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芒》指尖葬沙

1、楔子

　　凯斯第一次见到波格雷·涅尔时还不叫凯斯。那时的他还只是一个未被帝国认可存在的物种，仅仅是不知名物种。

　　‘始祖’是凯斯当时的代号，现在看来，一个不过七八岁的孩子却被冠上‘祖’这个字眼该是多么的荒诞。但是，那时候的凯斯却显然没有这样的意识。完全没有正常的生长周期，没有正常的生活环境。每天面对的都是那些，冰冷的、灯光闪烁的，有时也令人疼痛的仪器……

　　脑海中是完全的空白，起码在那一天以前，都是无意义的。

　　那一天，对于凯斯来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日子，不，确切来说是对于凯斯的‘父亲’，帝国研究所的亚科斯博士，是一个十分重要而忐忑的日子。

　　因为他的‘儿子’能否被帝国高层认可，能否批量的生产，而他能否得到永久世袭的爵位勋章，永久的成为帝国的贵族，成败都在于这一天。

　　帝国议事厅，位于帝国大厦的顶层，帝国正东，与帝国军事基地毗邻。这里有着帝国最早期的发展史，也有着帝国现今最先进的技术，有着黑暗的现实，也有光明的未来。

　　凯斯跟在亚科斯博士的身后，他的身上还穿着实验室专用的宽松白衣。这衣服十分简单，便只是从头部套下去伸出两只手便可，这衣服也足够长，也就不需要下装了，主要还是为了便于上实验桌能随时脱去或者剪去。这白衣之下自然是空无一物的，便是凯斯的脚上也没有穿鞋，赤脚踏在冰冷的磨砂大理石上，他亦没有感觉有什么不妥，因为从他有意识以来，他就一直都是这样了，没有选择也无从比较。

　　但是在这样的场合，帝国神圣的议事厅，他这样的打扮显然不是仅仅用不庄重便可以打发的，这根本就是对议事厅的蔑视，对帝国的蔑视。

　　当然，若是有人要追究，凯斯自然是逃不过的。但是他的‘父亲’，身为凯斯的创造者，帝国学者亚科斯博士，自然要承担更严重的责罚。所谓的不知者无罪，而若是知，便是罪加一等。

　　不过这样做的亚科斯博士自有他的道理。

　　此刻，他身后的少年并不属于帝国公民的范畴，在没有被帝国议事厅认可之前，对于少年的定义甚至还只能停留在未知生物这个层面上。没有得到合法存在许可的未知生物！

　　你不能要求一只宠物穿戴整洁的出现在议事厅，不是么？当然这个比喻并不恰当，议事厅并不是一只宠物能进的。不过就是这样的道理。

　　对于未知生物，这样的打扮显然更能体现他的从属性。他是为了帝国的未来而创造的，是帝国的仆从，用着最卑微的姿态臣服在议事厅成员的面前。无疑，这是亚科斯博士为了博取好感的小小伎俩。

　　凯斯四下打量着这间‘大房间’，在来之前，他的‘父亲’，亚科斯博士，已经吩咐过了，他不需要做任何事，他只要跟着他，当他站着的时候他别动，当他说话的时候，他听着，便可以了。

　　对于大房间里的所有，凯斯都是好奇的，那些随着行走而亮起的灯，那透明的变色光能电子门。那踏着会‘啪啪’作响的宽敞走廊，对于他来说，这些东西都是他前所未见的。

　　从他们下飞艇的一路并没有遇到任何一个人，但是凯斯却知道，即使他没有看到，但还是有很多人在观察着他们，这是敏锐的感知神经告诉他的。所以他完全的执行了亚科斯博士交代的，没有出声，也没有乱走。

　　凯斯是聪明的，这一点毋庸置疑。毕竟他是帝国著名科学家亚科斯博士花费了数十年创造出的帝国的‘未来战士’。高智商，高战斗力是作为战士的必备。不过因为还未被认同，所以对于凯斯的教育，智力的开发，也仅仅停留在一个八岁孩子的正常范畴。在结果还未揭晓前，亚科斯博士可不想做任何越界的事，让自己一生的夙愿有闪失。

