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相公》风间灵月

62、美人一舞

　　闻香阁依然是金陵最大的青楼。虽然如雪并未如风舞一样，为了大肆敛财而弄出层出不穷的花样，但多年的名声在外，也不是别家青楼可以比的。
　　金陵从不缺寻花问柳自命风流的公子文人，因此，如雪虽未像风舞当年那样四处宣扬，闻声前来的人也已不少，不一刻便将闻香阁门前围了个水泄不通！
　　时辰未到，因此前门还没开，但云舞早在云家护卫的陪同下，从偏门进了闻香阁。
　　如雪早已派了人等候在那，一名小厮带着云家的护卫到偏厅安顿，而云舞和陪同的丫鬟便随着另一名小厮往前厅花楼落座。
　　替云舞引路的恰好是曾经与顾昶交情最好的小四。他虽然奇怪这个云家的小姐与闻香阁原先老板的名字非常相似，但他从未见过风舞原来的面目，因此面上也只当是同名的人，脸上并未露出任何异色，恭声道：“云小姐，如雪姑娘请您稍坐，她随后便到。”
　　云舞点点头，随口问道：“听说闻香阁新进的那位姑娘，美艳无双，能歌善舞？”
　　小四犹疑地道：“这个…小的不知道。如雪姑娘从未让她在人前现过身…”
　　“是么？”云舞漫不经心地喝了一口茶。
　　小四不敢再说，垂手立在一旁。这个时候，一个娇媚的声音已在楼梯处笑道：“云舞来了么？”
　　“如雪姑娘。”云舞起身，微笑看着来人。
　　如雪轻移莲步袅袅走来，看到云舞，笑意更浓了：“难得你肯离开云府到我这闻香阁来。时辰快到了，你稍坐片刻，我去吩咐人准备。”
　　云舞点点头，淡淡笑道：“如雪姑娘不必管我，自去忙吧。”
　　如雪也不客气，招手唤过小四就下楼去了。
　　不一会儿，便有小厮去开了闻香阁的大门。门外的人早已等得心急火燎，一发现门开，当即一涌而入，纷纷找位子坐下。来得慢的没抢到位子，直气得跺脚，但也无法可施，只得尽量往前站。云舞在楼上看着这些人你拥我挤，不由得失笑。
　　还未等这些人站定，乐声已缓缓响起，丝竹之声宛如从天边传来，悠扬回荡。众人立刻被这乐声吸引，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随着那乐声越来越急，一个窈窕修长的身影缓缓走上院中那个半人高的台子。
　　众人忍不住抽气，更有曾见过两年前那场销魂艳舞的人脱口惊呼道：“琉璃姑娘！”
　　云舞心头大震，也探头望下去。
　　美人轻颦浅笑，顾盼生姿的双眸从眼前的人群慢慢划过，才微抬藕臂，随着乐声翩然起舞。
　　数十条丝带上下翻飞，百十颗银铃撞出叮当脆响，一举手，一投足，都引来大片抽气声。
　　那是怎样的舞姿，连天地都黯然失色！那销魂蚀骨的一舞，竟也仿佛舞尽了一世的相思和缱绻…
　　眼前忽然雾气弥漫，云舞连眼都来不及眨，就觉得手背一凉。
　　泪，竟不知在何时已悄然滑落。
　　她连忙低头拭泪，忽然发觉有人走了过来。
　　如雪挨着她坐下，柔声道：“云舞，你不喜欢这舞么？”
　　云舞笑了笑：“不是，舞很妙，人也…很美。”
　　“云舞…”如雪看着她，忍不住轻轻握住她的手。
　　云舞却浑身一震，如遭电击般霍然站起！
　　所幸众人正沉迷与艳舞，无人注意到她这突兀的举动，但正在跳舞的人却突然停了下来，抬头看她。
　　这样一来，立即引来大片注目，人群也骚动起来。
　　有几人正待开骂，却突然认出她是云家的小姐，快到嘴边的话立刻吞了下去。
　　几乎无人不知金陵云家的势力之大，连官府都得给几分面子，他们自然不会傻到冒犯云家小姐，惹来一身麻烦。
　　对上那双深如幽潭的眼，云舞连忙垂下头，匆匆道：“如雪姑娘，我有些头痛，我…我先走了…”丢下这句话，也不等如雪开口，她便提起裙摆转身离开小楼，任凭丫鬟在身后急呼，也丝毫不停脚步。
　　下得楼来，云舞连方向也不辨，只是沿着回廊急跑。七拐八弯之后，终于在一幢小小的院落前停下。
　　她茫然的靠在门上，心中一团混乱。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听见有人唤道：“云舞。”
　　她心中一惊，立刻收敛了情绪转向来人：“如雪姑娘。”
　　“云舞，你为何要哭？”如雪慢慢走近。
　　云舞偏过头，淡淡地道：“如雪姑娘，你看错了。我为何要哭？”
　　“你不知自己为何要哭，我却是知道的。”如雪轻叹。
　　“如雪姑娘知道什么？”云舞背对着她，声音波澜不惊。
