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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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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
太过雄伟的地方总能让人思绪翻飞,比如朱门宫墙内勾心斗角比贱的妃子们,比如长安最大的青楼前攥着荷包傻笑的男人们,比如丰满的女人让人浮想联翩的前胸。又比如说,草原。
人们总是将战场与漫天的黄沙、断刃的长刀、因沁入过多鲜血而变得松软的暗红色土地联想到一起,其实,当战场不是战场的时候,它常常是美丽而神圣的。
日光下一碧千里的草原看起来像一幅出自名家之手的水墨画一般朦胧而深沉,到处翠色#欲流,大得无边无际。微风拂着泥土散发出的芳香,把一大片一大片牧草吹得如涟波荡漾,像是情人间爱抚的指尖一样撩人。
如果没有那一声赛一声的大嗓门,这里的景色会更好。
“老子今天不把你抽得连娘都不认识,老子就改姓武!”
“……你他妈不就是姓武的吗!混蛋!”
“再吵掐死你!”
“还他妈说自己不娘居然用掐的!……你真掐啊?!”
白平凡找到军师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武参将和袁副将已经在草原上滚作一团,虎虎生威地压倒一片窝边草……而他们的军师南塘,半躺半坐在一个小山丘上,抚扇微笑,嘴角勾起的弧度很大,使得那一双招人的桃花眼眯起来,星光止不住地外泄。
军师看他们打得热烈,全然没注意到他。还是那个万年不离军师五步的黑衣男人在他刚出现的瞬间发现了他,这男人在这种天气还是一身黑,犹嫌不够热地戴着面具,十足十地怪胎。
正这么想着,司长武像是看穿了他的想法一样,一个眼刀过来,让还在扶着膝盖喘息的白平凡差点一口气哽住归西。
司长武看他这副窝囊样子,堂而皇之地翻了个白眼,移开视线。
白平凡被这么个十棍子打不出一个屁的侍卫一气,当即岔了气,捶着胸咳嗽了起来。
南塘转头瞟了他一眼,笑道:“原来是平凡你这小子,有屁快放!不然我就把劝架的任务交由你了!”
白平凡一听这还得了,参将与副将一向是见面就捋袖子的主儿,要他去劝还不如从祭旗坡跳下来得爽快,便急着说话,这一急倒好,呛到口水更是咳得厉害。
“你说什么?”南塘收敛了笑颜,一副认真听的样子。片刻后大笑几声,转头对还在争斗的两人喊道:“武元昊!袁明朗!这毛孩子说你们老是凑对儿打太没胆识,有种和他比试比试!”
“我……!咳咳咳……军师!呃咳咳……”
武元昊立即爬了起来,狼嚎了一嗓子作为回答。
“混小子在哪呢?!”袁明朗随即站起来,一抹头上的汗,目光在南塘周围扫了几圈,终于发现了那个蜷缩在南塘脚边,死活不从南塘衣角上撒手的孩子。
于是袁明朗瞬时明白了。又是这样,又是南塘的小小的、不伤大雅的小玩笑。他刚想抱怨南塘毁了一个他和姓武的那只蠢熊一争高下的机会,就先被南塘打断了。
“平凡,你做的很好,我们一会儿再谈。”南塘弯下腰笑眯眯地拍了拍平凡吓得煞白煞白的小脸蛋,起身盯住了武元昊,让有着野兽直觉的武元昊平白退了一步,“大武啊,你最近下盘不太稳啊……我可以理解这是最近那个叫#春凤的孩子老是摸进你帐篷里,可怎么每次才一盏茶的工夫她就出来了?莫不是……”
“军师!你别乱讲!……”武元昊欲哭无泪。
南塘话音还未落,这头袁明朗已经哈哈大笑起来,目光在武元昊的下三路扫个不停,压低了声音道:“原是如此,怪不得你这家伙天天一副熊样……不如我教你,摘了猪牛羊鱼的肾各一,和着茅房外的稀泥拌匀吃了是最佳的秘方!不过就你这底子,袁某觉得还是有点悬!”
“我操#你大爷……”武元昊提拳便要上。
“武元昊!”南塘大喝一声。
多年的行军使武元昊的军人气血根深蒂固,一听到军师喊他的名字,就马上立正,挺胸大声回道:“末将在!”
“方才你与袁明朗缠斗,破绽皆因下盘不稳而出,你还要狡辩吗?!”南塘眼一眯,是真正上过战场的军人才会有的肃杀之气。
武元昊抱拳,道:“不敢!”
“很好!”南塘嘴角勾起一点点,“罚你正午后去祭旗坡给我扎马步!太阳落山之前不许回来!对了,就穿上你那件虎头铁甲吧,也好显显我军威风!”
