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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012] ...

  •   没有人知道迪卢木多·奥迪那的梦里,除了主君、战场、公主之外,还有另外一段他视为珍宝的记忆。
      他们初见时的画面随着他的死亡被埋藏起来,又被他带到了英灵殿,然后随着他的沉睡一起在这个世上抹去。

      高远的天空如同久远的梦境,草地被马蹄践踏出深刻的痕迹,鲜红夹杂了艳绿,像是在不合适的季节里开出的花。
      那个人虔诚的跪在草地上,低下头去亲吻亡者。

      少女脚边是冰冷的铁器,头顶是仿佛被鲜血渲染过的晚霞。
      当她背着晚霞站起身来的时候,风卷走了她抱在怀中的花。
      少女、鲜血、花束、尸骸。
      生者与亡者,圣洁与污秽,就那么直接鲜明的在视网膜上留下了投影。
      数种极端交织出来的美太有冲击力,以至于让他在一瞬间忘了呼吸。

      后来想起,那大抵就是一见钟情。

      *

      迪卢木多回过神的时候,她正搀扶着一位伤者,深一脚浅一脚的往战场外走着。
      她的个子在女性中已经算是高挑,但在身边近两米的大个子的衬托下,看起来非常娇小,她身边的大个子似乎努力的想要自己负担重量,但她固执的将一只粗壮的、满是伤痕的手缠上了自己的脖子,然后一言不发的咬着嘴唇,半拖半抱的往外走。
      迪卢木多默默的让开了,他看着背着敌军的少女从自己旁边走过,只要他抬起手,就可以将他们两个人一同贯穿。
      但他没有这么做,只是看着少女染着胭脂般血迹的嘴唇和被汗水洗练过的晶亮眼眸,后退一步,打开朝他们飞来的流箭。
      然后他看到少女停下脚步,艰难的转过头,张了张嘴,露出一个超出年纪的,温柔风致的微笑。
      她那时的口型,大概是谢谢。

      谢谢啊……
      有很多人对他说过这两个字,但从来没有人能用这两个字让他如此感动。

      他看到她放下伤者,又返回战场,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背。
      不分阵营的拯救。

      越来越多的人发现这个姑娘,整片战场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着——不管她走到哪里,身边都有一块空白区。
      跟迪卢木多一样,停下手一瞬不瞬的注视少女的人越来越多。
      沉默在整片战场中蔓延。
      有人放下武器,去照顾伤者。
      有人微笑,有人嘲讽,有人因感动而哭泣。
      兵器相交的声音不知何时停止。
      这次战斗就这么不了了之。

      *

      她的医术非常高明。
      连续数日不合眼的急救、再加上随军医师的救治,两军的减员都不到三分之一。
      奇迹的是,再怎么脾气火爆的人,即便是身边就躺着昏迷不醒的仇人,都可以在她平静温和的目光里选择克制,而不是一刀捅过去。
      ——不想让她看到这些东西。
      即使知道她并不害怕血腥,也没人忍心让她见到任何残忍、任何肮脏。
      少女并不美艳,因为连夜施救而显得杂乱如同稻草的头发,干枯的嘴唇和眼底浓厚的黑眼圈,也称不上干净。
      但她就是有一种魅力,当她注视一个人的时候,会让人感觉自己是被爱着的,那样温宁祥和,如同大型犬般的目光,足以勾起任何一个人心底潜藏的善良。
      他们都是铁血的战士,他们的孩童时期或许会有的柔软现在都被他们塞进了厚厚的盔甲里,不见天日,以至于他们自己都忘记了自己最初是个什么样子,但他们心底现在又被这个奇异的女孩所触动——她把自己的心拿到了阳光底下,将所有柔软都暴露于人前。
      他们对这个人生不出厌恶,生不出爱慕,生不出任何伤害的念头——一个人的个人魅力,竟能至此。

      她的父亲在第二天找了过来,他是个有名的、以严厉苛刻,恪守礼仪而在这一带很出名的农场主。
      本来是气势汹汹的,或许是从来见过自己这个样子的,散发出朴素而耀眼的光芒,几乎可以点亮他整个视野的女儿,就站着默默的看了半天。
      然后他请来了自己的家庭医生。
      他对终于虚脱而自己躺倒的少女说,“你还是自己去做自己喜欢的事吧,你要是被拉出去联姻的话,哼……”他淡淡的哼了一声,显而易见的不屑。
      恐怕除非是把你的头颅割下,才能让你一直注视着一个人吧。
      这种怎么看怎么坑人的事情,他才不会去做。

