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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青 ...

  •   2)青

      上海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
      十月将尽的某个午后,从公司出来,站在车站上等车。一阵风过,整条马路上的梧桐树叶就这样突如其来地纷纷扬扬缓慢而又优雅地飘落下来。一天一地的萧瑟,烂烂风景,宛如前世梦幻。
      然后,在树叶落尽之后,冬天就来了。

      走在冬日的街头总是有些不太习惯,深圳温暖的气候几乎已经让我忘却了冬天本应具有的严酷。但即使如此心里依然是欢喜的,因为冬天是我最喜欢的季节。
      新年前十多天房子里的住户就基本走尽。John和Gin一起去了海南,要我同行,结果还是一样。戈离的姨母要回老家我送她去的机场,上飞机前她再三盛情地要求我同行,结果也被我拒绝。
      自从母亲离开后我已经有很多年没有和别人一起过过年了,因为,自己是一个人,那样的温暖和喧嚣会灼痛我的心。
      除夕夜捧着碗坐在厨房的料理台上吃着微波炉加热的饭菜。没有开灯。走道里很安静。隐约能够听见别的人家高朋满座觥筹交错。食物的热量在冰冷的空气中凝成的极其细小的水珠轻盈上升着,透出难以看清的乳白色光亮。
      在上海市区,尤其是在这样老旧的历史建筑保护单位,是禁止燃放烟花爆竹的。但是,外面不知道是谁家这样大胆无视政府白纸黑字的明文条令,竟然有花火。
      橘色的,绿色的,紫色的,红色的。光亮流进厨房,蓬荜生辉。
      起身端着碗筷去窗口看。一朵接着一朵,沉闷的爆裂的声响,散在天幕上。
      消失,出现,出现,消失。
      斑斓的色彩映入手里装着一点点剩余汤汁的碗,五光十色。
      想不起来上一次像现在这样好好地看一次烟花是什么时候的事情了,三年,五年,或许更久。
      食不知味地解决掉了冷却的年夜饭,打开灯在水槽里洗碗。烟花结束的速度比我快很多。
      用布擦干碗筷后关掉灯走过玄关,突然失去光源的眼前是真正的黑暗,但,陈旧的木制楼梯在视线里却清晰异常。每踩踏上一格它们就在鞋底发出吱呀的声音,似是抱怨,也可能更接近于诉说,这样在时光中留存下来的东西其实是有灵性的,是有许许多多的故事的。只可惜我无法听懂它们的语言。所以我无法知晓,在时光流转之中,它们看见过什么,听见了什么,有多少的人来过这里,离开过这里,经过过这里。但,唯一能够肯定的是,我不可能是第一个,同样也没有可能是最后一个。

      回到房间靠着沙发在地板上坐下来,不愿意去开灯,没有刺眼光线的并不怎么宽敞的房间在此刻隐隐地渗出些许温度。
      想起国庆过后买回来的那箱被我偶尔动一两下的啤酒,伸长身体到工作台下去摸索,果然是在那里。费了一点力气把它们拖出来,而后把它们挨个从纸板箱里拿出来在身边放整齐。十一罐。轻易地拉开中间那罐。喝完。然后打开空缺出来的位置的左侧那罐,然后是右侧,然后再是左侧,然后再回到右侧。酒是冷的,冰冷冰冷的,几乎冻伤了我的牙齿我的口腔我的食道,流到胃里后又以极快的速度开始沸腾,烫着我的内脏。
      对于酒,其实是厌恶的。因为过于敏感的味觉,任何昂贵或是廉价的酒在我的味蕾上舞动的都只有各种各样的原料在经历过发酵后散发出来的苦涩和酒精本身的刺激的辛辣感。但每一次在无法抵御孤独的时候,陪伴我的只有它们。
      酒于我而言就如同黑暗。小的时候受到许多光怪陆离的故事的潜移默化很怕黑,后来开始念书随着年龄的增长作业也开始成正比地不断叠加,在无数个不眠夜后,才明白,黑暗本身不过如此。再后来,在走过了那些不尽相同的阳光下人潮汹涌的陌生街头后,才发现原来黑暗更适合我。黑暗其实是温柔的,因为阳光总是让我感到无所遁形的不寒而栗。

