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教锦瑟》此生一醉间

1、一章全

　　【1】
　　现实里，灰姑娘永远不会得到水晶鞋，就算千方百计得到了，作为换取它的代价，必让她鲜血淋漓。
　　她以为自己早就不是会做童话梦的年岁了，奈何再坚毅理智的男子若遇心上人，必是“何意百炼刚，化为绕指柔”的，更何况本就心地柔软的女子。

　　事实上她不是在做童话梦，只是这又和童话梦有什么不同呢？那样的少年，是她触碰不到的美好。
　　——云雀恭弥。

　　她至今忘不了，她看见少年的第一眼。——就算她早就知道他的名讳，也仅仅浮于一个发音。
　　那是个狗血的开场——正如每个泡沫剧的开始，妙龄少女走夜路遇上了流氓，男主角挺身而出救了女主角——只是没有一个“无以为报，以身相许”的结局，因为男主角不是古道热肠的英雄，女主角也不是风华绝代的美人。
　　但是那个少年走进了她的心里。不再是一个简简单单的名字，而是整个人都走进了心里。
　　细碎的墨色短发不算服帖地散在脸颊边，眼前的少年有着如大理石般无暇的皮肤，衬着一双灰黑色的眸更加深邃，他抿着唇，唇线微微向下弯，心情似乎不太好，连带着长眉也微微蹙着。白衬衫无暇，旧式校服外套散漫地趴在他的肩头，偶尔随着微凉的晚风拂动，明明只是极小的幅度，她却觉得它猎猎作响，王者之气开闸而泄。他反手握着散发着森寒之气的双拐，双臂自然垂在身侧，拐上还留有几处血渍，缓缓地汇聚成一滩，终于一滴一滴坠在了地上。
　　“你……”少年的手臂微微扬了一下而后又顿住，他终究放下了拐子转身而走。而她只能默默地站在原地，保持着恭谨的鞠躬姿势，连抬起头目送他的勇气没有。
　　晚风送来一句：“并中学生晚上不允许闲逛，下次再违反就咬杀。”
　　“是。”她喃喃，连她自己都听不清，更何况是已远去的少年。“谢谢您。”

　　如此卑微，连自己都没有勇气说出口，又怎么会让他知道。

　　【2】
　　她以为一生都不会再有交集，她却一不小心闯入他的领地。
　　午后，天台。
　　她一打开门就撞入一团墨色。云雀对于草食动物吵到他休眠一直不会手软，银色的拐子划破空气直直朝她的额头逼去。一寸一寸地逼近，她甚至能感受到拐子与空气摩擦而产生的热浪。
　　戛然而止。
　　她有些莫名地将一直落在拐子上的视线转向云雀的脸上，只停滞一瞬又转而落在地上，她听见自己毕恭毕敬的声音：“吵到您休息非常抱歉，如果要惩罚还请随意。”她顿了一下，又带上了几分恳求，“还请您揍完我替我叫救护车。”
　　许久没有动静。
　　鬓角有汗水默默地留下。
　　打破沉寂的是一只黄色毛团子——“云雀~咬杀咬杀~”黄色的小毛球不知道去哪里觅了食，嘴边还挂着些奶油，它踉跄着落在云雀的肩上。
　　云雀看向它的眼神忽然柔软下来，他伸出骨感而有力的手指拂过毛球的小黄嘴，调子都染上了些愉快：“哇喔，胆子不小么，云豆” 小毛团子顺势讨好地蹭了蹭他的手指，云雀的起床气也消得差不多了。
　　“呼——”她小心翼翼地松了一口气，知道今天不用去躺医院了。她竭尽全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磨蹭着想逃跑，但她笨拙的动作怎能逃过他的眼睛。
　　“你……”
　　“啊，是！您有何吩咐。”她略微被吓了一下，但是极快的用恭谨掩盖过去。
　　“名字。”
　　“啊……啊？我叫浅川墨。”
　　“浅川墨？哼，我记住了。”
　　“啊？”
　　………………她头脑一片空白地退了出去。
　　【3】
　　她大概胆子太大了。接下来的日子里，她拿美味的食物贿赂云豆，然后常常跟着云豆上天台，云雀似乎看在云豆的份上并未抽她。
　　当然，当云豆不知道怎么地喊了几声“阿墨~阿墨~”以后，云雀似乎很不爽地想抽她。不过她跑得够快，免于幸难。
　　事实上她根本就没有教过它。
　　呆在天台上的她很乖，仅仅是捧着一本书在安全距离的范围内安静地读。——安全距离是指云雀想要抽她她还来得及跑的距离。
　　很多年后，她想起这件事，只是苦笑。——凭云雀的能耐，那点距离怎么够她跑的开。只是，当时她未能明白。
　　奈何擦肩便是一世，再回首已是惘然生。
　　“云雀~阿墨~云雀~阿墨~”云豆愉快的声音在耳边回荡，她低垂的睫毛隐去了眸中淡淡的喜悦。
　　呐，云雀你知道么？这样连在一起喊，似乎是我的姓氏也换做了“云雀”。虽然是梦境，我却忍不住想要更靠近一些，如食毒药。

