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荏苒》liancheng

1、第一章

　　傅红雪走了很多地方，一个人，一把刀。
　　江南漠北，关内塞外。
　　有时候走了太久，他已经记不清天南海北奔波的初衷，也许只是不想停下来。一旦停下来，他就会想起往事与故人。

　　比如此刻，他坐在客栈一隅，不远处两个小孩子抢一个包子抢得不亦乐乎。
　　他就会想起叶开。
　　白色的明月心，红色的周婷，说不清什么颜色的叶开。
　　他看着杯中酒，想着如果有人同饮，就算彼此不发一语，也自有一番酐畅淋漓。更何况，叶开是个话唠，傅红雪嘴角抿了一抿。
　　半年漂泊时光，他终于有了想回去的念头。

　　青山旁，绿竹屋。
　　傅红雪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叶开所在，正如叶开总能找到他一样。
　　正是午后时分，竹叶间隙洒满细碎的光，青草幽香，莺啼鸟啭。
　　走到刚刚能看清院中人的地方，傅红雪远远地驻了足。
　　叶开拿着小刀刻着一块木头，南宫翎坐在他旁边，整个人丰腴了一些，细看已是有孕。
　　瞄了一眼大致情况，傅红雪盯着叶开的手，虽不大能看清他在刻些什么，却能看出他的手已经不稳——这不应是暗器名家的手，甚至已经不能算是一位高手的手。
　　傅红雪皱着眉，走近了一些，脚下落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响——他又盯着叶开的脸，叶开显然没有听见，也没感觉到有人靠近。他走得更近了一些，依稀能听到二人的低语。
　　“不喜欢小猫。”南宫翎拽着叶开的袖子撒娇。
　　“翎儿你看这多像你，懒洋洋的小胖猫。”叶开笑眯眯地答道。
　　傅红雪很是费劲才听清二人说了什么，尤其是叶开，他手不稳，面色苍白而气血不顺，低语竟比寻常人好不了多少。傅红雪不知，这仅仅半年时光，究竟什么消磨了少年高手一身精湛内力而留下如此沉重的伤痛？
　　就在他百思不得其解的当口，叶开已经将南宫翎哄睡着，又将她抱到屋中，而后朝北面林中去了。
　　傅红雪回来神来，自是放心不下，悄然跟上。

　　叶开清瘦不少，加之轻功敏捷，竟如鬼魅般飞快的在林中穿梭，不多时到了北面攀云峰下，他只是稍稍停步顺了顺气，又立刻拔足而上。
　　傅红雪料想他是放心不下南宫翎，才几乎拼了命的运气疾行。只是这贪图一时，怕是暗里对身体损伤更甚。
　　攀云峰山势跌宕险峻，山峰高耸犹似入云，是以得名。
　　自古奇山藏奇珍，不知叶开上这人迹难至的攀云峰，是找寻何物？
　　虽然山石陡峭难以成行，叶开却熟门熟路挑了平缓的崖石落脚，初始走得仍是飞快，而渐行至山腰，他体力逐渐不支，不得已放缓了速度，等他攀到略矮的一处山崖之巅，已是气喘吁吁。喘息声伴随着低低的咳嗽声，随着山峰清晰地传到身后几丈远的傅红雪耳中。
　　傅红雪缓缓走至躺平成一个大字的叶开身边，蹲下身看着他的脸色，问道：“谁伤得你？”
　　叶开正兀自头晕眼花上气不接下气，突然出现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和一把低沉声音，他眨眨眼，噌地跳了起来，一手指着傅红雪，“你……你……”
　　傅红雪表情和缓，“别急，慢慢说。”
　　叶开顺了顺气，惊讶之情过后自是大喜，笑嘻嘻地往他身边走近了一些，“你几时回来的？你怎么跟着我来的？”
　　傅红雪淡淡地道：“看你不好，跟来瞧瞧。”
　　叶开嘴巴仍是咧得老大，眼圈却蓦地红了，他挠挠头，转过身去，咕哝着：“我就是来采点草药而已……”
　　傅红雪一把抓住他手腕，叶开挣了一挣没有甩脱，也便由得他去，都已经被看出来了，还遮遮掩掩也不是办法。
　　“你内息紊乱功力大减，”傅红雪皱眉，“何以至此？”
　　叶开皱着脸，小声道：“其实也没什么……行走江湖谁没点小病小灾的……”
　　傅红雪仍是认认真真地抓着他手腕，叶开拖着傅红雪往地上一坐，“好了好了告诉你，其实是翎儿。”
　　“南宫姑娘？”
　　“燕南飞封了她几处穴道，平时运功根本察觉不到，只是她如今有孕在身，被锁住的穴道影响了血脉通行，现在我还能以内力和药物相佐，保她一时无碍，再过几个月临盆之际，怕是……”
　　傅红雪思忖道：“我和燕南飞同样习得大悲赋，我可以试试能不能冲开。”
　　叶开摇摇头，“我一开始也是如此认为，只能说，你我都将燕南飞的卑鄙心计想得太简单！他将翎儿穴道封住后又埋了一寸暗劲，而他封住的穴道就像一扇挡着一柄直通向翎儿心脉的门，这扇门，开不得。”
　　“总会有办法的。”傅红雪和叶开并肩席地而坐，崖边雾霭缭绕，混沌不似人间。他侧着头看着叶开扁起嘴巴的侧脸，一只手搭在叶开肩上拍了拍，认认真真地道：“一定会有办法的。”
　　叶开的头慢慢垂下去，从手臂缝隙里发出的声音嗡里嗡气，“我想过很多办法了……我去过少林求掌门想请他用洗髓经将翎儿全身内力化去，可根本行不通……我问过大舅子，大舅子说他没听过这种阴毒的手法，翎儿……翎儿还不知道此事，我也没告诉南宫世家……翎儿已经有六个月的身孕，我没有时间了……傅红雪，我已经试过我能想到的所有办法，可我没有时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