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华之巅》莫非小妖

5、第五章

　　斯坦的身形随了他的父亲，所以，托尼叔叔也是身材高大的那种，他们一家三口进到屋子里，立刻使得本来就不大的屋子显得小了不止一点儿。安路斯从枕头下面的小盒子里翻出一点绵酥糖，这是他醒来的第二天，维克托买给他的，怕他喝了药之后嘴巴里泛了苦味，觉得难受。但其实有着上辈子那样破败的身体，安路斯什么难喝的药物没有喝过，早就习惯了所有让人生畏的药味儿。而且，这种穷人家的吃食，自然比不得安路斯曾经吃的香软糕点精细，绵酥糖里面放足了糖精，做得很甜，又十分粘牙，安路斯其实一点也不喜欢吃。可就是专业，维克托也为此付出了三个铜币，意味着这么一小块糖等于三捆丝麻。安路斯将绵酥糖递给科比尔，小家伙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的，嘟着嘴唤着安路斯哥哥。

　　“托尼叔叔，我今晚找您过来，其实是有重要的事情和你商量……”安路斯凝结魔力，在手心慢慢幻化出一柄光剑，这是他设想中的光系魔法攻击方式之一，可惜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和魔力储备量，这种把光系魔力转化为实体武器的方式并不能坚持多久。他拿出三块墨石中的一块，用光剑将它靠近茎干的那一部分劈去，立刻一种浓郁的香气就慢慢散入屋子里的空气中。正抱着绵酥糖啃得不亦乐乎的科比尔停下了口中的动作，扇着鼻翼，使劲嗅着，像一只闻到了食物香气的小米鼠。

　　“这是？”托尼看着安路斯利索地把那白色的汁水倒入杯子里，将目光移向在一旁沉默不语的维克托。在安路斯把墨石拿出来的那一刻，托尼自然就已经认出了这种和迪迪莱斯草相似的植物，但是这一来卖不了什么钱，二来就算想到这也许可以吃，但那黑色的根茎用最锋利的斧头都劈不开，只好作罢。所以没有人会特意浪费每天仅有的一个小时的时间，在云雾森林中挖掘它，以至于他并不懂安路斯的意思。

　　安路斯避而不答，只是将装了白色汁水的杯子递到唇边喝了一小口，转而提起了另外的话题：“托尼叔叔，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是有些僭越了，但是斯坦如今也已经十五岁了，是该考虑日后的出路了。难道您愿意他在日后和您一样，每天极度辛劳才能换得果腹之粮，这辈子就守在这个贫瘠的村子里……”

　　托尼闻言没有说什么，只是叹了一口气。

　　“托尼叔叔，你别管我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我可以肯定这种植物叫做墨石，在大城市中一枚果实可以卖到两百到三百个金币不等。云雾森林的外围虽然不是遍地都是，但至少今天我和爸爸就挖了三株……我和爸爸一直很感谢你们以前对我们的照顾，所以今天我们找到这个，也不想独吞……”安路斯语气淡然地分析着。他曾经是不知人间疾苦的小少爷，如今虽然家境贫寒，但毕竟没有真正接触过生计，所以丝毫不知道自己的这番话给听着的人造成了多么大的冲击。在这片大陆上，一个金币等于一百个银币，一个银币等于一百个铜币，而贫寒人家一天的开销也不过是十几个铜币，更节约一点的家庭，甚至不到十个铜币。想维克托和托尼一生，甚至从来没有见过金币的样子。

　　斯坦是最沉不住气的，他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指着那块墨色的茎块大喊：“就这个……就这个东西，它竟然、竟然……”托尼立马反应过来，极为严厉地瞪了斯坦一眼，唬得斯坦闭了嘴不敢往下说。虽然维克托的屋子离村庄远了点，但难保隔墙有耳。

