妖怪？”
　　若鸿不奇怪她知道那几个是妖族。她说：“是狐狸。”
　　“狐狸？我还以为是黄鼠狼呢。”林瑶说。
　　“他们是青丘九尾，因为皮毛是金黄色的，故而以‘黄’为姓。”若鸿解释道。
　　“青丘九尾？传说中的那个九尾狐？那是很厉害的大妖怪吧？”林瑶惊奇地问。
　　“在妖族中，他们确实颇有势力。九尾狐族精通幻术，却不擅长战斗。在妖族中，亦是以智计闻名。”若鸿说
　　“哎？你的意思是，真的打起来，九尾狐并不十分厉害？”林瑶问道。
　　“妖族的本事，是在一次次的生死相搏中锻炼出来的。九尾狐幼年有族人庇护，离开族地时，已经有足够的修为打发不长眼的小妖。大妖怪是不会平白无故的招惹九尾狐族的。如此，他们怎么会擅长战斗呢？”若鸿淡淡地解释道。
　　林瑶抿唇，想了想，说：“也就是说，九尾狐就是那种世家子弟，出门在外，靠的不是自己的本事，而是家族的名声？”
　　若鸿微微一笑，说：“青丘九尾传承的幻术，亦是有独到之处的。”
　　林瑶点了点头，说：“嗯，总归比我这个人类厉害就是了。”随即，她又皱眉，说，“妖族与人类相差甚多，九尾狐既然不是独来独往，应该不愁婚配，怎么……绯颜亦是嫁了一个人类的……”
　　“但是锦儿却是血统纯正的九尾狐族。”若鸿说。
　　“咦？怎么会？我可是看着锦儿一点点长大的。”林瑶惊讶的说。
　　“九尾狐族精通变化之术，骗骗你是不成问题的。”若鸿笑着说。
　　林瑶睁大眼睛，说：“我还见过绯颜的相公呢。那人身上虽然沾染了妖气，却是个实实在在的人类啊。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