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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四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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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个故事 豆腐汤
热腾腾的食物蕴藏着“生”的力量,把喜爱的食物送入口的瞬间,会充分感受到“活着”的幸福感,我们脑海中关于美好的记忆,也大多是和“吃”有关系。
这一番长篇大论来自在雨夜偶然于野庵中相遇的、自称“□□仙人”的自来也,虽然这番话说得头头是道,却因为主人在说的时候,盯着面前土锅中的豆腐汤猛流涎水而效果大打折扣。
尤加利拽着他的衣服使劲往后拉:“口水要掉进去啦!”
“那就让我一个人吃好了。”自来也盯着在汤里载浮载沉的豆腐一动也不动,随口这么回答。
这回连梢都要发怒了:“这是我和尤加利顶着大雨到山下买的豆腐诶!”她圆睁着眼睛,一副小猫护食的模样,就差“嘶嘶”叫了。
庵主松下禅尼今年已经六十岁,平时寂居深山野庵,难得看见这么和乐融融的情景,只在一边端坐笑着不说话。梢和尤加利被逗得就要哭了,一人一边拽着自来也的胳膊,瘪着嘴望着松下禅尼,泪珠已经在眼眶里打转了。
松下禅尼终于忍不住“噗嗤”笑出来,打圆场说:“别逗她们了,自来也。”
她神态慈和,声音温柔,却自有一股凛凛然的气势,让人不由自主遵从。自来也挠挠头发,“嘿嘿”笑了两声,梢和尤加利气恨恨地坐下,一人握紧勺子,一人收起长筷,决不让他有机会碰豆腐汤一下。
眼看着汤色渐渐变白,切成细条状的豆腐和油豆腐也都全部浮了上来,自来也慌慌张张地喊:“熟了!熟了!”
这惶惶的情绪也传染给了尤加利,她急急忙忙去捞,却被水汽烫了手。松下禅尼连忙带着她走到屋檐下,把手伸进淅淅沥沥的雨夜中,带着丝丝寒意的秋雨浸润着受创的部位,灼痛慢慢缓解。
梢从浴室里拿了牙膏来,为尤加利涂上厚厚一层,“好点了吗?”她关切地问。
尤加利擦掉眼角的泪水,一咬牙:“一点都不痛了。”
这样倔强的姿态让自来也和松下禅尼都笑了起来,一阵风吹来,几丝雨斜斜飞入廊下。举头遥望,天光被叠叠的云遮得半丝不见,四面八方都是雨声,又黑又冷,只有身后一点光亮在风中颤抖不停。
“可真是让人发愁的雨夜。”自来也微微叹息,“下了这么久的雨,连龙胆草都摧折了。”
梢与尤加利也不由往外看,但黑漆漆的夜遮断了她们的目光,只看得见一两尺内,被灯火镀上一层金光的雨丝。幽幽的风在雨声呜咽,吹在身上像要把肌骨都穿透了。
“都进去吧,晚秋的风不能久吹。”松下禅尼咳嗽了几声,一到秋寒,她的身体就变差了。
热腾腾的豆腐汤被分盛在碗中,除了豆腐外还加了胡萝卜和木耳,这么一碗热汤喝下去,只觉得浑身都滚烫起来。
“奇怪,怎么会这么好吃。”尤加利端着碗发问,她记得以前母亲做的豆腐汤不止有豆腐、木耳和胡萝卜,还要加上虾仁和蟹肉,为什么会觉得这个比较好吃呢?
自来也拈着酒杯“哈哈”笑起来,“呐,什么东西最好吃?”
母亲做过的美食、餐厅的高级料理、点心店精致的和果子在两人脑海里转了一遍,似乎都很好吃,却又没什么出众,也没有特别想吃的东西。
“饿的时候东西最好吃。”自来也微笑着说,“你们…大概没有真正挨过饿,真是件幸运的事。对于人来说,‘吃’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人藉由此获得活下去的能量甚至是动力…”
他望着屋外霏霏而降的雨水,也许是因为秋雨带来的寂寥,声音也随之低沉下来。
“我曾经去过一个总是在下雨的国家,就像它的民众脸上的泪水一样,雨水从来没有停下来过…那时能安安稳稳地坐在仓库里,吃上一碗热腾腾的鱼板拉面真是件值得高兴的事,让我又重新有了面对那些孩子的勇气…作为为他们带来伤痛者的一员,在看到他们的笑脸时我真是…”他深深吸了口气,忽然笑起来:“所以说,吃东西真的很重要,梢再给我盛一碗吧?”