      还剩下最后一罐。
      掰开拉环。咔。泡沫翻涌出来沾湿了我的手。我几乎拿不住它。
      我放下它慢慢地侧身躺下来。右耳贴在地面上,年久光润的木料很容易就被体温焐热。二氧化碳释放后的细碎的气泡破裂的声音敲打着铝制的罐壁透过它们简单而清楚地撩拨着我的鼓膜。

      很久以前,是抽烟的。周遭的人在知道后都竭力地规劝我放弃,始终都没有服从。后来戈离问我原因,我告诉他,为了缓解压力。他说那样的话不如改为喝酒。他说,酒对身体的伤害要比烟小很多。他说,适度的饮酒是有易健康的。他说,何况古人有言,一醉解千愁。他说,醉了之后就能睡着,然后,醒来之后就会发现自己的灵魂轻掉了许多。
      戈离的话总是能够切中我的要害,尽管讨厌,我还是渐渐地用酒取代了烟的位置,令人惊讶的是,在此过程中我并没有遇到丝毫的臆想中可能会遇见的困难和阻碍。
      常常会想,为什么戈离的话我每次都会没有疑惑地接受。
      或许只是因为他知我胜过我自己吧。

      酒精的确给了我很多,比如温暖,比如遗忘,比如麻痹。
      哪怕只是暂时的。但没有关系,有时侯,刹那已是相当长久,已经足够。
      这话我有对许萌说过。
      许萌说,听上去好像是吸毒一样。
      其实,很早以前就有人说过在某种程度上酒精和毒品是没有区别的。

      我木然地看着前方,光从阳台上透进来落在房间里投射出无数长而怪诞的阴影。此时此刻,还是,没有醉。
      闭上眼睛,睡意全无。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隐隐地传来几声零落的爆竹。谁家的电视机音量这么大,隔着门隔着玻璃还能够钻进来,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又是一年。
      “小然。”好听的熟悉的声音,温暖柔软的纤长的手指拨开了掉在我额上遮盖住我的眼皮的微微刺痛我的发。睁开眼睛,母亲就蹲在我的眼前垂首看着我。
      我的母亲,这个优雅淡定的离我而去的女人,一如既往地带着缕细不可闻的哀伤一如既往地温柔着。
      “小然,你怎么又睡在地上了?”她微笑,捋开我的额发抚着我的额头。母亲的掌心是温润的热,让我的眼睛又涩又疼。
      “傻孩子。”母亲轻柔拍打我的脸,“不要欺骗自己,不要让自己无处可逃。小然,新年快乐。”
      我看着母亲,我知道,这一刻只是酒精在我的神经细胞间制造出的幻觉,因为她从来就不是这样的人。

      然后,疲惫幕天席地地卷来。
      我是真的感觉到了累,从很久以前就开始了。只是,等到想要停止的时候,却发现,自己已经停不下来。
      朦胧间,有人推开了门,有人打开了灯。
      谁俯下身体,谁的视线停留在我的脸上,谁伸出温暖的手。
      又是幻觉吗。还是梦呢。或者,是现实。
      可是,如果是现实,为什么我无法睁开双眼看清楚这个人。

