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娃娃》歆意

18、三年

　　三年后，再有一天就年三十。
　　雷鸣和几个朋友在包房里打牌，比起读书的时候他瘦得多，一样的黑，但更有型。
　　包房门开了，进来一个身材苗条，面容清秀的小姑娘，穿得很好，但一看气质就知道是学生。她走到雷鸣对面的陈从身边，还没开口，脸先红了。
　　雷鸣看了看她，笑道，“陈从，找你的人可真不少呀！”
　　“哈哈，是呀，给我转运的人到了！只要她一到，我的手气就转。哈哈，可不是，自摸！”陈从开心地倒牌，一边拉着小姑娘和他挤着坐下，“来，叫雷哥，是你从哥的好朋友。”
　　女孩腼腆地叫了声雷哥，声音很小，几乎被麻将机搅牌的声音淹没。
　　“雷鸣，有没兴趣，要周艳介绍几个同学给你认识？纯情小鸟型的热烈奔放型的都有。”
　　“得了吧你。”雷鸣无奈地笑。
　　另一个人开口了，“陈从你这不是要破坏雷鸣的形象嘛！谁不知道咱们这一堆里，就雷鸣最疼老婆。他可是模范老公的典范。”
　　雷鸣讪讪地笑着。
　　陈从从烟盒里拿出一支烟，示意周艳给他点上，“也是，你看谁家的老婆会比得上林湾，脾气好又能干又温柔，上得厅堂入得厨房，不象我家那个，一天到晚就在不是在牌桌子上就是在商场里烧钱。”他将烟盒递给雷鸣，见雷鸣摆手，又转身递给其他人。
　　陈从原本在一家事业单位普普通通地混着，不知道是叫天降财神，还是飞来横祸，一个失散几十年的伯父找到了他，但认亲以后不到半年又去世，没有任何子女的这个亲戚给他留下一大笔遗产。两年前，约上雷鸣在雷诺的关系下标中一块地皮做房开，从此开始发家，短短两年，身家已达八位数。雷鸣也离开中腾，两人合作很是愉快，有钱一起赚。但是陈从自从有了钱但爱上泡学生状的女孩子，雷鸣没有这个爱好。
　　雷鸣结婚了，林湾嫁给了他，而且有了一个才三个月的女儿乐乐，对雷诺夫妻特别是卢玉梅来说，这个孩子的出世满足了她抱孙子的期待，那个粉雕玉琢的小人儿是她长期以来都期待抱在手上的小公主。
　　而林湾在雷鸣的心里，是打从心眼里的喜欢。经过三年前那件事情，林湾象变了个人，让他对她充满好奇和喜爱。
　　他重新收拾心情开始追她，每天接送她上下班，两人在一个单位，两家住得不远，这一点太方便了。每周一次的鲜花，每天在一起的讲笑逗乐，每年两到三次的长途旅行，他坚信自己能让林湾过得更好更快乐。虽然他偶尔会悄悄拿自己和朱轶相比，可是人已经不在了，还计较什么呢？朱轶，他从此不愿意再提，他身边的人也不愿意再提。
　　他们的婚姻在得到亲朋好友的祝福以前，得到的是母亲强烈的反对。反对的原因，唉，不提也罢。但是母亲卢玉梅毕竟是疼爱自己的，毕竟是喜欢林湾的，林湾在婚后的所言所行更加让她看在眼里喜在心里，对雷鸣来说，是件无比得意的事情。
　　现在的雷鸣，是事业得意，家庭顺心，牌桌上就稍差强人意。几个小时下来，输掉的比他在中腾时和林湾一个月的收入加起来还多。不过，现在他已经不看在眼里了。
　　电话响了，是林湾。
　　“你在哪儿呢？”林湾的声音软软的。
　　“和陈从在一块儿呢。你去买菜了？”只要面对林湾，雷鸣的声音立即变得温柔和正经起来。
　　“是呀，我买了挺多的，想看你方便来接我不。如果不方便我打车回去好了。”
　　“没事没事，如果不堵车半小时左右到，你再逛一小会。”
　　“好呀，你明天想吃什么？”
　　“什么都可以的，随便啊！”
　　雷鸣在这边打电话，陈从几个在旁边悄悄笑，“你瞧，这雷鸣一个大男人在老婆跟前就是没脾气。”
　　挂掉电话的雷鸣听到陈从的评论不乐意了，“陈从你这就不了解了，我这人最大的特点，这是我的缺点也是最大的优点，就是，人家待我好，我就待她更好。如果林湾象你家那个河东吼狮，你瞧我怎么收拾她！”
　　“可我说雷鸣，你疼林湾这个大家都知道，可她怎么瘦得这么厉害？比朱轶出事前可是判若两人。”
　　听到这里，雷鸣稍稍一愣，他不说话了。
　　而陈从没有看到他的变化，还在继续说着，“要说是那件事情打击了，都三年了，这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算短，孩子也有了，她也该好了。你说，你是不是背对着大家在家庭暴力？冷暴力？”
　　“扯哪去了，陈从你可真有想象力。”雷鸣取出皮夹，数了一叠出来丢在麻将桌上，“她向来睡眠不好，跟她妈一样总失眠，可又不愿意吃药。生了乐乐以后还算好多了，不象以前一星期至少有四天早上起来吃新鲜蛋糕。好了，我先走了啊，你们三个正好斗地主。”
　　“不是我说你，吃完午饭才来，才多久老婆一个电话来了又走？不是有异性没人性还是什么？难道赶着回去吃蛋糕？又谁生日？”陈从说着抓起一把钱塞到周艳手里。
　　“嘿嘿，她半夜睡不着就起来烤蛋糕。最近吃得少了就知道她睡得好了。”
　　周艳把钱折好放进口袋里，看着雷鸣，小心翼翼地开口，“我有个同学以前也失眠得厉害，天天要吃药才能睡。后来好象是去练瑜珈，慢慢就好了。”
　　“哦，那我回去跟她说说。反正孩子有老人带。可她就是闲不得，嘿嘿。”雷鸣站起来走到门口，抬起胳膊闻闻身上的烟味，一边自言自语地说，“还好烟味不大，要不她闻着又不停咳嗽。”
　　结婚一年多，雷鸣偶尔会觉得这种生活似乎不大真实，林湾居然嫁给他还有了孩子，想想读书的时候，他是把这当做梦想的。偶尔，他也会从梦中惊醒，梦中他看到林湾打开窗户，挂在窗上的风铃掉了下来，而她也随即跟着风铃落了下来，狠狠地跌在地面，满身是血。每次，他都会大汗淋漓地惊醒，每次他惊得坐起来，打开床头灯，不是看到林湾在他身边睁大看着他，就是发现厨房亮着灯，她又在作蛋糕，戚风的、海绵的、奶酪的，换着花样做。起初他很心疼，日子长了，慢慢也就习惯了。