武元昊的表情像是一口气吞下了十九个鸡蛋,还是没有剥壳的那种。
“还有啊……”南塘走到他面前,十分亲昵地摸摸他汗湿的下巴,道:“不用那么严肃。”
袁明朗放声大笑,几乎打跌。
“明朗啊……你笑什么呢?”南塘也跟着笑了起来,左边嘴角勾起,说不出的坏,是让云州少女们尖叫的笑容。
袁明朗皱眉,挑起眼角无辜地看向南塘,“谁?我笑了吗?”
“我孙子才没笑!”武元昊气哼哼道。
南塘一巴掌捂住武元昊的嘴,将他的头移向另一边,然后靠近袁明朗,哥俩好地攀住他肩膀,用在场人都听到的声音道:“明朗啊……”
“军师你正常点说话……”袁明朗赔笑,意图将南塘搭在他肩上的爪子一根根扒开。
南塘不理会他,轻笑一声,反而更贴近了袁明朗几分,磁性的声音在耳边呢喃,嗓音蛊惑而迷离,不让袁明朗起一身麻点子死不罢休。
“交给你一个光荣艰巨的任务。一会儿大武扎马步时,你负责端一个大碗,把他滴落的每一滴汗都给我接住。掉了一滴,你就给我全喝下去。好不好?”
袁明朗想把这个灿烂笑着的家伙摁到地上去,往死里挠他。
这回换做武元昊放声大笑,几乎打跌。他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惩罚,他甚至觉得军师对他真好。
南塘最后在袁明朗耳边笑了一下,看到对方马上变红的耳朵,满意地直起腰,扬起下巴笑道:“看来你们都很喜欢我的任务,去吧!……还愣着做甚?嫌不够吗?”
于是巡逻的士兵们看到远处一阵尘土,两个人影飞也似地朝祭旗坡冲了过来,还边跑边打,夹杂着各种街骂风风火火而去。
“……那,不是武参将和袁副将吗?”
“…………你什么都没看到。”
“好了。该你了。”南塘霍然转身。
白平凡作为刚进来不久的传令兵,不辱使命地像个兔子一样地往后蹦了好多步,吓的。
司长武哼了一声,南塘知道他是笑了。
于是他朝司长武挥挥手,“别吓着小孩子啊你。”
眼神哀怨,语气婉转,饶是司长武这样的角色也起了一身麻点子。徒留白平凡一脸吃粪的表情想我宁愿跟您身后那位黑衣面具聊聊家常……
“说话,不然我让袁明朗把他收集的汗给你灌进去。”南塘皱眉,这孩子发什么呆呢。
于是白平凡开口了:“萧将军在主营帐里等军师你去说有要事相商。”
“哦,这样。”南塘表情柔和了一瞬间,然后又笑得贱兮兮地朝白平凡招招手,白平凡摇头,誓死不从。南塘再招手,笑得分外慈祥,白平凡后退了一步。
南塘不耐烦了,一把将他扯过来,轻声问道:“平凡,你跑得快吗?”
“……还还、还行吧……”
南塘一巴掌拍到他屁股上,突然大起来的声音吓了白平凡一跳:“很好!平凡,你回话给将军说我稍后就到!”
“啊?”不现在就走吗?
“你最好跑快一点,要是被我追到了,你就是不称职,活该绕着营地跑十圈,懂了吗?”南塘露齿一笑,道:“小武!追他!”
白平凡惊叫一声,几乎是四脚并用地跑了起来。南塘在他身后怪叫了一声,笑得张扬。
司长武又翻了个白眼,懒得理这群无聊的人。
最后等白平凡要死要活地赶到主营帐,颤颤巍巍地回头看时,看到身后很远很远的地方,一白一黑两个人影走得很欢,其中一个还很开心地朝他挥了挥手。
……被耍了。
也是奇怪,隔了这么远,白平凡还是觉得自己能看到他脸上连佛都想扇他一巴掌的贱兮兮的笑容。
……原来,妖孽军师,真的很妖孽……
想当初,其他士兵跟他聊起军师曾大声宣告“妖孽是什么?就是除了生孩子,什么都会!”的时候,他还不相信这么俗的言语会是那个一夜破三关的妖孽军师说出口的。
南塘悠悠地来到主营帐时,正巧看到白平凡发呆的小脸,于是忍不住狠狠地敲上他的额头,笑骂:“小屁孩。”
然后掀帐而入。
帐里开了两扇窗,采光倒是不错,所以南塘一眼便看到桌上放置的地图。萧安邦微蹙着眉,对着身边的一名深绿色官服的官员说着什么。想必是在安排城防。
南塘严肃了眉目,上前行礼:“见过将军、大人。”
萧安邦抬眼看了看他,招招手示意他过来。反倒是他身旁的官员,眉目一亮,还礼道:“阁下可是震惊幽云十六州的妖……南塘军师?”