      脊椎腾空的感觉,然后触上一大片柔软。
      谁脱掉了我的鞋子蜕下了我的仔裤扯去了我的衬衫,谁把被子盖在我的身上。
      在这样冷进骨髓的新年第一天的凌晨,我被舒适的温度包裹住,床单和被褥散发着棉质布料被阳光曝晒过后独特的醍醐味。戈离的姨母在离开前一定有为我收拾过房间。
      谁的手重又落下,划过我的眉,我的眼,我的鼻梁,和那个人如此相似。
      心好酸,又累又酸。
      有什么在眼皮的下面再也容纳不住顺着眼角滑过太阳穴没入发掉落下来。
      吧哒。吧哒。有重量。
      “爽然。”谁在叫我,谁擦干了我脸上的液体,“别哭。”
      所有的竭尽全力的坚强,在此刻,变得毫无意义。
      有什么柔软的东西覆上了我的唇,湿润的灼热的,宛如雨季的温柔。
      努力想要挣扎,但,身体和意识是背离的。
      这样的感觉,太过令人怀念。
      由纪彦。由纪彦。由纪彦。由纪彦。由纪彦。由纪彦。由纪彦。由纪彦。橘由纪彦。
      这个名字,这个人,就像是纹在我的灵魂背后的刺青,仅管不去看假装忘记,但它始终存在着,无法消除。只要转过身体站到镜子前面,它就在那里。

      留学的时候,曾经,有人问过我有没有爱或是被爱过。
      我回答,有。
      一个因为血,一个因为缘。他们是生命给予我的馈赠。但,被上天尽数收回。
      戈离说每个人都必须要心甘情愿地承载起自己的悲伤。我是在承载着,可是那样是太过于明亮的苍白,郁闷到连我自己都会怀疑生命本身是否早已经变成了昏蒙蒙的一片尘埃。
      很久以前我还在抽烟的时候,曾经有一个夜晚,我叼着烟坐在天台上看着月光,戈离问过我要用什么来证明自己的存在。
      我回答,“拉琴和被爱。”
      他问,“为什么?”
      我回答他,因为只有在那两个瞬间,我才能真真切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被人需要着的,是活在这个世界上是活在人的中间的。
      而现在,这两个理由都已不复存在。
      原来,我已经行尸走肉了这么长的时间了。

      年初一,佑介敲响了我的门。
      咖啡色的呢子大衣,打着深色的格子围巾,意料之外的温暖洁净。
      他说,“一起出门好吗?”依旧是冷然的温和。
      这一次我选择接受。因为是过年,谁都不想孤独的。
      午后公车的最后一排,我和佑介各自坐在一边看着窗外。
      我坐在阴影里。随着车子在城市中的兜转,突然之间就彻底暴露在阳光下。
      无法阻挡的明亮让我几近窒息。
      “到站了。”在我面临崩溃的边缘,佑介从座位上起身朝车门走去。
      借着扶杆,我振作一下,随他下车。
      佑介走在我的前面,一路沉默。
      有时候,他的寡言,我能够感觉得到熟悉。