　　“……安路斯，你是不是已经有了什么打算？那就照直说吧，你托尼叔叔我也不是什么不知变通的人。”托尼怀中的科比尔一个劲儿地往已经打开了的墨石凑过去，小孩子咽了咽口水，却也没哭闹着要喝，可见家教还是不错的。安路斯赶紧又倒了一杯，他先前只倒一杯给自己只是想表明这种东西的确是可以喝的，人们对于未知的东西总有些莫名的恐惧，所以他要以身作则。家里的杯子不够，安路斯就把自己的那杯喝完，又倒满了递给维克托。托尼接过另一杯喝了一口，觉得味道出乎意料地好喝，让斯坦尝了尝，最后让科比尔抱着杯子喝。

　　“……爸爸，托尼叔叔，你们今天也看到了，我已经萌发出了光系魔法的天赋，我想要去考军校……至于斯坦，他虽然没有魔法天赋，但是他体格健硕，是可以考虑武修的……本来我以为要实现这个愿望很难，毕竟凭家里现在的情况，根本无法负担一路的路费，到了大城市的生活费以及入学所需的报名费和学费，但是今天既然找到了这个……”安路斯停在这里，没有继续说下去，他知道，现在需要的是给大人们思考的时间。

　　屋子里陷入了沉默之中，维克托今晚的情绪一直不怎么对，而托尼则完全是被安路斯的提议吓住了。斯坦捏着拳头看了看父亲，又看了看安路斯，似乎在挣扎着。只有四岁的科比尔一个人，毫无心事地抱着墨石汁水喝得很欢，白色的汁水在他的嘴唇边糊了一圈儿，他开心地伸出舌头舔了舔，然后咯咯咯地笑着。

　　“我想要去军校读书。”斯坦低着头说，他曾经不敢将这个愿望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自己不能太自私，但是现在既然有了一个机会，不管这是不是太过飘茫了，他都想抓住试一试。

　　托尼叹了口气，咬了咬牙说：“安路斯，不瞒你说，叔叔我虽然一直没什么大的本事，但是钱还是存了一些的，本来想着以后留着给斯坦娶媳妇用……现在，我可以把这笔钱先拿出来做路费，但是，我想知道，这个叫墨石的东西真的可以卖上那么高的价钱吗？”

　　“我可以保证，托尼叔叔……”安路斯有些紧张，因为他现在不知道该用什么理由来说服托尼，只能一再强调。但是托尼却没有再追究下去，只是意味深长地拍了拍维克托的肩膀，对他说：“瞧瞧，现在安路斯也终于懂事了，你当年的决定没有错，好人总归是有好报的。”

　　安路斯松了一口气。其实，他将墨石的消息说给托尼一家听，不能说这不是为了报恩，但还是存了一些别的小心思的。一来，如果斯坦可以进入军校并顺利毕业，这在日后都是他极大的助力，军队中的情谊虽比一般人来得深厚，但是找到一个可以托付后背的人却还是不容易的。二来，他和维克托只有两个人，不说这一路去往大城市会有多少艰辛，就是墨石本身，他们也背不了多少，如果有了斯坦和托尼叔叔，这一点上也是很有帮助的。

　　再商量了一些细节之后，等到科比尔窝在托尼的怀里开始打瞌睡，他们就选择离开了。安路斯将他们送到院子的门口，返回屋子时，却发现维克托正对着一张空了的桌子发呆。安路斯慢慢走过去，从后面搂上他的肩膀，问：“发生什么事情了吗，爸爸？”

　　维克托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的声音有些颤抖，闷闷地，像是受到了什么极大的委屈：“我早就该知道的，你不是我的儿子，这里是留不住你的……我没用，从来没有给过你什么好的生活，等你长大了又开始拖累你……”

　　“爸爸，你再说什么？”安路斯一惊，以为自己灵魂附身的事情已经被发现了。他倒没觉得害怕，只是有些悲凉，果然么，亲情这种东西对他而言果然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维克托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站起来朝柜子走去，他把柜子里的东西一一翻出来，最终在最里面找到了一个小包袱。安路斯沉默地站在一边，等着这个男人的宣判。

