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6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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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莱杰森躺在睡眠舱里，捂着半边发麻的手臂看点播的猪熊流浪记。
这是注定失眠的一晚，就算没有遇见雷克特，光是注射疫苗的手臂上刺痛的骚扰，也足够他失眠了。节目演完了，他仍然睁着眼睛胡思乱想。
睡眠舱没有启动失眠预案，他听得到包厢里的一切声音。液压声响，另一张睡眠舱的门缓缓打开，雷克特的脚步声很轻，一个人因为良好涵养而养成的习惯之一。
莱杰森在心里数到20，拉开睡眠舱跟了过去。
在前一份工作中练就的暗中追踪的技巧也许不应该这样用在雷克特身上，他只是下意识这么做了。在从走廊里的障碍物后探头张望的时候，他认为如果自己是个普通的室友，这时候会叫喊着对方的名字大方地走过去，但莱杰森不会。
动作语言一直像吸血鬼的读心术一样好用，雷克特走路的速度、他的肩膀紧绷的线条、握拳的手势、鞋跟在地上拖拽的声音，还有他被人造风吹起的凌乱灰发都指向一个事实——他现在想一个人呆着。
而在幽暗小巷里那些沾着血的刀子、那些盛怒中怒吼的面孔早就教育过莱杰森，当一个人显露出这样的动作语言时，那么他就最好别招惹那人。除非他有拿下对方的把握。
莱杰森贴着墙边行走，他的脚步声比猫更轻。尽管如此，他相信雷克特已经察觉到自己在被跟踪，但是出于一个他猜不到的原因，雷克特愿意让这种状态保持下去。
走廊通向住宿区中央的生态园区，一棵巨大的银烁星水晶树张开了它的枝桠，宽大的树冠在夜景中散发出银白的点点星光。树下有数张咖啡座，白色的椅子下撒满了荧光闪闪的落叶。
雷克特站在树下，出神地望着它。专注地凝望，没有多余的动作，连眼神注视的方向也不曾变过。
他在想自己的事。
莱杰森看着他，水晶树下的一切都美极了，如果他想要上前询问雷克特遇到的麻烦，这会是一个好机会吗？再一转念，还是算了，一个浑身长水泡的小混混还是别破坏眼前的美景为妙。
小机器人滴滴地滑过来，对着雷克特投出浮动的菜单来。雷克特有过一秒钟的犹豫，似乎是想过拒绝，但最终还是叫来一杯酒，在卡座上坐下来。
佩戴于他锁骨上方的蓝宝石项链反射着水晶树的华光，它从脖子上滑下，被勾在修长有力的手指上。幻蓝萤石闪耀着迷人的幽光，仿佛是灵魂最终的归宿。雷克特锁起眉，对抗着它的诱惑，漫长的人生中一个个记忆的片段走马观花般在眼前闪过，在这一时刻，他放任自己流露出压抑许久的痛苦。
“多美的树啊，可是我见到过银烁星上的水晶树森林，比这儿美上千万倍。”一个老妇人途径此地，停下脚步，拉了拉披肩，“真是棵孤单的树啊。”
雷克特抬头，礼貌地点头致意。
“人的一生太短暂了，年轻人，没多少时间可以浪费在缅怀上，我年轻时也以为一生的时间还很漫长，到老了才下定决心从死神手里抢点时间回来做想做的事。”
“您一个人旅行吗？”
“不，不算旅行，我在找人。”
“要帮忙吗？”
“不麻烦了，我在找我的父亲。”老太太笑着，“他是个宇宙拓荒队成员，被坏掉的星空门隔离在很远的地方啦，足足有两百光年呢。我从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就开始等他回来……三百五十岁的时候医生告诉我，我得了不治之症，于是我决定放弃住院，做一件多年来都想做的事——出门找他。”
“有线索吗？”
她微笑着摇头，“那不重要了，我坐着星际特快，在宇宙中航行了四十多年，去了很多从未到过的地方。早就超过医生预测我能活的时间了。渐渐地我爱上了这种生活，永远有新的风景在前面，你孤注一掷地前进，甚至来不及为懊悔的事情烦恼，麻烦事就被你的飞船丢到几万公里后的地方去了。”
“你现在看上去很快乐。”
“是吗？我想，疾病和脸上的皱纹无法消减我与一位迷人英俊的男士交谈的兴致，瞧，我活着的每一天都过得比健康的时候充实。”
“你的父亲知道你在找他吗？”
“他一定知道，他了解我，虽然我等不到那一天了……”老妇人望着水晶树点点头，“不过这样也不错，寻找本身也是一种结局，我活过，但我不必永远活着。”
雷克特一愣，目光微暗，拇指轻轻擦过幻蓝萤石的表面。
等他回过神来，那个老太太已经走远了，她抓着披肩，在风中颤动双肩咳嗽，瘦小的人影消失在街角。
莱杰森一直躲在暗处看着，他被凌晨人迹罕至处的人造风吹得有些冷。在他的记忆中，雷克特似乎也在寻找着某样东西，他并不急迫，每当他望着向远方，目光极力穿透一切，莱杰森就隐约觉得他在寻求着某样这世界上并不存在的东西。
那会是什么？
短暂的寂静只延续了几十秒，突然，从老太太离开的方向传来一声摔打重物的声音，随即有人在那个方向尖叫：“有人跳进维修井了！快来人！救命啊！”