“你已经吃第二碗了!”尤加利气得抬高了声音。
“我可是大人。”自来也摆出一副耍赖的面孔,这时,从门口传来咄咄的敲门声。
湿冷的雨夜,荒陋的小庵,突然而来的敲门声真让人觉得惶惶,但梢和尤加利都露出一副“又来了”的无奈表情。
尤加利望望湿滑的院子,回头对自来也说:“你去开门。”不等他开口,又加了一句:“你要是去开门,我就给你盛第三碗。”
她露出个狡黠的笑,虎牙尖尖,俏皮又可爱。自来也抓着后脑勺,大声叹着气站起来:“女人啊!”
他去了又很快跑回来,只有肩膀上微微沾湿,却非要以淋湿的理由让梢多舀一勺汤给他。呼噜呼噜喝汤的时候,敲门的人也来到了门口。
“真是打搅了。”他微微俯身,青色的衣裳已经湿透,脚边倚着一把不停流水的油纸伞,这副落汤鸡的样子看得人真是心生怜悯,连松下禅尼都轻轻叹了口气:“你去吧,梗子应该还没睡呢。”
他听到这话时眼睛里顿时划过一线亮光,按捺着惊喜与担忧又行了个礼,顺着走廊往后院走去。梢和尤加利趴在门边望着他的背影在拐角消失,那把纸伞还搁在廊下,被雨水浸得颜色苍苍。
“梗子小姐真是心硬如铁啊…”尤加利叹息。
“是啊…”梢附和说:“虽然说‘雨水增’,可能在这样风雨夜及二连三地前来探望的真没有多少。”
自来也喝着汤笑道:“可也有趁着雨夜来访博取同情的男子哟。”
尤加利白了他一眼,重重一哼:“你是因为梗子小姐没理你才心怀嫉妒吧。”
“喂喂喂,女孩子说话可不能这么刻薄。”
“对付你这样的厚脸皮大叔就该这样!”尤加利吐吐舌头,手指在脸上划了一下。
“说起来仲忠先生已经来第三次了,梗子小姐一点都没改变主意吗?”梢望着松下禅尼,“这样总不是回事儿。”
青年的小姐住在野庵里,未婚夫频频来访,虽然有婚约在身,但传出去总会对女子的名誉有损坏。
“我看梗子小姐根本不愿意嫁给他吧,”尤加利坐下来:“毕竟是间接害死她父亲的仇恨呢。”
身负婚约的梗子和仲忠原本是一起长大的青梅竹马,后来梗子家遭遇劫难向仲忠家求助却被冷遇。梗子的父亲不堪受辱,一怒之下愤而自尽,留下女儿一人漂泊无依,这时仲忠家突然又转变了态度,不禁替梗子还清了父亲的债务,并提出要娶她过门。但性情刚烈的梗子拒绝了仲忠的提议,并搬到这所野庵中要落发出家,才会有仲忠雨夜来访的事。
提起这件事情,所有人都沉默下来。
“看着仲忠先生,真觉得他可怜,但想到梗子小姐,又觉得他是咎由自取。”梢轻声说。
“如果是我也绝对不会原谅他,将梗子小姐害得家破人亡,现在又来做好人,这样的人更让人觉得恶憎。”尤加利生气地说。
“你是这么想的吗?”自来也搁下筷子。
尤加利刚要回答,却听见松下禅尼出声说:“不过,如果真的一点情谊都没有,也不至于勉强作假去露面。”
为这些情谊就可以原谅曾经犯下的错误吗?
还是将心献给那死寂的昔日圣坛?
这样的问题真是难解。不同的阅历,不同的思虑,得出的答案也不相同。光靠外人的臆测,怎么能体谅当事人心中的百结愁肠。
走廊上传来了脚步声,如同昨夜、前夜一样,仲忠苍白着脸回来了。尽管如此,他依然不忘记向屋中的几人行了一礼,才撑起伞走下石阶,那青色的身影越来越深,渐渐没入了雨夜。
这时,从后院传来了如泣如诉的琴声,如同雨水一样敲打着人的心扉。琴声忽高忽低,弹拨者也无心弹奏,那么寥寥几声幽幽向远方流去,想来也是心乱如麻。
“梗子小姐会原谅仲忠先生吗?”
又有谁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