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魂归梦兮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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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当胤禛从梦中醒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是趴在御书房的案桌上的，面前还摊着一叠奏折。
是梦吗？胤禛疑惑了，可是胤禩死前的那句话依然清晰的回荡在自己的耳边。他突然很期待，也很害怕。若是自己的这条被胤禩索去了，自己的今世的罪孽是不是可以得到了结？可是自己忍耐了三十多年才达到今天的地步，尚未达成自己的宏愿就这样死去了吗？
不，不能这样……他明白自己不是胤禩那样的脾气，所以他断断不能软弱，如果，真要索命，那就等到自己做完所有的事情之后，在去向他赔罪吧。
第二天，朝堂的群臣自是知道了胤禩去世的消息，诸王大臣议奏，罪人阿奇那其心可诛，虽死不足以赎其罪，应戮尸示众。
胤禛强忍着心头的不悦，面上只是冷淡的说道：“既伏冥诛，其戮尸之罪著宽免。”
只是这话从皇帝的嘴里说出来让众臣觉得不可思议，明明当初变着法折腾人家的不就是他吗？连他的媳妇儿都挫骨扬灰了，为什么到最后又这般宽和呢？
雍正帝一向冷漠，自然不会去解释着其中的缘由。众臣不明所以，也只能跪拜叩首说些皇上仁慈、皇上圣明一类的话了。
胤禛听着这些话心烦，拂袖离开。
当日下午，他微服出宫就去了皇家的寺庙去祈福参拜。
站在佛前的时候，胤禛忍不住嘲讽自己，自己干嘛要急匆匆的来这里呢？自己已经是真龙天子了，难道还要害怕一个孤魂野鬼吗？
但是，心中的不安又是怎么回事呢？胤禛不明白。
这时，一个年龄较大的和尚打断了胤禛的思绪。
“这位施主面色晦暗，可是因为家中有人死去？”因为胤禛是微服出宫，所以和尚当然只称胤禛一声施主。
“……是的，是我的弟弟……”胤禛一怔，还是隐晦的说出实情。
“这位兄弟对施主可有怨恨？”施主接着说道：“施主的身上现在是怨气缠身，只怕不日这个怨魂就要到施主身边作祟了。”
“那，我要怎么做？”胤禛一惊，想不到这一切竟都是真的，他也不敢怠慢，赶紧向和尚询问。
那和尚神秘一笑，从衣袖里拿出一张黄纸的画符，“呵呵，贫僧这里有一道符，只要把这符缝进布袋里用红线挂在脖子，只要怨魂一靠近就会魂飞魄散。”说着，和尚把纸符递给胤禛。
“……多谢。”胤禛看着这张符，觉得宁可信其有，就谢过和尚，把这符小心翼翼的收起来，并在寺院里多布施了许多香油钱。
（四）
果然，当天夜里，胤禩的鬼魂就寻来了。他一身白衣，悄无声息的站在了雍正帝的面前。他的容貌还是那么好看，似是年轻了几十岁，只是从他的身上感觉不到生的气息。
“四哥，”胤禩的声音还是和印象中的一样好听，他面带微笑，轻声说道：“我来索你的命来了。”
胤禛一时间惊慌失措，但是想起了刚才在寺庙里，高僧赠予自己的符，便定下心神。
胤禩纤长的手指即将碰到胤禛脖子的时候，他停下来，“哎呀，这里竟然有一道符，真是危险。”胤禩收回手指，好像很苦恼的样子。
看见胤禩无法接近自己，胤禛就更加放心了，他试着劝说：“只要有这道符在，八弟你是碰不到我的，你还是放弃，快快成佛吧。”
胤禩听过这话，像是看着怪物一样的看着眼前的皇帝，颇为幽怨的说道：“可是，害我死去的人是你呢……”他偏着头，笑得纯良无害：“既然我碰不到你，那我就在这里等着吧，等到你死去也好。”
