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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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
“……城西那间坊里新进了颜色，老板说，这几个色是卖的最好的，殿下不如挑挑看。 ”
靖公主微抬起眼，铜镜中立于她身后的人甚至未曾抬头，仅是低垂着眉眼恭顺地说着这些话，似乎真的认为了她为主，她为婢。
菱花镜前摆了些小什物，模样都精巧可爱的很，小唯自是会哄人开心的，自从跟了她之后，揽了府里下人的活儿，做的竟是比原先宫中的人更为贴心。
“怎么拿了这么多来。”
“怕殿下不喜，就多挑了些。”
靖公主轻笑一声，却是抬手一挥衣袖，瞬间扫落了桌上大多瓶罐，檀木制的胭脂盒子在地上绕了几个圈，桃红色与绾色的粉撒了一地，交叠混杂在一起的浓郁幽香瞬间溢满了整个房间。
“太艳了。”靖公主说，语气淡淡，裹着一股子漫不经心。
她就是这样被霍心惯出来的高傲性子，说话做事皆是随心所欲。
小唯放下手中挽了一半的头发，起身去帮她捡。
靖公主坐在软塌上，来不急挽起的黑发从木簪间滑落及肩，她也不去管，只是这样侧身看着她。
府内人都说小唯生的貌美，确是如此，肤白胜雪，两眼侧一点朱砂，一袭紫裙裹的纤腰细腿，端的是上乘之姿。如今为婢连移步时的姿势也较旁人收敛，柔顺模样更惹人多了三分怜惜。
她见她弯下腰伸手时，葱白的指尖触及散落四周的胭脂，染上了一抹艳色，凭空就多了些惹眼。小唯似也注意到，只偏头瞥了一眼，抬手把盒子收好，端端正正地摆在了梳妆台前。
靖公主侧身时衣袖折出了些褶皱，她素来不喜穿的这样繁琐，她总是喜欢长巾束发，一身干净利落的戎装金甲，她是生来就属于战场的女人，是南服百越、北击匈奴的大汉朝公主。
但那不行，小唯说，霍心不喜欢。
在靖公主的眼里，霍心不喜欢，就不行。
衣服用的是上乘的罗缎，小唯为她选的，清淡素雅的黛色，琵琶袖口用金缕丝细细勾勒出了精致的龙纹图案，雅致又搭得上她帝王之女的威仪。
小唯抬手为她收拢被弄出折痕的衣袖，用指尖耐心地一寸寸抚平上面的褶皱。
“真好看。”她说，声音很轻。
她的声调一向比常人沉些，语尾微微拖长，带着些特属于狐的旖旎。
让人分不出真情还是假意。
“……你倒是会说话。”靖公主将视线移回了铜镜前，说得轻描淡写。
“小唯只说真话。”小唯微微弯起嘴角，似是未听出靖公主的语气一般。“殿下，发誓就按我昨天说的可以吗？”
没有回话，她摸得准她的心思，不开口，就代表同意。
汉朝公主的话并不多，除了对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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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靖公主，脾气倒是挺大。”靖公主刚离开房间，立于窗台之上的雀儿就立刻化成了人型，毫不在乎地坐在刚刚被扫空的梳妆台上。“姐姐，我们这回要在这儿呆多久啊？”
“你想留多久？”小唯神色淡淡倚在桌旁，慢条斯理地问，手中转动着一只小巧的檀木盒子，是起先被靖公主挥出的那一个。
“我想～在这里呆久一些。”雀儿的语调轻快，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盯着手上的伤口，时不时用指尖戳一下它。“我第一次碰到可以伤我的人啊！虽然是个白痴。”
那伤口极深，搭着素白的手显得愈发狰狞，但雀儿神色里却只透着愉悦，这代表她又向真正的人类靠近了一些。世间妖物百年修人形，千年求得道，而她雀儿想不到求道那么遥远的事，她多年修炼，为的不过是多靠近人几分。