　　不知道越过了多少扇光能电子门，原本凯斯还在心中默数，到后来也没了兴致，因为太多了，他的脚底甚至都开始生疼。他很想问还有多久才会停下，可惜，他不能。

　　终于在越过一扇门之后，面前不再是没有尽头的走廊。那是一块大得惊人的‘空地’，即使白色的磨砂大理石能够吸光，凯斯仍觉得那间房的光线亮得刺眼。

　　那门十分的高，站在门口，可以看到‘空地’上方一圈一圈的环形观看台，上头已经依稀做了几个人，目光时不时的往他们的方向望过来，却又是漫不经心的。

　　也不知为何的，凯斯的身体便开始颤抖，那种畏惧由心而生，这样的环境，这样的眼神，让他有一种卑微如蝼蚁任人宰割的无力感。

　　“快跟上！”一声低哑而严厉的声音让凯斯回过了神，便见亚科斯博士已经走出了数步之远，显然是发现没有跟上才会回过头。

　　凯斯抬眼，便见亚科斯博士那张不满皱纹的脸上，满是焦躁与紧张，那双眼也更加的浊黄了！忙快走了几步跟上，却再也不敢抬头了。

　　凯斯依稀知道今天来这里的目的是什么，也知道如果搞砸了，后果会很严重。但是到底有多严重，有多么切身，他却是不知道的。

　　亚科斯博士在议事厅中央站定，莫说是凯斯，便是他也是第一次见如此阵仗，头顶上方的目光所带来的压力让他这个自诩见多识广的人也感觉到后背发凉。

　　凯斯站在亚科斯博士身后，看到了他下颚处滴下的汗水，便不由自主的咽了一口唾沫，双手紧紧的攥着。

　　良久，似乎那看台上的人越来越多了，可以听到悉悉索索的交谈声，不过因为距离实在太远，并听不清楚内容。开始只觉得站着的双脚有些发软，若不是平日做的体能锻炼，或许他已经跌坐在了地上。

　　终于，在一声低闷的咳嗽声后，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通过扩音器，震得凯斯的胸肺生疼。

　　“那么亚科斯博士，你身后的便是你所谓的新人类，帝国的未来战士？”并没有所谓的开场白，而是直接了当的疑问，只不过这疑问显得有些慵懒而无精打采，带着漠不关己的意味。

　　“是的，阁下！”亚科斯博士答道，因为没有扩音器，他只能尽量扯开喉咙。

　　“恩，你现在可以开始阐述了。”那人道，话语简短，就好似多说一个字都会显得浪费。

　　凯斯依旧低着头，耳边小声说话的嗡嗡声让他有些心烦意乱。

　　“好的，阁下。我身后少年的代号为‘始祖’，是我研制成功的第一个结合了人类基因与γ星球星人基因的新物种，如您所见，他的面貌与常人无异，但是在他成长的第二阶段，也就是正常人类的青春期，γ星球星人的基因便会萌发，他不仅拥有超于常人的智慧以及攻击力，还有超强的愈合能力，这就是基因结合后择优的结果。我想如果批量制造，并且投入使用，那么γ星球对于帝国便不再是威胁了。”亚科斯博士一字一句的说着，铿锵有力，也只有凯斯才能看到那紧握住的手指，那发白的关节。

　　亚科斯博士的话刚结束，那看台上的讨论声音便大了起来，一阵交头接耳后，那人又问道，“那么制造这样一个‘成品’需要的成本是多少？”

　　“前期的投入或许会比较高昂，但是阁下，我希望您能明白，一旦批量制造，只需要制造一批，他们有自己的生育繁殖能力，到那时，便不需要再投入资金了。事实上，我想一旦他们投入使用，那么他们的存在必然会大大削减军需成本，因为他们本身就是武器。”亚科斯博士回应道，似乎是稍稍找到了自信，他的声音不再那样颤抖了。