　　林湾此时在超市里刚刚结完帐，她挂断电话，犹豫着，还要等半小时，做点什么呢。她无法忍受没有事情做的时间。她把大包小包寄存，又重新进去挑东西，径直走到最爱光顾的儿童用品的柜台。
　　一想到粉嘟嘟娇嫩嫩的女儿，林湾的心情顿时都变得柔软起来。小乐乐已经十二斤了，小号的尿不湿很快就不能用了，换中号吧。现在用的帮宝适似乎有点硬，可小乐乐的小屁股这么娇嫩，换个牌子吧。看看，妈咪宝贝？还是好奇？妈咪宝贝吧，喜欢这个名字。她仔细地摸了摸几个品种的样品，果断地拿下一袋中包装，放在购物车上，推着车朝儿童食品柜走去。小乐乐没吃过多少母乳，自己身体一直不大好，连累了女儿，林湾为此一直内疚不已，她又买了几罐美赞臣一阶段的奶粉，几包磨牙饼干，推着车又转到西点的区域，她在西点区向来是看得多买的少，看看哪个样子喜欢，回去查查书，没准哪晚睡不着就又弄出来了。
　　一边走一边看，太用心了，前面有人也没留意到，直到脚背上感到一阵疼痛。
　　“哦，对不起对不起！”一个年轻的男孩把手举到眉边慌忙向她道歉，原来是他踩到了她。
　　看着他充满阳光又有点难堪的笑容，林湾给出一个微笑。
　　“喂，你怎么搞的！”另一个女孩突然跑了过来，狠狠地拍了那男孩的胳膊一下，“怎么没跟着我呀，害得我差点把东西丢别人车里了！”
　　“你这么快干什么？！你瞧我只顾跟你把人家踩了！”那男孩搂过女友的腰，向林湾歉意地笑笑。
　　那女孩也转过脸来，一脸的娇俏一脸的幸福。

