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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第 19 章 ...

  •   东方杰他们离开桃岭兵站的第八天,刚翻过六道梁不久,老革命刘一天就病倒在了驾驶室里。
      老革命多年来,一直患有低血糖,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病症,就是体内糖分偏低,只要不过度劳累,调里得当,一般是不表现出任何症状的。那天傍晚在海拔4600米左右的六道梁上,推土机刚驶上一段碎石和积雪混合的路段不久,庞大的鼓鼓的前轮就慢慢地无声无息地变得瘫软起来,前行的推土机犹如腿脚受残的跛子歪扭而笨重。“不好!扎胎了。”在突突的轰鸣声中老革命大声嘟囔了一句。他立即熄火敏捷地跳下驾驶室,看着泄气而瘫软的前轮,狠狠地踹了两脚,边踹边气愤地骂道:“他娘的什么玩意儿啊!倒霉的事怎么全赶上了哟!”在推土机后面的东方杰正大开着车厢门支起画架拿着画笔对着血红的夕阳下绵延起伏的六道梁雪山全神贯注地勾勒着他新创意的风景画《昆仑魂》,他全然不知推土机为何突然停了下来,是老革命放纵粗暴夹着埋怨的骂声打断了他的创作思维。他放下笔,跑下来见老革命对着一人高的前轮愁眉苦脸无可奈何的模样,便明白是车轮出了故障。“车胎破了?”“这条破路!真他娘的见鬼!”老革命仍然怒气冲天。“那我们赶紧趁天黑前把它修好?”东方杰建议到。“天黑前!说得轻松,这破轱辘又大又重,没有半天功夫能修好吗?”老革命的话让人感觉好象是东方杰故意把车胎给扎坏了似的。若真是这样,他说不定会抓住东方杰的衣领,狠狠地揍他一顿,以此发泄心中的无奈与愤怒。他自己心里十分明白,这么一个庞然大物从拆卸、粘补、充气到安装不但费力而且还极其繁琐。东方杰觉出了老革命心里的埋怨和不快,他抬头看了一眼由血红变成暗红的夕阳问道:“很快天就黑了,怎么办?现在修吗?”“修!马上修!”老革命用命令似的语气挥舞着手果断地喝道。其实,并非不可以等到第二天再修的,老革命一路上除了在沿途的各兵站哨卡做必要的停留和修整外,总是争分夺秒地往前赶的原因是希望能尽快返回连队递交转业申请书,按照四级士官正常的服役年限他还要明年才符合转业条件,但他的实际情况和困难连队领导都十分清楚,常年奔波在高原,身上已落下了很多病症,最让他苦恼的是因疾病不能生育后代,这对家在农村而且众多姊妹中唯有他能延续家族香火这一重大任务来说,来自各方面的压力就可想而知了。老革命在外当兵多年,所谓传宗接代略带封建思想的观念倒是越来越淡化,可父母姊妹却始终耿耿于怀,仍然希望老革命能完成这一重大使命,使刘家的香火能顺利的延续下去,所以为了家人的夙愿,离开高原回家治病也是他想提前转业的重要原因。另外就是因为艰苦,媳妇来过一趟后从此就不肯再来高原,他又不能经常回家导致夫妻长久分居而出现了感情危机,这也是原因之一。
      说修就修,老革命带着东方杰麻利地拿出工具开始了繁重琐碎的修理工作。他们先用油压千斤顶撑住推土机机身下最坚硬的弹簧钢板,然后一下一下地摇动千斤顶把柄撑起机身让前轮升高离开地面,随着机身慢慢被撑起,千斤顶承受的重力就越来越大,摇动把柄也就愈加吃力。他们脱掉大衣一阵阵轮流摇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西沉的落日象腼腆的少女,很快就躲到了高耸的山脊后面,留下一片绯红的光晕把整个西天装饰得灿烂旖旎。前轮渐渐升高离开地面,接着开始用长长的解刀和扳手卸坚固而僵硬的车轮外带,这不仅需要力气,还要掌握拆卸技巧才行,东方杰在一旁看着累得直喘粗气的老革命很想上前帮一把,却又不知如何着手,只是站在一旁等待老革命不时地叫他递各种工具,老革命蹲着八字步费了很大的劲才把封闭完好的外带撬开了一条缝。