　　仍然在亚科斯博士的回话结束后，又是一阵议论的声音。只是这次的议论声中似乎夹杂着一阵不同寻常的骚动。

　　凯斯偷偷的抬眼，他心中的畏惧让他的这抬眼的动作显得十分的怯懦。原本他只打算看一眼，而后便立刻低下头，可惜……这一眼，他的目光便完全移不开了。

　　那个人一身白色军服，身材颀长，一头栗色的短发碎碎的遮在眼前，肩章耀眼。似乎是刚来的样子，他与身旁的人说了几句话，而后便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事实上这样的距离，凯斯并不能看清那人的五官，仅能看出那应当是个少年或者青年，不过仅仅是模糊的轮廓便已经让他移不开眼了。耳边的嘈杂似乎都因为这个人的到来而变得遥远了……凯斯心中向往，便想看看那人的模样，毕竟所谓的爱美之心，人皆有之。

　　“你的意思是让我们在投入第一批资金后等上20年，等它们能够自己繁殖？我想说，这时间太漫长了，博士！20年足够我们研制出对付γ星球的新武器，更何况现在我们的少年英雄波格雷将军可是令γ星球闻风丧胆了……”那人的声音带着嘲讽，淡淡的说道。

　　“不，并不需要等上20年阁下！”亚科斯博士急急的解释道，那声音中的急促唤回了走神的凯斯。

　　怎么了？凯斯看着身前的亚科斯博士，却因为不能说话，只能这么看着，一双眼还是不由自主的往侧面飘。

　　“阁下，‘始祖’的成长速度在正常环境下是人类的8倍，但如果在培养液中，就会是人类的20倍，也就是说只需要1年，我研究室中那成百上千的胚胎就可以繁殖。而且我们亦不需要担心他们的过度衰老，一旦‘始祖’长至24岁，身体机能，器官发育完整，其成长速度就会恢复到人类的正常状态。”这一次亚科斯博士没有留任何悬念，而是一气的说完了，说完之后甚至忘记了形象的用袖子抹了抹脸上的汗水。

　　自然看台上又是一阵议论。凯斯瞥眼看着那个人，那个人没有议论，他只是坐着，姿态散漫，他似乎看了过来，但是距离太远，凯斯并不能确定。只是心中本能的感到不安。

　　在嘈杂的议论之后，那人再次清了清喉咙，开口道，“如果真的如您所说，亚科斯博士，那么……”

　　凯斯发现亚科斯博士的身体猛的一紧，而后便颤动了起来，这颤动与紧张或者害怕的颤抖是不同的，凯斯明白，那是要成功了！

　　凯斯的心中并没有喜悦，因为这之于他到底有多深刻的意义，并没有告诉他……

　　“亚克西斯阁下，不知能否让我问两句？”就在此时，一个声音，带着懒散以及少年人的清越，传入了凯斯的耳中。同是通过扩音器，却并不显得刺耳。

　　“啊！原来是波格雷将军，没想到您也来了。我听闻你最近在帝都，不知首相身体可否安好。”那个声音一扫之前的无力，语气中极近讨好。

　　“首相很好，我只是很感兴趣所谓的新物种，便过来瞧瞧。”被称为波格雷将军的少年道，目光凌厉的扫向亚科斯身后的少年。事实上他从一开始便感觉到了那个少年的目光，还真是卑微地下的杂/种，连抬眼看人的目光都猥/琐的像是地窖里的爬虫。

　　因为扩音器的关系，凯斯无法辨别这个声音到底是从何处传出，心中隐隐的却认定应是那个白色军服的少年发出的。

　　“您有什么问题尽管问便好！”亚科斯西讨好的说道。

　　“亚科斯博士。”波格雷淡淡唤了一声。

　　“是的，波格雷将军。”亚科斯应声，就在刚才他的美梦近在咫尺，却在现在又远去了天涯。

　　“听您的意思，这新物种有着超人一等的能力，对么？”