      然后她笑了,幅度微小的点着头,声音软糯而充满眷恋,“谢谢。”
      从未在自己那个几乎被磨平了朝气的女儿脸上看到过这种表情,农场主开始思考是不是自己教育的方式不对。

      *

      当然那姑娘被她父亲直接带走了,迪卢木多也因为总总原因错过了她的消息。
      再次遇见她的时候,迪卢木多怎么也想不到会是这样一种情况。
      他抱着格兰尼公主,在夜色的掩护下拨开一片芦苇,就看到了那位撑着渔船,在波光粼粼的湖水上晃悠的姑娘。
      她很明显的怔愣了一下,然后撑了几下船桨,扒拉到岸边,自然而然的笑道,“需要帮忙吗?”打招呼的方式像个多年不见的好友。
      于是他带着公主上了她的船,被她几下带到了她的农庄,虽然她只是挂名的,管事的是她弟弟。
      回过神来之后他才发现自己居然问都不问的上了船,很明显,在他的潜意识里对这个姑娘信任的有些过头。
      不过,看到她在多年以后依旧是这个样子,迪卢木多在心里也有说不出的欣慰怅然。

      “恩,就在这里吧。”她在小镇里把他们两个安顿好,还是依旧不计回报的付出。
      等到闲下来之后,迪卢木多也渐渐了解了在这座小镇里她有多高的声望。
      收留孤儿,帮助老人,为落魄者寻找工作,可以说如果不是她弟弟死抠着财政,她估计会直接散财给那些贫困者。
      那种数十年如一日的大爱与无私,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撼与感动之后,就成了习惯。
      她的善良不会被夸奖,所有人都认为她应该是那种样子的,这座小镇里的人已经视她的善举为理所当然,就像视她为这座镇子里最美的特产一样。
      她是美丽的,这一点就连路过的、见过数不胜数的美人的诗人也认同。
      她是美好的,这一点小镇上最风情万种的歌女也不会否认。

      她做的事情很多人也能做,但像她这样去尽力帮助每一个人,真心去爱每一个人的,又能有几个?

      “对了,你和格兰尼的新婚礼物,”帮已有身孕的格兰尼扫着地的少女说道,“不介意的话就收下我自己酿的葡萄酒吧……唔,你有兴趣的话我可以教你酿酒哦,在女儿出生的时候埋下一坛酒,然后在她嫁人的时候挖出来,很有意义的。”
      “葡萄很漂亮哦,格兰尼会喜欢的。”
      “你也会喜欢的。”

      *

      他没想到自己再一次见到她,竟会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他已经处于弥留之际,手指僵硬,每一次呼吸都会带走些许生机。
      她不知道从哪里找了过来,风尘仆仆,被战友用刀剑围绕却丝毫不显得慌乱。
      她扶起自己,从地上挪到她的膝盖上。
      然后像多年前在战场上见到她时的那一刻,俯身亲吻。

      他大概知道了当年被她亲吻的人是什么感觉,那是最温柔的告别。
      即使知道她只会亲吻死者,也知道那落在自己额头上的温软触感代表什么,迪卢木多还是笑了。

      她爱着自己。
      迪卢木多意识到了这一点——她毫无差别的爱着所有人,所以他不需要去分辨,只要去坚信就好了。
      ——她的爱是真实的。

      迪卢木多醒来的时候,他枕在楚安的腿上。
      这个姿势让他想起了刚刚的梦境。
      “怎么了?”
      低着头,已经褪去了所有外表上的铅华,只剩下一片真心的老人,依稀与记忆中那位总是温吞含笑的少女重叠。
      恍惚间,他像是看到了那坛没有挖出来的葡萄酒,还有那架没有机会看到的葡萄藤。

      老人颤巍巍的站起来,
      “对了,反正我估计也没机会喝了,你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话说你喝酒吗,不过白酒度数太高,还是红酒算了……”
      好像压抑的悲伤被释放出来,骑士的眼睛在老人叨叨絮絮的话语里有些模糊。

      ——原来你在这里老去。

      【你之于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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