　　如雪看着她僵直的身子，缓缓道：“你是为这舞而哭，还是为跳舞的人而哭？”
　　云舞浑身一震：“我…”
　　“你若想说都不是，就不必答了。”她才说了一个“我”字，如雪已打断她的话，“这些年来，他对你如何，你自应比我清楚。如此待他，你于心何忍？”
　　“如雪姑娘，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云舞慢慢转过身，脸上已看不出情绪。
　　如雪轻轻一笑：“云舞不明白，风舞一定明白。”
　　“如雪姑娘，我早已说过，我不是你们口中的风舞。”
　　“风舞，云舞，不过是个称呼而已，你，还是你。”
　　“如雪姑娘，你何必逼我…”
　　“倘若你确是完全忘了过去，我自然不会逼你。可你明明没有忘记，又何苦这样逼自己？”
　　闻言，云舞面色大变：“你…”
　　如雪却不给她挣扎的机会，上前一步拉住她的手：“我明白，你不愿拖累顾昶，让他整日为你担心，重伤醒来之后，才假称失忆想要让他死心。但你可曾想过他的痛苦？他本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却为你留在这里，为你留在云家。你不肯见他，他便无怨无悔地守着你，多少女子对他青睐有加，他都不曾多看一眼。他曾经最避讳女装，可却甘心为你跳这一曲舞…”
　　“不要说了…不要说了！”云舞早已满脸泪痕。她猛然挣开如雪的手，踉跄倒退！
　　如雪走上前去，托起云舞的脸，看向她的目光满是怜惜：“看着我。倘若你还当我是姐姐，就不许逃开。”
　　云舞慢慢抬眼，看向如雪。视线相交的那一刹，她再也忍不住扑入如雪的怀中！“姐姐…”
　　“傻孩子…”如雪轻抚她的秀发，也落下泪来，“我知道你心里也放不下，才会故作冷漠不肯见他。你何苦如此为难自己，又何忍如此为难他呢…”
　　“我…”云舞只说了一个字，便又泪如泉涌。
　　如雪轻叹：“你我姐妹多年，你的性子如何，我怎会不清楚？这两年来，你从未开怀过，眉间的愁绪越见深重，又怎瞒得过我？试问，一个人若是全然不记得往事，又怎会如此多愁呢？”顿了顿，她轻轻推开云舞，转头道：“还不过来？”
　　云舞愣了愣，不知她在对谁说话，可一看到从墙边走过来的人，却蓦地一震。
　　脸上的妆容早已洗去，衣裳也换成了闻香阁小厮的装束，顾昶慢慢走过来，每一步，都仿佛有一个世纪之久。
　　“顾昶…”云舞看着他，忽然觉得像是已千年没有唤过这个名字。
　　顾昶原本想的是，抓过这个小妮子先打一顿再说！但他走近她，伸手揽住这娇小的人儿，心却忽然一软，便再也气不起来。半晌，他长叹一声：“云舞，你怎会有这样的想法，在你眼里，我是如此胆小怕事的人么？”
　　云舞埋头在他怀中：“顾昶，你说过的话，是否还算数？”
　　顾昶苦笑道：“你以为我像你，说过的话从不算数。”
　　闻言，云舞突然有瞬间的僵硬，但很快便抬起头：“既然如此，从今往后，我去哪儿，你便得陪我去哪儿。”
　　顾昶忽然发现，心结一旦解开，云舞便立刻显出生意人的精明本色，不把他吃得死死的不罢休！但是，跟拒他于千里之外比起来，他似乎甘心情愿被她吃定。
　　这算不算所谓的自虐？顾昶有些好笑地想。
　　云舞却并不知道他的心思，见他不语便有些急了：“顾昶，你…”
　　顾昶莞尔一笑，将她的头贴在胸前：“不管你是风舞还是云舞，我答应你，不会让你孤单漂泊，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会一直在你身边。”
　　云舞靠在他温暖的怀中，拉过他的右手，与他十指相握，呢喃般轻轻地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生死契阔，与子成说…”
　　如雪微微一笑，悄悄退了开去。
　　她还要去应付因闻香艳舞突然中断而引起的骚乱呢！不过，就算她摆不平，洛非夕总有法子的，不是么？
　　想到这些，如雪笑得更开心了。
　　满院花正好，微风拂过，花瓣如雪片片飞落，仿佛也在为这美满的结局欣然不已。
　　武林纷争，江湖潮涌，对已找到归依的人而言，也不过红尘一梦。

　　繁花飞尽满园香，
　　美人归去风烟藏。
　　江湖事，
　　几人忙？
　　如此良辰莫空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