从这一天晚上开始，胤禩就在养心殿里留了下来。即使是宽敞明亮的养心殿，打开了所有的窗子，还是一个阳光照不到的角落里。于是，胤禩就在那个角落里坐下来，他坐得端端正正，连衣摆都没有一丝杂乱。
胤禛请过很多法师在养心殿里作法，可是谁都无法看见坐在那个阴暗角落里的胤禩，所以没有办法把他赶走。
“四哥，不要白费力气了。”每每这时，胤禩都会好笑的摆弄着衣摆，“不看到你死我是不会死心的。”
后来，胤禛放弃了。或者说，他习惯了坐在角落里的胤禩。他习惯了总有一个人看着他，他习惯了总有一个人陪着他，他习惯了总有一个人在等着他……等着他死去。
“我不是人。”胤禩认真的纠正着，脸上的笑容如他生前一般明艳，“我是鬼。”
（五）
时间就这样一天天、一年年的过去，胤禛每一次养心殿的大门他都会温柔的说一句“我回来了。”而这时，胤禩也会抬起头，笑着道：“欢迎回来。”
有时胤禛会这么想，莫非你才是我的妻子吧？在胤禩活着的时候，胤禛就偷偷的爱恋着他，只是胤禛一向不是一个善于言表的人，所以这个心意他就一直隐藏在心中没有说出，一直到康熙一废太子的时候两个人的心思终于分道扬镳、互相厮杀，所以以致于到最后在胤禩死前他都没能把这个秘密亲口告诉他。自己曾一度以为自己不需要在说出这个秘密的时候，胤禩却又奇迹般无时不刻的出现在自己的身边，这让胤禛又不知如何是好了。
其实，胤禛是一个十分孤独的人，即使是拥有三宫六院，有那么多的女人，也不能抚慰他孤独寂寞的心灵。但是胤禩的出现，却渐渐的滋润了自己的心田。
当然自从胤禩在养心殿定居下来的时候，胤禛也把他所有批阅奏折的地点放在了养心殿。在胤禛批阅奏折的时候，经常也会向胤禩寻求意见。
通常这个时候，胤禩一定会轻蔑的嘲讽胤禛一番，等他嘲讽过了，他也总是能提出一个最完美的方案。他从来没有故意说出错误的方案，胤禛想，大概是胤禩被称为八贤王的骄傲吧……
“……维民所止？”胤禩看着奏折上关于江西的考试的作文题，秀丽的眉头微微蹙起，“这句不是《商颂玄鸟》的句子吗？这题目不是挺正常的吗？”
“哼，你觉得很正常，”胤禛不悦的挑起眉毛，随手拿起一旁的普洱茶浅啜一口，“其实你巴不得这样——”
“……”胤禩很仔细的在其中搜寻答案，不过，八爷这么聪明，自然就能看出其中的倪端，“哈哈，这‘维止’不就是去了首的‘雍正’吗？唉，这家伙惨了，雍正爷一向是个小心眼儿的家伙呢——”胤禩笑得有点张狂。
“哼，这样随你的意了吧……”胤禛无语的白了这个没心没肺的兄弟一眼。
“嗯，如果有人真的拿下了你的首级，我是不会高兴的。”胤禩突然收起了笑容，冰冷的说道。
“嗯？”胤禛不明白他的意思。
胤禩恢复了自己原有的笑容，“一刀两断这么简单的死法太便宜你了，而且我要亲眼看着你痛苦的死去呢——”他特地加重了“痛苦的”三个字。
“……”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八弟不会安什么好心，不过心中却莫名的涌起了一丝甜蜜，胤禩还是在乎自己的，不是么？
“我说四哥，你干嘛要拒绝人家的好意啊？”刚才一个胤禩不认识的妃嫔给自家的四哥送上了一碗上好的高汤，可是胤禛不但不理会，反而把她给逐出去了，这让胤禩的嘴又忙碌起来。
“哼，你要是喜欢，我就把汤让给你。”胤禛不悦的撇撇嘴。他当然知道这个妃嫔突然给自己送汤的目的没有这么简单，自己肯定不会着了道。不过，也只有在这个时候，胤禛才会把自称换成“我”。
“哎呦，我的好四哥，自打我来到这座养心殿住下就没怎么见您招幸过哪个妃嫔呢。若是我不是来看你死的，我还以为我来到哪里的和尚庙里修行呢。”胤禩说这话的时候，可是笑得前仰后合的。