　　【4】
　　真的很喜欢你……不，是爱你。
　　她终于还是没有说出口，在她毕业的那一刻。她即将到外国念书，而他还在这个学校里游荡。
　　她去天台找他，可是他不在。这可能是上帝安排的宿命吧。她想。
　　世界上最令人伤心的，不是做两条平行线。而是两条直线相交一次后，距离又会向无限远趋近。
　　也许他很快就会忘了她的名讳，毕竟她只是一颗不起眼的沙粒。到最后，也许面对面相遇也认不出她来了。但是有什么关系呢，这三年，她很快乐。这段华年，她会珍藏，哪怕在别人看起来一文不值。
　　可是，自卑的少女啊，你为何不愿在最后一次走向天台时抬起你的头来？你朝思暮想的人不是刚好不在，只是换了个位置。可惜总是低着头的你，不会看到。
　　自卑而骄傲的少女啊，你为何宁可找一个无人的角落默默流泪，也不愿意对他说出一句心里话，难道你就那么害怕被拒绝吗？你可知你不说，他就绝对不会挽留。他是天边的浮云，任何羁绊都没有办法束缚他，他也不屑束缚别人。
　　你可知，你转身离开的身影，终于如愿以偿地烙入了一个人的双眼，那是你最爱的墨色。
　　没有假设，现实只给每个人一次机会，你错过了，就不会再有了。

　　【5】
　　清晨的第一抹阳光掠过钟楼的塔尖跪拜在宏伟的教堂前，虔诚地吻着地面。路上熙熙攘攘几个早起的人，或是零星的一两辆车丝毫也不能打破庄严的宁静。
　　云雀恭弥刚刚完成任务，偶然路过那间教堂。本该只是路过。却被某个身影绊住了脚步。
　　那是个纤弱的女人，乌发尽数散在身后落在白色的裙上，远看似是水墨画般，她侧着脸，虽不纤长却浓密的睫毛微微垂着，小心翼翼地掩去了一半茶色的瞳子，精致却终究谈不上美丽的五官一如记忆里的模样。
　　对，一如记忆里的模样。
　　思绪牵动了舌尖，他低声唤出了那个名字：“浅川墨。”
　　她似乎感应到什么的，忽而转头，即刻便湿了鬓角。晨风送来她的呢喃：“云雀……先生”
　　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敢抬起头来同自己说话，那也是他第一次看她落泪。
　　心中的柔软被扯了一下，但终究不足以让他走上前去拂去她的泪。
　　几米的距离，却是咫尺天涯。
　　“云雀先生，我想听到您的祝福。”她弯了弯唇角，笑得静谧，似是一朵随时都能被折断的小花。但她其实是坚强的。让人心疼。她转了一圈，风扬起她的裙边以及头纱，她又道：“如果，有您的祝福，我大概不会那么彷徨了吧。”
　　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心里的声音在叫嚣，却被她尽数压了下去。
　　云雀恭弥没有说话，他从衬衣的口袋里拿出了些什么，放在地上。潇洒地转身而去，把一切凡尘踩在脚底。
　　而她，已泪流满面。
　　她颤抖的手伸向地上的东西，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拿起它的力气。好不容易拿起，却又在看到一眼后任它从指间飘落。她记得当初她想把它送给他的，却终于丧失了勇气，于是她将它丢弃。为什么？为什么？他会看到这封信？
　　泛黄的纸张上稚嫩而熟悉的笔触，盛满了少女沉甸甸的感情。
　　每写一笔，都说一句，我爱你。
　　“TO云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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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您能有耐心看完这封信，可否也能耐心地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如果，我想要长期驻扎云雀宅，可以吗？唔，如果您不愿意也没关系……反正您现在也抽不到我。
　　FROM 浅川墨”
　　而在原文的下方，凭空多出了两个字，流畅而有力道的笔迹——“批准。”
　　她胡乱地抹去眼泪，扯出常年挂着的微笑。
　　对，开心一点。今天你要嫁人了，浅川墨。
　　你要嫁人了……

　　【终】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我非沧海之珠，如此渺小而骄傲，无法以泪示君；你非蓝田之玉，如此强大而不羁，怎么也捂不暖。
　　——她一直这么认为，原来她错了。
　　梦里辗转千百回，任清泪浸染枕畔，恨命定不能携手相将，白头与共。
　　原来错的不是命运，而是她。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