“承蒙错爱。‘妖孽军师’,我喜欢这个名字。”南塘冲他眨眨眼,丝毫没觉得这个名字有何不妥,“所谓妖孽,就是比别人会的多一点。南塘不才,除了生孩子,学得很杂。”
那个官员一愣,也笑了起来。于是气氛不再因为他的到来尴尬。
“过来吧,你这个妖孽。”萧安邦直起身,笑道,“这是本将为赵大人布的城防,你来看看,有什么改进的地方。”
南塘依言走过去,挑眉看他,意思是就因为这个事把我喊过来?不应该啊。
萧安邦勾唇一笑,眼神瞟到一旁的赵官员,意思是等他走了以后。
南塘连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萧安邦那个迷人的笑。
南塘跟随萧安邦征战多年,早就心灵相通,城防什么的两人自然意见相同,最后只将各个关口的兵力商量了一番,就定了下来。等到赵官员的背影一消失,南塘就坐上了桌子,扬起下巴笑,“说罢,找大爷什么事?”
萧安邦刚送完那官员,一回头看他这架势不由一愣,然后笑开:“我堂堂一个将军,你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你这是折辱朝臣,我得参你一本。”
南塘也一笑,翻身下了桌子,一步三摇地走到萧安邦面前,踮脚,凑近他的耳朵,声音游离而饱含诱惑:“以身赔罪,怎么样?”
萧安邦一个寒战。
“你老啦!不行啦!”南塘大笑。
萧安邦有些哭笑不得地摸摸自家的耳朵,道:“你这个对着别人耳朵讲话的毛病什么时候才能改一改?”
“好啊,”南塘笑得暧昧,“你想我对你的哪里张嘴?说出来啊。”
萧安邦哑了一会儿,再次败阵,摆手道:“不闹了。倒杯茶给我,陪那个姓赵的啰嗦了半天,喉咙都冒烟了。”
南塘于是沏了杯茶给他。萧安邦接过,指尖不经意间滑过南塘的手背,南塘受了惊般地马上收回,不动声色地让自己离他远一些。
“南塘?”
“啊,啊?什么?”
“你也别老是整明朗他们,明眼人知道你在借机训练他们。到了长安,就难保有甚么居心不安的眼光了。”萧安邦无奈地一笑,多年行军让他的眉眼长开了,再不是当年那个清秀的小男生。现在的他剑眉星目,哪怕是往最不起眼的角落一站,也能瞬间吸引别人的目光。气质,真是太重要了。
“谁训练他们啊?我就是看他们不顺眼。”南塘满不在乎地笑一笑,算是答应。然后又僵硬了笑,问道:“……这,要回去啦?”
“是。回大渊,回长安。”萧安邦放下了手中的杯子,目光一下子变得深远起来。
“不是……”南塘隐约觉着不对,现在看他的这副样子更是确信这一次回去没好事,逼问道:“这前不着节日后不着大赦的日子,为什么要我们回去?”
“这不是幽云十六州也收回来了嘛,安也安顿好了,圣上一看咱们那么久没回去过了,有点想,那不就……”
“放你的千秋大屁!”南塘冷笑,“说实话,你就这么信不过我?”
萧安邦于是抬眼看他,深深地,让南塘不由有些心慌。那双眼黑漆漆的,闪着幽亮的光,直要把人的魂给吸走。然后他懒懒地笑了,“那你可得祝贺我了!——这次回去,圣上好像要给我赐婚。”
南塘有些发愣。
“傻了吧?我知道消息也傻了,我才三十不到,我还没玩够呢!”萧安邦看着南塘笑,左边嘴角勾起,坏得性感。这笑是南塘跟他学的,却始终不像他这么自然,这么与生俱来。
南塘摇了摇头,问道:“什么时候走?多少人?”
萧安邦想了想,道:“过两天吧,还得把交接搞一下。五品以上跟我走就行,也不能空了啊。”
“那我就不用去咯?”南塘笑道,“我还真不想去。”
“你?”萧安邦促狭地冲他眨眨眼,“你不想去都不行,有人可是想见你。”
“见我?”南塘拨拨头发,一副高贵矜持的样子,“想见本军师的人多了,报上名来让我排排日期。”
“这恐怕不行,你要是不见他,你下辈子就谁也见不了了。”萧安邦一脸高深莫测的笑,“要见你的,是当今圣上!”
“卷好铺盖你就跟在我马蹄后面滚吧!”萧安邦丢下一脸震惊的南塘,大笑着出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