　　林湾看着两人，点点头，脸上保持着那个微笑，慢慢地从他们身边走过。
　　婆婆卢玉梅喜欢吃那种肉松的面包，是不是找个方子，回头买了肉松自己给她做呢，或者，干脆连肉松也自己做。林湾常常把方子里的黄油换成豆油，猪油改成橄榄油，味道清淡又健康，因此也很受父母和公公婆婆的喜欢。但对于自己什么都想动手做的方式，雷鸣却不支持，他的话永远都是，“自己做多累，又不是没卖的。你这样下去别人就要关门了！”
　　可是，他怎么会知道自己动手的乐趣，而且最重要的，就是可以打发时间。
　　该买的东西都买了，似乎现在没必要买的也买了。看看付款的柜，从一到四十，都排起了长龙，又要等。她长吁一口气，找了个似乎短点的队伍排在后面。顺手拿起收款台边的一本杂志，这期的《妈妈宝宝》家里有，不知道读过多少次了，她还是津津有味地读起来，当然一边读，还记得随着队伍往前走。
　　直到雷鸣从她手里抢走了书。
　　“咦，不是半小时吗？这么快？”见到雷鸣来，林湾很意外，也很开心。
　　“怎么敢让老婆大人久等！”看到林湾惊喜的样子，雷鸣咧了个大笑脸。
　　“怎么穿这么少呀，不冷。”林湾摸摸他的手，很温暖。
　　“酒店不冷，车上也不冷。路上也就冷几分钟，哪有这么娇气。”雷鸣看看车里的东西，“今天买得这么少，不象你的风格。”
　　林湾从包里拿出寄存牌，在他面前晃一晃。
　　“吼，原来是二次购物，我现在去拿了放车上？”
　　“等下一起吧。你陪我一会。”
　　林湾不看书了，和雷鸣一边聊天一边往前移。
　　“你和陈从又有什么新计划了？”
　　“他现在瞅中公路建设了，前阵子在弄一个关系，应该已经打点得差不多。”
　　“这些关系你不用打点吗？都是他搞定他没意见？”
　　“我和他分工不大一样，他弄前期的，一旦开工了我的事就多了。到时候可能会常常上工地，也没空陪你了。”
　　“没关系，有乐乐呀。”
　　“你是有乐乐就不要我了。”
　　林湾停住脚步，转头看着他，“你吃乐乐的醋了？”
　　雷鸣拍拍她的肩顺手搂住，“到我们喽！”