这时西方的天际已变成了浓浓的藏青色。“快,去拿钢钎。”老革命擦了擦额头密密的汗珠对东方杰说道。拿来钢钎塞近被撬开的外带裂缝,他们俩又合力撬开车轮外带,同时他们每人沿缝隙伸进一只手抓住被扎破的内胎拼命往外拽。就在他们竭尽全力拽出内胎时,老革命突然一阵眩晕捂着额头便倒在了车轮旁边,东方杰吓了一跳,赶紧放下钢钎扶起老革命,他知道这是缺氧加上用力过大造成的。他用力狠狠地掐住老革命的人中,老革命半天才苏醒过来,东方杰帮他披上大衣扶他回到车厢又让他吸了会氧气,他才完全清醒过来,老革命清醒后的第一句话就是:“赶紧把电灯拉上,我们继续修!”“还是等到明天吧!老班长,你的身体……”东方杰显得有些犹豫。“不!马上干!我的身体没事!”老革命喝了口水拍了拍胸脯说道。
      刮风了,风中夹杂着大片大片的雪花,高原的夜色是一条饱受委屈的莽汉,要么用狂风要么用冷雪歇斯底里把白天所受的委屈肆虐地发泄出来。那风从每一块冰缝里像被什么号令召唤般聚集起来,越集越多,越汇越猛,最后再分散成一股势不可挡的力量迸发开去,如无数把坚硬锋利的钢刷强悍粗劣地扎痛高原的每寸肌肤。弥漫的冷雪则凭借风的威力,舞着丑陋笨拙的姿势杂乱无章地粘贴在被扎痛的高原的肌肤上。钢刷般的风把高原的肌肤刚扎破还没来得及浸出任何□□,冷雪便如及时贴一样快速地粘了上去,瞬间,阵痛和□□便凝冻成永恒。莽汉一样的高原之夜就是如此无情而残忍,只要能得到淋漓尽致的发泄,它会用尽手段展尽威风。
      就在如此寒冷的风雪之夜里,老革命他们咬紧牙又开始了修理工作。往内胎上涂粘合剂的时候,为防止烤热的粘合剂凝固,老革命居然解开大衣把内胎拽入怀中进行粘合,东方杰呼喊着极力地劝阻,老革命却执意坚持着。他们蹲下围成一个不大的圈,东方杰举着灯泡,老革命用最快的速度往怀中的内胎上涂抹着粘合剂。风雪更猛烈了,敞着大衣的老革命猛地打了个冷颤,双手不禁抖动起来,东方杰索性也解开大衣挡住周围的风雪。从远处看去,灯光下的他们犹如两名医生在给怀中的幼儿艰难地做手术。粘好内胎上被扎破的口子他们相互挽着才慢慢站了起来,然后紧紧拥抱在风雪中站了一会儿,才开始安装。又过了些时辰才把一切安装完毕,发动充气机给内胎充气的时候,老革命明显觉出了背心上的阵阵冰凉,吐出的呼气在帽沿上、眉毛上已凝结成了硬硬的白霜。
      回到休息的车厢,东方杰欲生起电炉做饭,老革命摆摆手说:“生上电炉取暖就行了,饭就别做了,也没味口,还是简单吃点牛肉罐头充饥吧!”其实所谓的做饭也是很简单的,他们一路上带得最多的蔬菜也就是土豆,泛青的蔬菜本来在高原上就珍贵无比,即便带了,老革命也是很舍不得吃,除了给沿线的兵站哨卡捎些外,剩余的也就不多了,因此他们也只能三五天适量地调剂一下味口而已。用老革命的话来说:“这也远比兵站哨卡的官兵幸福多了,若给养车不上来,连续几月都不能见到一点绿色。”他说这番话的时候是东方杰连续两天都用速冻黄瓜做菜被他训斥了一通后讲的,所以他们的每餐也极其单调,土豆丝、土豆片、土豆块、土豆条都吃腻后又换成土豆炖牛肉罐头。罐头是高原上必不可少的食品之一,除了易保存和携带外,还可以较好地补充热量,因此即便吃得返胃吃得想吐,但为了生存还得硬着头皮吞咽。