“你看上他了？”
“哪有！我才不要看上那个笨蛋。”雀儿撅着嘴摆了摆手“倒是姐姐，又是为什么要住在这里给那个靖公主端茶送水，倒不如快一点挖了她的心。”
“不是主动给的就都没用。”小唯随口应着，似是对雀儿的话没怎么上心，她伸手拿了靖公主落在房中的佩剑，剑鞘花纹繁复，细看刻的是腾于祥云之中的四爪金龙，剑身未曾出鞘就已锐气逼人。
那一日靖公主一身金甲纵马挥剑杀敌时，用的，就是这一柄，她的动作利落得很，多是一击就要了贼人的性命，未有半分下手前的犹豫。
小唯在那匹白马嘶啼着从她的头上飞跃而过的时候想，这莫非是她逃不过的劫数。
五百年前五百年后，一模一样的金盔铠甲，一模一样的救她于危难之中。
然后向她伸出手。
翻身上马后她的脸贴上靖公主冰冷的铠甲，似乎能够感觉到透过金甲传来的平稳心跳，连同她所没有的、人类的温度一起。
——以及一模一样的，他们都不爱她。
这是天命。
她听见自己对她说，小女子名唤小唯，自幼以歌舞为生，将军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愿服侍左右。摆着她最为恭顺的姿态，用着她最为低柔的声音。
那个人坐在篝火旁，淡淡的嗯了一声，便不再搭话。
篝火拖长了那人的影子，却偏偏与她的相隔遥远，她抱着琵琶悄然坐近了些，伸出手，看着自己指尖的影子轻轻触及那片黑影。
真暖。
许是她在寒冰地狱过了数载，竟是隐隐觉得这热度，有些灼人。
小唯想着，一边拔出了手中的短剑，它被擦的很干净，一点也看不出那一天残留的血迹。
那人身披金甲的样子很好看，她喜欢。
她喜欢，就不能够让别人看到，就算是霍心也不行。
“姐姐！”一旁的雀儿叫了起来，声音略带了些焦急。
“……无妨。”小唯一脸淡然地松开了握紧在刀锋上的手，她垂下眼，手中的血从指缝间滑落到桌上时伤口就已然凝结，血腥味和空气中浓郁的脂粉气味相融合。
她用沾着胭脂的指尖在血迹上勾画，女字为旁，她的动作悠雅，似乎真是在提笔书写，写完后她一手托着腮看着，却蓦地轻声笑了起来，似是觉得极其可笑，到最后笑得连肩膀都在微颤。
雀儿好奇地从旁望去，血迹却如同抽丝般快速褪去，仅是留下一抹浅浅痕迹，她几经努力，终于拼凑出那写的是什么。
那不过是一个妒字。
（下）
是夜。
小唯坐于房内，抱着琵琶低眉抬手续续弹奏，似她确是她口中那从湖间画舫匆忙逃出的普通歌女一般。
“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靡靡。”
狐善伪装，无论作成怎样的模样都是极像的，但再像，也只是像而已。
若真是人类，又怎么可能被那寒冰地狱穷追不舍。
小唯抬眼便望见那冰渣如同有生命的藤蔓一般，顺着地板的纹路迅速地蔓延覆盖一切，她不过是微抬起拨弦的手指，便连手中的琵琶一起被冻住。
曲断了。
可惜了，王生当年，是最喜欢听她唱曲的。
靖公主几乎是在同时破门而入，门砰地一声砸至墙上，拖长的裙摆在身后翻滚出一个波浪似的弧度，她毫不犹豫地甩开袍袖将她抱在怀中。
小唯动了动唇，似是想笑，声音却是虚弱的“殿下既是来了，又何必站在门外。”
“……闭嘴。”靖公主沉默了半响，只扔了一句话。
小唯安安静静地坐靠在她的怀中，看着身上挂着的冰串儿簌簌落下，靖公主冷得在发颤，以凡人肉身之躯化解地狱寒冰，怎会不冷。
她勾起唇角笑了，继续低声哼唱着曲儿，唱腔婉转细腻，似极了姣姣女子叙述思慕之意。
“天地悠悠，我心纠纠。此生绵绵，再无他求。”
“你上一回说，想要我的心？”靖公主忽地开口，语调有些低沉，却没什么犹豫的意味，她说话做事总是坚决的。“我给你我的心。”
琵琶声蓦地停了。
是拨弦人乱了心。
小唯转过身，跪于靖公主身前，表情冷淡，用的却是此生未用过的急切语气，带着些莫名其妙的期许。“当真？”
靖公主伸出手温柔地抚了抚她的脸，她的掌心温热，语调却是透着些彻骨的凉薄。