　　“是的。”

　　“而且，他在您的培育下，甚至可以达到超高的繁殖能力，是么？”

　　“是的，阁下。”

　　“这新物种有着自己的想法，有自己的见解，甚至是自己的判断能力，是么？”

　　“是的，这是为了能更好的随机应变，如果接受军事化的教育，我相信……”

　　“不不，我不需要这样的解释，博士！”波格雷有些百无聊赖，谁也不知道他问这些问题的用意是什么。

　　事实上少年得志的波格雷将军脾气古怪在帝国是出了名的，不过如果你也有16岁便击退γ星球空母的经验，那么你或许也有机会来指责上一两句。这位年轻的将军，现在在帝都首相那里可以风头正劲，便是此刻他说着只是一个玩笑，又能如何？

　　波格雷的嘴角却勾起了一弯笑意，若是与他熟知的人便会知道这笑意绝非善意，便听他开口道，“博士，我想知道，如果发生这样的情况，比如这些新物种叛乱了，那么我们该如何抑制，如何镇压？如您所言，他们有着高人一等的能力，有着迅速的犹如臭水沟中老鼠一般的繁殖能力……”

　　凯斯紧紧的咬着下唇，即使他现在感到害怕，却也能听出少年话中的鄙夷，在少年眼中他与那肮脏的老鼠一般无二……他知道这是一种侮辱。

　　少年的问题犀利，立刻引起了其他人的热议，而站在议事厅正中的亚科斯博士脸色惨白。

　　“不，不会发生这样的事的，将军！他们从小就被灌输了服从于人类的思想，他们不会背叛。”亚科斯博士几乎是用嚎的来表述自己的意思。

　　“他们一旦投入使用，就不可能处在完全隔离的情况下，那么你能否保证他们不会得到类似于，‘你们的能力高于人类，凭什么臣服于人类’的思想呢？”咄咄逼人的语气，即使仍旧慵懒，却令人毫无招架之力。

　　凯斯几乎是看着亚科斯博士从昂首挺胸到垂头丧气，就好似整个身体的力量都被抽空了一样。他已经无力辩驳了，少年的质疑是对的，只是他当初他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一点。

　　看台又是一番热议，便听那名叫亚克西斯的人问道，“波格雷将军，那么您看，这个成型的新物种该如何处理呢？”

　　波格雷冷笑一声，“这种混合着外星生物基因的杂/种还是早些清理为好，以免留着反被有心人利用，毕竟，他不是有着高人一等的能力吗？”他说到此处顿了顿，随后又道，“亚科斯博士，我欣赏你的能力，不过与其研究这种随时可能给帝国带来二次灾难的物种，倒不如好好研制高性能机甲。毕竟机甲是不会背叛驾驶者的。另外您实验室中那成百上千的胚胎，我也希望你能早做清理。哦，对了！如果我能想到，或许会让手下去做个检查，毕竟这种东西留着，总是个祸患。”语毕，他站起了身。

　　听到清理这样的字眼，凯斯心下一惊，猛的抬眼，却只看见那白的耀眼的背影，那少年已经离开。

　　他知道那个少年的一席话，已经判了他死刑，他不明白这是为什么，背叛？他不会背叛！他想这样告诉那个少年，可惜他不能说话。他感到害怕，他什么都没做，他没有乱走，没有说话，为什么要被清理，为什么要死？

　　亚科斯博士终是不支的跌坐在了地上，凯斯连忙伸手要去搀扶，却被他一手打开了。

　　波格雷最后留下的话，虽然看似玩笑，但其中的深意却十分的明显。不仅仅是‘始祖’便是亚科斯博士的整个研究室都将不保。

　　那少年做事竟然如此决绝！亚科斯博士惨笑，他又何曾料到会遇到这样的事？他以为‘始祖’被批准是十拿九稳，却不想最后竟是如此下场，他的心血他的梦想全数付之东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