      走过两三个街角,是一条并不宽阔的两旁遍植法国梧桐的马路。抬头,干枯的枝叉在头顶上方交错,把天空分割成一小块一小块不规则的蓝。仅管寒冷,但是天气真的很好。夏天的时候,这里一定绿树成荫不见阳光。
      佑介停下来推开一扇店铺的门示意我进去,我看了眼门牌,没有看清,而后一脚踏进了黑暗。
      想不到会有在新年第一天天未黑就开业的酒吧。
      褐色的小巧圆形木桌,深红色的矮凳,无法清晰判断出色泽的墙。简单格局,却是不落俗套。
      桌上有两只倒三角形的玻璃杯子,酒液在浅橘色的灯光下泛着淡淡的蜜白,清灵微弱的剧烈,上面有一层细小泡沫。凉,柔和,隐隐地,有雪融化的气息。
      “雪国。”佑介开口,酒的名字。
      是鸡尾酒啊。点头,心中了然。
      空气中,有音乐响起。
      沉闷的婉转的哀伤仿佛是自灵魂深处散发而来。
      刹那之间,浑身颤栗。
      是大提琴。巴赫的无伴奏大提琴独奏曲。只要两个小节,就已足够。这是我太过熟悉的东西。
      一小束光自上而下打在我前方的黑暗中,这样近的距离。一个年轻的男孩子坐在高脚凳上,白色西服,微长的发,剔得非常仔细的下颚,药用薰衣草味道的男式香水。可算盛装。
      灯光的至亮点落在黑色的温润的琴身上,名贵的古琴,音色醇正,如同陈年的酒。
      看着弓在弦上流畅来回,身体的某个地方突然像是有什么嵌进血肉中反复撕扯般的疼。我知道,那是灵魂上的伤口又裂开了。作为割下它的一部分丢弃掉之后的代价。曾经我极端疯狂地陷在大提琴里,而现在我只能与自己的半身形同陌路。这样的情形,宛若分手多年后的情人拥着各自新的恋人在街头偶然重逢,可笑至极。
      有人在推我的肩膀。缓缓转过头,是佑介。
      他抬起左手,用掌心来擦我右侧的颊。潮湿的,有泪。
      我又流泪了。“最近似乎变得脆弱了呢。”自嘲地微笑开来,只是为了试图解去他眼底的些许不安。
      六首曲子,从第一到第六,全部结束。狭小舞台上的灯尽数亮了起来,演奏者放下琴深鞠躬谢幕。
      没有安可。
      舞台角落支着一块牌子,新年献演。
      眼前重又暗下去。拿起杯子喝掉剩下的酒。
      “佑介。”有人从后面走过来叫佑介的名字,日语。少年般的纯净声音。是刚才在台上的奏者。
      “新年快乐,瑾。”佑介站起来和他握手然后示意服务生加座。
      “你好,初次见面,我是久川瑾。”久川并不急于入座,稍欠身向我伸出右手。还是日语。
      “陈爽然。”我起立,伸出右手与他轻握一下,随即不着痕迹地快速松开,“初次见面,请多多关照。”
      坐定后,久川开始和佑介交谈,似乎是他们在日本时的事情,好像亦有各自的私事,有时两人会拉高音量争执几句,但很快又平缓下来。全部都是日语。
      完全不放心思地倾听,只叫了一份鸡肉色拉自顾自地吃,偶尔也在久川无奈看向我时笑一下对他表示表面上的赞同。终究,那是与我无关的人的朋友,所以,只需自己管好自己。
      “陈先生也喜欢大提琴吗?”久川蓦地转过头来问我,孩子气的脸庞上有轻蔑神采。仅管在笑容之下隐藏得很出色,但他并不知晓我是个敏感的人。
      “叫我爽然就可以了。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刚才六首曲子你一共错了五个音。”被人这么小看自然是要回敬的。
      久川愕然,“陈先生也拉琴吗?”
      “不。”我否认。
      我已经有八年没有碰过琴了。但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整把琴靠在身上时的重量,指尖按触在弦表面紧绷而柔韧的感觉,弓如水般的迂回,松香微呛的气味,琴身优美的弧度,木材细密的质地,印刷在洁白纸张上的黑色音符和那些已经深镌在我脑海中的曲子。
      琴,是我失落在这个世界的美好。
      走出酒吧时天已黑,忘记戴手表却也知道时间并不早了。
      依旧跟在佑介身后走着。
      他并没有按原路返回。
      我不质疑,只是跟从。
      十字路口红灯亮起,佑介停下来。
      我不动声色地隔开一段距离站到和他并排的地方。
      上海的十字街头,无论时空如何转换,都是车水马龙花月春风的样子。
      沿街的灯光,晃亮如白昼。
      “为什么不回家?”佑介的眼光落在我的身上,不知道他已经看了我多久。
      “因为没有家。”我如实回答。
      佑介的脸上有一闪而过惊讶,随后立即收敛。
      “你呢。”我问。
      “我的家就在这里。”这个男孩子,或者说男人,一如既往波澜不兴。
      “是吧。”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之间有安定感。
      “是。”我在两年前就已经是双重国籍。佑介强调。
      “那么,陈佑介先生,请您以后在中国人面前尽量说汉语吧。”一时之间玩心跳跃。在他的眼低,我看见了自己微笑着的镜像。
      “走了。”红灯转绿,似乎是逃避般地佑介一下子捏住我的手腕拖着我穿过斑马线。这个人,总是在变化着。
      佑介的目的地是外滩。
      冷风夹带着水分迎面而来,猎猎地灌进胸腔。我轻咳两声拢住领口靠过去,然后闭上双眼。
      记忆中的彼岸,江水对面,一片空白。
      睁开眼睛,灯火粹璨。光在夜色中勾勒出建筑群的轮廓,琼楼玉宇,眼望难穿。