雷克特几乎是立刻就跳起来往那里跑，几秒钟后警报响起，附近的小机器人都开启紧急事故模式开向那里。
莱杰森慢慢站起来，想着那个老妇人刚才说过的话，他猜测这几天是她的病情最后发作的日子。
一些乘客听到了这边的骚乱后围了过来，飞船的技术人员强制开启维修井，那个为了从外部排除飞船故障而开设的通道通向一个隔离舱，在隔离舱的另一面，就是宇宙真空。
搜寻的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那个老太太消失了，被真空吸往无尽的宇宙——那里是她为自己挑选的归宿。群星的墓园，浪漫得一塌糊涂。
莱杰森下意识走到走廊中间，一些乘客们亢奋地从后面超过他，跑向出事地点。
不一会儿，工作人员找到了她的遗物——一件毛线披肩以及一封遗书。
遗书里面只有一张照片，上面是一家三口站在星空下的全家福，背面写着一行字：亲爱的爹地，我和妈妈在家等着你，一直等你。爱你的玛塔。
看热闹的人群还站在那里七嘴八舌地议论，莱杰森走到水晶树下，离他们很远，始终没有凑过去看。他端详着眼前的大树，用一种和雷克特一样的姿势。
一只大手搭在他肩头，他没有回头去看——他知道那是谁。
“也许她是对的，寻找本身也是一种结局。”雷克特沉声说。
“人有权选择自己的结局，先生。”莱杰森干笑一声，“虽然他们的方式有时候实在令人生气……蕾拉是这样，我的母亲是这样……霍尔夫和罗德也是……”
“……”雷克特轻声叹息，沉默下来。
“自说自话的大人们都这样。”
“你呢？为什么从烈星的医院里跑出来？”
莱杰森抬起头，蓝色的眼眸比水晶树的光辉更美，他抿唇掩饰自己的尴尬，使得这个表情更像是一个苦笑。
“我去完成霍尔夫的嘱托，他很在意这件事。”莱杰森低下头继续看着水晶树，“我的话当然不算数，但我不对死人撒谎，我答应过他，那时候他还没死。看来我以后做出承诺的时候得给对方算算命？
不过……这样一个人……他称之为……希望的事情，会是什么？你也会有点好奇的，对不对？有点？有一点点？”
“要帮忙吗？”
“恐怕你也无能为力，先生。霍尔夫想要一个他和罗德海勒的孩子，作为他对生命的寄托……”莱杰森笑笑，“他给了我他们两个人的基因，天晓得，那个盒子险些就被烈星的救援队当垃圾扔掉了，算这小子走运。”
“哦。”雷克特想着自己的心事，随口答道。
“他给孩子起名叫科洛林，为了这名字，我还得找可以挑选性别的基因公司……”
“你说什么？！”雷克特突然扳过莱杰森的肩膀，用力大到差点把一个少年的肩胛扭断。
“啊……疼…我说他要我去送东西……”
“在那之后的！”
“那对双胞胎想要一个孩子啊……好痛……”莱杰森觉得自己的肩膀要骨折了，扭动着逃避雷克特的手。
“抱歉……我……太激动了。”雷克特放开手，退后半步。
莱杰森探究地看了他一会儿，轻声说：“他们的孩子，叫科洛林——C-l-o-r-i-n，这小家伙现在还在我的箱子里。”
在那一瞬间，他看到雷克特的惊讶，似乎有什么一直禁锢着他的枷锁突然断裂，生动的笑容破开他眉间的凝重，这笑容好看极了，那是莱杰森从未看到过的。
雷克特难以置信地叹息着，吐出的气息夹杂着抑制不住的笑，似乎刚刚得到了一个天大的好消息，他感叹着摇头，数次吸气，都难以说些什么表达自己的心情。最后，他放弃了这种努力，伸出手臂，把莱杰森紧紧搂到怀里，长久地拥抱他。
莱杰森已经懵了，他怎么都想不通雷克特为什么听到这个消息这样激动。但是比起任何可能的理由，这个拥抱才是真实的。雷克特的双臂强壮又温暖，那些从来都与他无关的感觉、那些关于温暖和庇护以及安全感的关键词，它们来得太过迅猛突然，比刺入他身体的刀子更难以抗拒。他紧紧环住雷克特的腰，闭上眼睛，如果他要猜测这个拥抱的理由，那也是十分钟，不，明天之后的事情。
“我很高兴你活着逃出来了，真的。”雷克特说。莱杰森靠在他的肩上，点了点头。这一切都像梦幻，但又无比真实，直到这一刻莱杰森才意识到，从一场浩劫中生还以后，他一直在等待这个，一直。
水晶树散发着梦幻般的光彩，笼罩着两个紧紧拥抱的人影。
人生本就是无尽的迷途，心灵是个大多数时间都醉醺醺的舵手，他手中握着名为信念的罗盘，在各种措手不及的选择中指出方向，作为船长，你无论如何都想不通，到底是哪个蠢货把一个疯子找上了船。
有些选择是危险的，前方的海域穷凶极恶，船不得不绕开。驶入平静的海域，一切风平浪静，但是舵手仍然指着惊涛骇浪的方向。你开始明白，除非杀了他，否则他是不会改变的。
但有些时候，跟着他指出的方向走，你会发现，风浪中的大船奇迹般乘风破浪无坚不摧，风波过去，海阔天空，一切最终都会很好。
（沙克斯部分完，烈星部分开始）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64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