胤禩说这话绝对不是没道理的。这雍正爷的个人生活还真是清苦简单的可怜啊。先不说其他的方面，雍正帝后宫的妃嫔的数量真是少得可怜。除了当初王府里的几个福晋，就再也没怎么瞧见新面孔了，即使当初选秀，也只是顶不住朝堂上的压力才勉强选了一次而已。
“哼……”胤禛冷哼了一声，不理会胤禩的疯言疯语。
“怎么说，这也是嫂子的好意，而且多几个孩子不挺好的吗？”胤禩觉得胤禛这是在假正经。
“要是你在这个位置上，你媳妇儿会怎么做？”胤禛冷不丁的问了一句，胤禩还真被问住了，没等他回答，胤禛就补了一句：“要是你媳妇儿，保准就赏你一顿鞭子了。”完了，他还想起过去他们夫妻间的那些糗事，忍不住笑起来。
“……你说毓秀吗？”胤禩愣了很久很久，才道出一句。过去的岁月一瞬间全挤在胤禩的脑海里。
毓秀，当初是因为她是安亲王的孙女，况且自己也迫切需要一个强有力的妻族作为自己的靠山。自己还记得，当初毓秀因为嫌自己的母妃出身微贱而不肯拜见，很多时候自己夹在母亲和妻子不知如何是好。而且她也从来没顾及过自己皇子的尊严，凶狠泼辣，不许自己纳妾，连康熙赐下的两个侍妾也敢刁难，更是被斥为“妒妇”。
但是，自己要争夺那张龙椅的时候，她却从来没有离开过，即使是自己最终惨败结局，她也未曾背弃过自己。甚至还被自己给拖累了……
她一定很怨恨吧……怨恨自己嫁给了一个一无所成的丈夫，还被拖累白白夺去了生命。若是她在九泉之下诅咒自己，自己也不会怪罪她，因为她是有资格恨的。
“……胤禩？”胤禛见他痴痴的仰着头，轻轻的唤他。想起自己刚才说的话，自己十分的懊悔。
“别过来……”胤禩无力的拒绝道，他转过身，第一次在胤禛的面前走出了养心殿。
（六）
其实，胤禩也不是一年到头都留在养心殿里的。
偶尔有几天，他也是会一整天都消失在胤禛的视线中。
也不知何时起，胤禛对胤禩的存在产生了强烈的依赖感。每一次他回到养心殿都会看见那位坐的端端正正的人的时候，他的心中就会有一种莫名的满足感。
可是，今天，他不在……胤禛颇为失落的想。
那天晚上他失眠了，在辗转翻身的时候，他才发现习惯真的是一种很可怕的存在，如果有一天胤禩真的消失了，那么自己会如何呢？
……别傻了，他自己都说了，不看见自己死，他是不会离开的。这个时候，胤禛就会拿着这句话来催眠自己。
胤禩没有实体，所以他不用响动门窗就可以直接穿墙而入。每当这个时候，胤禛总能很敏感的知道他回来了。
在他没回来的时候，胤禛都会回忆起第一次胤禩消失的哪一个晚上——
“去哪儿了？”当胤禛发觉胤禩回来的时候，口气不免冰冷不悦。
“去看小九了。”胤禩掸了掸皱着的衣服，语气平静的说道。
“你……”胤禛这才猛的回想起今天确实是九弟的祭日，看着眼前的这一缕幽魂，他不知该怎么安慰自己才好。
“再过两个月就是你的祭日了，要不我命人给你上坟吧。”胤禛终于软下语气说道。
“我就在这里，直接在这儿上给我吧。”胤禩像是无比天真的说道。
“行——”意外的，胤禛居然应了自己的话。起初，胤禩也只是以为他在说假话。
让胤禩没想到的是，胤禛还真的在养心殿里摆上了自己的灵牌。
对胤禩而言，自己一抹幽魂站在自己的灵位前真是有一种说不出的违和感，况且这牌位还是摆在皇帝寝室的养心殿里……
“喂，你就不嫌这牌子晦气死你啊？”胤禩站在自己的牌位前，忍不住吐槽。
“反正都已经有你一个了，害怕再多一块牌子吗？”胤禛不以为意。
“倒也是。”胤禩没多说，现在有了香火和供奉，他也可以拿起盘里的苹果大大的咬上一口，“很甜。”他又看了看牌位前的一壶茶，他倒了一杯，放到鼻子前轻轻一嗅，脸上展开了欣喜的笑容，“六安瓜片？你还记得呢？”