      睡到半夜时,东方杰被老革命的一长串梦话给吵醒了,坐起来依稀听到先是一段含糊的骂声:“……鬼地方,老子走行吧……”接着喃喃地重复着:“回来,就回来……回来,就回来……”东方杰竖起耳朵云里雾里地听着,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袭上心头。过了会儿他轻轻地掀开窗户上的帘子,车厢外是一片片暗淡的银白,远处起伏的山脊影影绰绰地像各种形态怪异的的猛兽,纷扬的雪花飘在小窗上,立刻就化成了淋漓的水珠。渐渐地,东方杰的眼睛变得朦胧而酸胀起来,这时,睡梦中的老革命开始了一阵接一阵长吁短叹般难耐的呻吟。东方杰顿时警觉起来,从上路以来这是他第一次见老革命如此。呻吟声更大了,不时还伴有断断续续的揪心的吆喝声。东方杰立即打开电瓶上的照明灯,把头伸向老革命床前,只见他满头大汗,浑身抽搐着,嘴里不停地喘着粗气,嘴唇干得发白。“一定是病了!”东方杰想。他起身用力地推了推老革命,老革命半睁开双眼,吃力而恍惚地说道:“水,给我点水!”东方杰端来半缸水又用手臂托起老革命的头,然后才慢慢地把水缸送到他面前,老革命双手捧着水缸咕咚咕咚地一口气就把半缸水全部喝完了。老革命清醒了很多,东方杰又拿来毛巾为他擦了擦头上的汗。“老班长,你烧得厉害吃点药吧!”“没事的,一点小感冒,挺一挺也就过去了。”清醒后的老革命冲东方杰摇了摇头示意不用吃药。可是东方杰还是找出药递到了他面前。后半夜一切安然无恙。
      第二天刚起来时,天气一片晴好,彤红的太阳莅临在银色的高原直刺得人睁不开眼,莽汉般的高原在经历了一夜近乎疯狂的发泄后,一切也都归于了平静。高原雪后的早晨出奇的美,晶莹的雪原像一本洁白封面的厚重日记,尘封了高原太多的往事,白雪掩映下环绕的山峦在朝阳的照射下光彩夺目,如日记本中精美的插图,行行不知是飞禽还是走兽留下的足迹把静谧的雪原点缀得生机生机勃勃,宛如日记扉页一行行凝重的心语。“真是个难得的好天啊!”东方杰站在雪地上惬意地伸展着胳膊。“别高兴得太早,高原的天说变就变。”老革命一脸倦容地从车厢上下来贪婪地吮吸着清新空气。
      假如老革命没有生病的话,他们会按照在连队的方式出操,走队列或做些简单的运动,这是老革命多年来在外一直保持的习惯,他把各种队列口令录成磁带,若早晨天气不恶劣,他都会按自己制订的计划结合录制好的各种口令进行训练。开始东方杰不理解他的这种做法,他就说,出操走队列是做为军人最起码的要求,像我们这样常年在外的军人,自己不约束自己,或许身上早就没有军人味了。尽管车厢内狭窄拥挤,但老革命却要求内务井然有序:军被方方正正,床铺平平坦坦,鞋线整齐划一。无论什么时候只要一打开车厢门,一种典型的军人所特有的干净整齐和简洁明了就立即映入眼帘,让人深深的感叹和折服。早饭后,东方杰主动提出全天都由自己驾驶推土机,可老革命始终不肯,说最起码也要等他把这段碎石路驶出去再让给东方杰驾驶。东方杰执拗不过只好作罢,但他却非常担心老革命的身体。
      推土机又一次吐出了浓浓的黑烟,起程了,驾驶室里的老革命精神抖擞地握着方向盘,从某种意义上说,方向盘就是他手中的武器。一名真正的军人,当手握武器的时候总会有种神圣和威严感占据心头,纵使不在战场,也会无数次憧憬着刀枪剑影,炮声隆隆,面临众敌的搏击场面,以及搏击后的酣畅与快慰。因为战场是最能体现军人价值的地方。老革命常有这样的感觉,在兵站哨卡或回到连队休整的日子里,别人常问他终日在外推路枯燥厌倦吗?他总是笑着说:“只要一握方向盘所有的孤独和乏味就荡然无存了,因为只要回头看看被推平的沙路心中就有种满足感。”其实无论从事什么工作也都是这样,只要自己认为有意义有理由去做,总会从中找到属于自己的快乐和收获,尽管偶尔会招来旁人不解或不屑的目光,但其中所蕴含的乐趣并不是别人能真正领悟和体会到的。这也许就是对那句经典通俗的流行语——“工作着是快乐而美丽的”最好的诠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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