      佑介伏在栏干上,额发飞扬,揉碎在水中的光影映得他纯正的墨色的瞳明明黯黯的。他在风中背过身点起烟。
      未曾知晓,这个看似小我很多的男人是抽烟的。
      佑介面对人行道,“知道瑾和我的关系吗?”
      我摇头。
      “他是我曾经的伙伴。”
      我当然明白伙伴的含义。
      “可是,我没有爱过他,连一丝一毫都没有过。”
      我等待他继续。
      “我觉得亏欠他,但,亏欠终究不是爱。”佑介含着烟深呼吸。
      “爱,真的有那么重要吗?”如今的我,对于这个字,只能够选择提问。
      “如果不重要,那么你心里的那个人为什么会无法消失。”佑介的反问令我无言。
      沉默。
      “那个人,是个怎样的人?”佑介迟疑着,缓慢地移动唇齿。
      “那个人,是个死人。是个温和的人。”我没有把过往在脑海中经过编排之后用辞藻堆砌出来能力,所以只能选择坦诚而言。
      “仅此而已?”
      “或许只是仅此而已。”
      “我爱着的人,一直都是别人的恋人,我一直没有机会。等到他终于和那个人分开时,我已经追赶不上。我所欠缺的是勇气,而现在,即使我已经具备,过去的也无法挽回。”佑介兀自诉说,仿佛过往就在眼前。这个男人的侧脸要比我漂亮,明朗,凌厉,不带女气。
      “为什么不继续拉琴?”他从自己的世界中解脱出来,恢复平淡。
      “因为没有办法再继续了。我毁掉了自己。”
      又是沉默。
      可能是因为天气太冷加上过年的关系,江边,行人稀少。
      佑介在石制的扶手上熄掉烟,把烟蒂弹入了江中。
      一直不明白,这条河流为什么会被人们叫作江。
      隐隐感到,这个夜晚,不同于以往。
      我们都不是喜欢交谈的人,而刚才的一切,慢慢地开始渗透出了遮盖住所有的妖异。
      “爽然。”佑介打破安静。
      我看着他。
      瞬间爆发而出的力量,我的脸突然地被埋进温暖,然后,墨色的瞳放大着落下来。纠缠地,绵延地,执着地吮着我的唇舌。
      他在吻我。
      这个告诉我自己正爱着什么人的在吻我。
      这个问我我爱的人是什么样子的人在吻我。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么我会无法反抗。
      突如其来地。如同,燃烧于天地间的火。
      原来,这个男人的灵魂,是烫的。
      呼吸间,他散发着从瑾的身上沾染而来的阳光和植物的气息。
      这个男人是剧烈的,潜藏在冷漠的表皮之下,静止地,但同时拥有着可能与外表截然相反的灵魂。
      他,让我感到了如同电流疾速穿过身体般的恐惧。
      终于,他放开了我。没有言语。
      我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狼狈不堪。
      我看着他,我不知道此刻的自己是冷然还是期待。
      他后退一步,坚定地看进我的眼。然后,决然地,转身离开。
      我的舌,在口腔中不由自主地轻微地颤抖着。上海的冬天,真的很冷。
      佑介从那个晚上起开始和我交错,我没有再见到过到他。
      那一晚,我独自回到家,洗完澡躺进被褥,身体在棉絮和羽毛间一点一点自己暖了起来。人生之中相似的夜晚何其众多,已经经历过的那个,不过是其中之一,再平常不过。
      寒流退去,春天到来。
      没有想过要因为发生过的而离开,所以,如同已经逝去的许多年,我的生活继续着。

      我已经聋了,我已经瞎了,但是,我在这里,只要血液依然在身体里流动,我的生命就不会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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