“当真，我用我的心……来换你的皮。”
靖公主未曾等了她的回答，在她的体温恢复后之后便甩手离去，却是再也没有回头。
小唯重新坐回软塌上，手指略顿，再拨弦时却总是迟了一个拍。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霍心……霍心！！
琴弦蓦地发出刺耳尖锐的吱呀声，再来就再发不出声音。
四弦皆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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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公主倚在窗前看着窗外，手指不着痕迹地抠着窗框，她在忍，忍着腹中隐隐翻搅着的饥饿感。
小唯拖着黛色长裙在院中揽着一丛的杜鹃花微微笑着，那只狐妖生来爱美，选的长裙花纹繁复，裙角还绣着几只扑扇着翅膀的蝴蝶。
靖公主看着她，未想过自己的脸上也能出现那样鲜活的表情。
“远嫁异邦，日后可就少有回来的机会了。”靖公主说，手指已深深陷入木质窗框里。
“在哪里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小唯瞥了一眼她用力过度而微红的手指。“你后悔了吗？给我你的心。”
靖公主笑了笑，呼吸时总感觉胸腔中空空落落的。
“你后悔了。”小唯用的是陈述的语气，她伸手折了一只杜鹃花，步履轻盈地走至靖公主面前，把花别在她的头侧。
“不如。”小唯退后两步看了看，然后用着她的面容勾唇笑了一下，抬手将她散落到耳间的发拢至耳后。“……你叫我一声靖儿，我就把心还给你。”
靖公主沉默着挥开了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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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做人，我把心给你，我心甘情愿。请把靖儿的心还给她，让她活下去。”霍心单膝跪在小唯面前，双手举着一把剑，剑身浸满了鲜血。
小唯平静地望着它，那是救她时的剑，原是他的。
本就该是他的。
她未答话，霍心就一直低头跪着，蒙在他双眼上的布条还在渗着血。
这个男人能够为靖公主单枪匹马立于城前面对千万大军，但他现在却卑微地跪在她的面前，说，求求你。
就是他让靖公主心心念念十余载。
就是他让她苦苦追求却终究求而不得。
杀、杀、杀。
杀意几乎要蔓延尽她的整颗心，令她连指尖都微微痉挛颤抖。
靖公主躺在一旁的地上，身上缠满了白丝，她快就要无法维持人型，能够让她撑到这一步的理由只有两个字。
霍心。
她终是抬手按下了那把剑。
小唯一点点爬到了靖公主的身边，伸手环住了她，就像眼前的人过去无数次对她做的那样温柔，她轻声笑了笑，靖公主何时这样乖巧地躺在她的怀里过。
“人心是暖的，眼泪是苦的，杜鹃花真的很香。”
日食将近，黑暗与光明即将重叠。
小唯抱着怀中的人，用着最温柔的声音轻声在她耳际说着，即使她知道她永远不可能听见这番话。
“若你不愿意将心给我。”
“那我便把心给你吧。”
——————————————《黍离》—————END———————————————
*东临大海，西征绝域，南服百越，北击匈奴。这句话出自汉朝那些事儿。
*剧情略有改动，有些地方与电影不同。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全】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