“……”胤禛没搭话。他怎么会不记得呢？胤禩的每一个喜好自己都记得牢牢的，即使他死去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记得的。
“胤禩……”胤禛突然开口，“等我死了，我们一起成佛吧。”
“嗯？”胤禩的脸上露出暧昧的笑容，他看了看杯中沉淀的茶叶，模棱两可的说了一句：“到时候再说吧。”
（七）
两个人的时间过得很快的，胤禩也终于等到了他期待的那一天了。
在那一天的晚上，胤禛梦见自己把他的爱人拥在怀里，肆意的亲吻、爱抚，做着那样羞耻的事情。那个梦被胤禩的笑声给惊醒，等胤禛清醒过来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是丑态毕露。
“都快入土的人了，竟然还做这么恶心的梦！”胤禩笑得发抖，“你说说，你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我的？十年前，二十年前，还是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
胤禛苍白的脸庞突然涨得红了，眼看着要隐瞒一辈子的事情，就要被带入棺材了，可他还是知道了，而且还是以这么丢人的方式。
要不了多久，养心殿里混乱起来，太医、太监、宫女们的身影来来回回，妃嫔们在殿外焦急的等待，甚至都请来了外面的法师作法，吵吵闹闹的让一边旁观的胤禩感到无比烦心。
紧接着不知道是谁摇了摇头，大家的脸上都浮现出悲哀痛苦的神色，有的甚至发出了低声的啜泣。大家哭了，有是真的哭，有的在假哭，是真是假胤禛早已懒得去分辨，但他唯一能看见的，就是胤禩脸上微风和煦的笑容。
“你知道么？你胸前的那道符只要阴魂一碰上就会魂飞魄散了哟。”在嘈杂的声音中，胤禩带着笑意的声音格外的好听，也格外的清晰。
胤禛疑惑了，为什么快要死去的时候他会提起这个呢？胤禛不明白。
胤禩就知道胤禛会流露出这么疑惑的神情，他脸上的笑容变得更加的明亮。“呵呵，等你死了的时候，你的阴魂从你的身体里出来会不会碰到那个符啊？”
胤禛顿时明白了胤禩的意思，他想要扯掉胸前的那道符，可是他的身体已经是病入膏肓了，连抬一下手都做不到了。
“不……肯定是会碰上的，”胤禩又开始笑了，“哎呀呀，你会魂飞魄散的呢，即使百年之后皇上的牌位放在宗庙里，也没有人会知道皇上的魂魄早就消失了，哪里还吃得了什么香火供奉呢？不过，这几年来还真的感谢皇上给我的供奉，好歹还让我填饱了肚子呢。”
原来，从一开始便是算计啊……胤禛恍然大悟，可他已经没有力气在去思考了，满脑子里听见的全都是胤禩的笑声，尖利的、刺耳的，带着胜利者意味的……
胤禩坐在胤禛的跟前，看着胤禛的灵魂从他的身上出来，刚一触到那张符就嘶的一声烧成了一缕轻烟，魂飞魄散了。
胤禩站起来，听着大太监苏培盛那句悲痛的皇上驾崩，他的脸上毫无表情，乍看之下竟和作风冷酷薄戾的雍正帝有几分的相像的。呵呵怎么能不像呢？他们身上可是流着一半相同而凶残的血啊，即使是死了也不会轻易的放过对方的。
“安心吧，四哥，你死了，我在世界也没有值得留恋的东西了。”胤禩起身，越过了养心殿的厚厚的墙。他看见天空东边的方向已渐渐的泛起了鱼肚白——太阳要升起了，又是新的一天了。
这一次胤禩没有厌恶的避开即将到来的阳光，反而是迎着太阳升起的方向走去。
“天亮了啊……”当第一缕阳光穿透过胤禩的阴魂的时候，他笑着，一如他死前一般。
作者有话说第2章 魂归梦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