　　“这是你的东西，很抱歉瞒了你十四年，但其实你不是我的儿子……我曾经离开过这个村子，后来在最失魂落魄差点放弃了生命的时候，我捡到了你。你妈妈是一个很漂亮的人，我实在无法用言语来形容那如月光一样清亮的美丽，我把她葬在了一棵月桂树下，离这里很远……她在生命最后的时刻，将你托付给了我，却没来得及告诉我你的名字。安路斯是我自己取的……你一定有着更好的出生，说不定是一个贵族，这些天你新获得的知识应该是来自贵族家族的传承……对不起，是我用自己绊住了你，你本不用和我一起吃苦的……”维克托把那个小包袱塞进安路斯的怀里，他一口气说了一大段话，中间都没有任何停顿，很显然他一定是在脑海中将想说的话过了很多遍。

　　维克托别过脸不看他，但眼泪却要坠不坠的，看上去分外可怜。安路斯不由得哑然失笑，这个男人，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了，却还有着极为单纯的一面。他牵过维克托的手，把他拉到床边坐下，放轻声音说：“爸爸，如果你说的一切都是真的，那么假设当时你没有接受……咳咳，好吧，没有接受我妈妈的托付，我可能在当时就随着她的死去一起死了，要知道一个婴儿并没有任何的生存能力。我应该感谢你，家里的条件是不好，但是就是这样，你也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你照顾我，又把我养大，真正说起来，我才是你一直以来的负累……爸爸，除非你不要我了，但是在我心里，你永远是我的爸爸，没有人可以代替！”

　　安路斯扑在维克托的身上，把下巴搁在维克托的肩膀上，让他看不到自己的表情，才用一种快出来的哽咽的声音说：“爸爸，你今天告诉我不是你的小孩，也许有着更高贵的出生，我一点儿都不为此感到开心……真的，我情愿我是你的孩子，你一辈子都会疼我对我好……爸爸，你竟然不要我了……爸爸……”

　　身为儿控的维克托顾不上自己悲秋伤春的情怀，立即转而手忙脚乱地拍着安路斯的后背，安慰他说：“不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办而已，你前途无量，但是我却是……爸爸刚才犯糊涂了，对不起……爸爸以后再也不会说那些话了……”

　　搞定了，在维克托看不到的角度，安路斯微微扯了扯唇角，无声地笑着。

　　那个小包袱中只有几套婴儿穿的小衣服，看上去料子都十分不错，但是现在的安路斯肯定没办法穿了；一块用红绳穿了可以戴在脖子里的刻了字的小石头，上面的字并不是大陆通行文字，倒像是某个家族不外传的内部联络符号，所以安路斯并不认识；一枚刻着暗色花纹的秘银戒指，安路斯研究了很久，猜测它可能是一枚储物戒，但是他试着催动这枚戒指，却发现毫无反应。除此之外，还有一枚女士的发卡，样式很漂亮，却没有任何防御或进攻的能力，安路斯猜测，那可能是他这具身体的母亲的遗物。

　　“要不，你试着第一滴血在这枚戒指上，在吟游诗人的故事里，不都是这样的么？神奇的宝物总是需要鲜血来开启的。”维克托在一旁兴致勃勃地说，确定儿子还是很依赖自己的他很快就从打击中恢复了。

　　安路斯觉得维克托说得有些道理，但是这片大陆上本来涉及到空间魔法的炼金产物就不多，需要滴血认主的就更珍贵了。那么，这具身体的母亲到底是什么来历呢？要知道他曾经的哥哥斯维尔·奥兰特身为奥兰特家族的继承人，身后还有富可敌国的弗兰蒂斯家族为他撑腰，也不过是拥有了一枚内含八立方米空间的储物戒而已。

　　咬破手指，将血滴在戒指上，安路斯眼见着那滴血被戒指吸收了，过了一会儿，戒指开始散发出阵阵黑色的雾气，被这团雾气包围着的安路斯立刻就感觉到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剧痛。而且，更危险的是，他还被禁锢在了这团雾气中，一步也无法移动。从来没有听说过宝物认主会发生过这种状况的，安路斯在心里后悔着刚刚的鲁莽，但是现在也只能听天由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