　　雷鸣把大包小包丢进后备箱，他看看林湾的脸，“湾湾……”
　　“怎么了？我脸上怎么了？”林湾见雷鸣这样看着自己，不禁摸摸自己的脸，又低头在倒车镜上看看，“你看什么呀？”
　　“没什么，上车吧。”
　　车子发动起来，雷鸣侧头看看林湾，这几年她真是瘦了。原来有些babyfat的脸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小脸尖下巴。车里暖气吹了起来，林湾脱掉大衣取掉围巾，V领的毛衣露出锁骨，细长的脖子，看着瘦得可怜。雷鸣伸手轻轻抚了一下她的脸，“湾湾，明天的年饭，我们到外面吃吧。又花不了多少钱，你自己做多累。”
　　“怎么会，我不觉得累。而且你妈妈血脂高，用的油配的菜都要很注意的。”
　　“偶尔一顿没关系的。你想你一大早就要开始忙，吃完饭又要收拾。”
　　“我无所谓呀，只要你们吃完我就开心了。再说了，带着乐乐在外面吃毕竟是不方便。一会饿了一会拉了，等她大些再说吧。”
　　“那，我明天帮你洗碗。”
　　林湾扭头笑着看看雷鸣，看他认真严肃的表情，其实她知道，她不会要他洗碗的， “我知道你心疼我。”
　　雷鸣左手握着方向盘，右手握住林湾的左手，有点凉，手指很细，很柔软。
　　林湾保养得看似很好，她看着比实际年龄要小一点，皮肤也比同龄的人似乎也要年轻一些。可他也知道她是怎么保持出来的，自从有了孩子，燕窝鱼翅由卢玉梅和李韵轮流往她嘴里灌，而他，几百元一小支的手霜，几千元一小瓶的眼霜面霜面膜，只要有朋友去香港去法国都要大瓶小瓶地带回来，幸好她也配合地不嫌麻烦地每天早晚地用。如果不是这样，她失眠，她整日忙碌，她会变成什么样？
　　“好好开车啊！”从反光镜中林湾看到雷鸣有点失神，她突然有点心慌，空着的右手情不自禁的握成拳。
　　“湾湾，等天气转暖了，我教你开车吧。”
　　“啊，你不嫌我笨就教吧。”
　　“嘿，你哪里笨了，我爸从来都是说我没你机灵。嗯，回头再给你买个适合女人的车。这个君威太商务不大适合你，给你弄个，甲克虫，怎么样？”
　　林湾笑笑，抽出自己的手，“等我学会了再说吧。”
　　到了不限速的路段，雷鸣加快了车速。她看着前面，有些紧张，“雷鸣，慢点好吗？”

　　“没事的，我开车不用怕啊！”雷鸣潜意识里明白林湾为什么怕，“一来我又没有喝酒，二来这速度很安全，你看，才四十多。”
　　他嘴上说着，脚下还是不自觉地放慢了速度。到最后，他突然停下了，因为他看到熟人，是龙学儿，一个人拖着箱子在路边招出租车。

　　龙学儿一如既往的漂亮，一头看着随意其实是精心打理出来的长卷发，没有化妆，脸色唇色看着都有些苍白，她痛痛快快地上了车，看看林湾，再看看雷鸣，
　　“雷鸣，要不是你叫我我还真快认不出你了。”
　　“怎么可能？你结婚我还去了呢！还不到三个月吧。”
　　“我知道你去了，你也是过来人，知道结婚那天直接就是发昏的，哪记得你什么样子。我这会儿夸你来着，有型了，帅气了，瞧林湾把你照顾得多好。”
　　林湾笑了笑，没有说话。
　　龙学儿看看林湾，手扶在她的肩上，“你现在看着就是整一个幸福妈咪，那笑容那眼神都在说，‘我有个可爱孩子，你羡慕吧！’真是羡慕死我了！”
　　“你也会有的呀。”林湾回头看看她，而她正收回手，捂着嘴打了个大哈欠。
　　“唉，刚下火车，真累死我了。”她有点不好意思地看着林湾，“最近特别容易倦。真气死我了，好不容易和别人抢了辆出租车，结果半路还趴了，幸好遇上你们。”
　　“学儿你老公呢？”
　　“他呀，别提了，本来说好来接我的，结果临时被拉上手术台了。”
　　“他在哪家医院来着？找天约出来喝喝茶，你说咱们打小一起长大的，怎么现在这么来往这么少了。”
　　听了雷鸣这话，龙学儿重重地拍拍雷鸣的肩，“还不是你天天忙。你们呀，千万别有事找他，要找也要没事才找。”
　　“对对对，看什么都好，就是看医生不好！”
　　车子拐了个弯，龙学儿突然不说话了。
　　“雷鸣你开慢点，”林湾扭头看到她脸色变得煞白，“学儿你怎么样，不舒服吗？要不要去医院看看？”
　　学儿定了定神摇摇手，“没事的，昨晚和同事在车上打了一通宵牌没睡。等回去好好睡一觉就行了。林湾，带孩子是不是很累呀？”
　　“还算好的，而且老人帮了很大的忙。你们该有计划了吧？”
　　“我们呀，如果有了就要呗。”龙学儿微微笑着，“他特别喜欢小孩，我嘛，倒是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