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妹》倚伞

2、一

　　第一次听到叶和的名字，也是从父亲那里，那一年他还只有十七岁。

　　“她……她人很好，对人也和善。等她过来了，你不用……不用叫别的，叫兰姨就行。”父亲涨红了脸，不停地搓着双手，结结巴巴地描述着那个新娶的女人。在他面前父亲竟紧张地反倒像个孩子。

　　“好的，我知道了，叫‘兰姨’。”他懂事地微笑点头。

　　“还有，她还有个女儿，比你小两岁，到时候可能会搬过来一起住。”他的微笑让父亲原本紧张的情绪放松了许多。“她叫叶和。”

　　“叶和。叶和。”他重复着这个名字，不自觉地笑意便又添了一重。如果说刚才的微笑只是想让父亲放心，他已经从心底乐意接受这个新家庭，那么这一刻，他却仿佛感受到一股清凉的风随着那个名字拂过他的心。

　　他也忘了是从什么时候起，他经常梦想着有个妹妹——一个不像女朋友那样暧昧，却比女朋友更亲密、更熟悉的女孩子，或活泼开朗的，或乖巧温顺的，或单纯可爱的，让他可以保护着，照顾着，同时也对他依赖着，信任着。他不知道这种幻想是不是源自于母亲去世后家庭中女性角色的缺失，但对叶和的好感的确要早于他见到叶和本人。

　　整个周末，他忙里忙外地帮父亲为叶和布置房间，添购生活用具。只是他实在不知道叶和喜欢什么颜色，索性都买成粉红色——女孩子大概都喜欢这个颜色吧。站在那个满是粉红色的房间门口，他脑海里已经开始幻想着，一个女孩子扯着他的衬衫或手腕，脆生生地喊他“哥哥”。

　　这种种想象在等待中而变得越发美妙，直到真正见到叶和后，他才尴尬地发现自己种种幻想不过是一厢情愿的白日梦罢了……

　　“这是叶和。”一个容颜俊秀的女孩子被扯着肩膀推到他面前后，极不耐烦地抬眼瞥了他一眼，便又低垂了眼睫，一声不吭。

　　叶和中等身材，长发及腰，小小的桃心脸，皮肤白皙。平心而论，她的漂亮超出了他想象的许多倍，然而，却不及他想象中的美好。只那一个眼神——叛逆、任性、乖戾……或许还有其他他没来得及捕捉到的，便否定了他此前的一切幻想。

　　“叶和，叫哥哥，快！”兰姨又推了推她催促道。

　　“他不是我哥哥！”她冷冷地说，甚至不屑于再多看他一眼。

　　“叶和，听话。”兰姨原本亲切的笑凝固在脸上，气氛也变得有些尴尬。他看得出兰姨是不想破坏这好容易营造出来的温馨场景，才压住了火气，没有大声训斥她。

　　“算了，算了。她还认生，等以后熟悉了再叫也不迟。”父亲忙出面解围，同时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说：“先去带妹妹到房间去吧。”

　　“走吧。”他冲叶和友善地笑笑，伸手想要帮她提放在地上的行李，没想到却被她先一步抢到手里，然后理也不理他径自朝楼上走去。

　　“叶和她不懂事，你别介意。”兰姨低声下气地向他道歉，讪讪地竟比他还尴尬。

　　“没关系。”他大度地笑笑，心里却难逃一丝淡淡的失落。“以后总会好的！”无论如何，他有了一个妹妹——一个漂亮的妹妹，不是吗？他目光越过那个背影，发现院中的樱花开了。于是，那点失落在对未来的向往中渐淡至无。只是，他没想到，直到这个樱花树枯萎的那一天，他始终没听叶和叫过他“哥哥”。

　　他自幼丧母，而叶和丧父；自她们从D市搬来后，阿姨对自己一直很好，而父亲对叶和也不错，新家庭无论从哪方面看都是和谐的——除了他与叶和之间的关系。叶和对他有一种莫名的排斥与敌意——不是对新家庭，而是单单对他。如果说她对父亲就算没有父女间的亲昵，但至少维持着起码的礼貌与尊敬；那么对他则是彻底的不屑与反感，更不要提叫他一声“哥哥”了。

　　她从不主动和他讲话；即便是他发起的聊天，她能用一个字打发的，便绝不说第二个；大部分时间她都一个人躲在自己的房间里，只偶尔下楼，但如果看到他的身影，便马上转身回房……

　　他向来与人和善，这一点是亲朋邻里间中公认的。所以叶和莫名的敌意成为了长久来盘桓在他心底的不解之谜——半是不解，半是不甘。他不是没想过去向兰姨打听个究竟，只是每每总是撞上兰姨忧心忡忡、欲言又止的眼神。

　　“叶和她不懂事，请你原谅她。”在兰姨一次次谦卑的道歉中，他酝酿过许久的问题还没出口便又咽了下去。于是只能一如既往地对她友善。或者因为他懂得体谅父亲、顾全新家庭，或者也因为其他的理由。

　　一次晚饭的时候，叶和的冷漠终于让兰姨忍无可忍。当他把一碗盛好的米饭放到她面前时，兰姨不容置疑地命令着：“叶和，说‘谢谢哥哥’！”

　　她不说话，也不抬头，只是默默地拿起筷子。

　　“不说你就别吃！”兰姨一把夺过她手里的筷子，似乎下了决心给她点教训。她依旧不说话，只是抬起头恨恨地白了他一眼——没错，不是兰姨，是他，她把一切过错都归结到他身上，然后站起身，一声不响地离开了餐桌。

　　“算了，她还是个孩子，你和她计较什么？”父亲站起身，想要去追过去，却被兰姨一把拦住。

　　“再不管管，她就真无法无天了。”兰姨这一次却是前所未有的决绝。

　　“有什么关系？反正夏辰总不会在意的。”父亲脸上憨直地笑着，桌子下面却暗暗地踢了踢他的脚。

　　“啊？”他正望着叶和的背影发呆，发现父亲的暗示后，忙露出那副惯有的微笑，“没关系，没关系的。”然后低下头看着身旁空荡荡的位置，心想一会儿要不要端一碗饭给她送到楼上。后来又想想还是作罢，既然她不喜欢他，他又何苦找上门去讨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