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棉街77号》潋潋

8、八

　　拍卖之后照例又是满场的交际应酬，林嗣阳花了两百万大出风头，纪景悠本来就是全场焦点，当然莫商尧和他带来的牛人老外更是将晚宴档次抬升到了一个新高度。前来主桌敬酒的人络绎不绝，几乎到了要排队的地步。各种吹捧恭维漫天飞舞，中英文夹杂，偶尔还穿插几句法语。林老板如何如何出手豪爽，彭千金如何如何优雅高贵，莫大记者如何如何才貌双全，纪小姐如何如何清新脱俗，主编把晚宴办得如何如何大放异彩……然后是主席大人，能见您一面真是这辈子最光荣的事……
　　纪景悠没过多久就先行告辞离开，简单接受了媒体几句访问就上楼回房。对于“林嗣阳二百万买你一笑有何表示”这样的问题，只是轻描淡写地答过——“谢谢林先生对慈善事业的支持。”
　　她今天就住在这家酒店，只是从二楼的宴会厅坐电梯到20楼的套房。到了20楼，把助理保镖等等一干人全都打发了出去，然后关上门皱起了眉头。
　　这次闹太大了。
　　200万不是小数目，林嗣阳这笔钱一扔，以后更不容易摆脱了。
　　一边郁闷纠结一边卸妆更衣，洗了把澡，心情稍微好了点。开了电视，屏幕上的画面正好与今天的晚宴相关。千金官二代彭且且正在接受媒体采访，看上去应该是她入场之前接受的。问了些关于穿衣搭配和新年怎么过之类的问题，有记者话锋一转扯起了最近很热的绯闻事件——“彭小姐和岳久枫小姐当年是大学同学，会不会关心她的感情生活呢？她在博客申诉被纪景悠抢走了男友，彭小姐今晚待会儿见到她会不会给一些特别的安慰呢？”
　　彭且且笑了笑，“景悠是我很欣赏的朋友，她的为人我很清楚。”
　　呃？
　　屏幕里举着话筒的记者有些意外，屏幕外的纪景悠更是惊了一下。
　　“很欣赏的朋友”？她什么时候变成这彭大千金的朋友了？
　　正愣着，敲门声响，纪景悠老大不乐意地从床上爬下来去开门。门口站着的是莫商尧，他脸上的表情有些紧张，像是发生了什么严重的事，让纪景悠的心也一下子提了起来，没怎么细想就把他让进了房间。
　　“怎么了？”关上门，她眉头微蹙，心头有不祥预感。
　　“你多久没回北京了？”莫商尧关了电视，房内一下子安静下来。
　　“五天吧，怎么了？”
　　“我也五天没回家了，”莫商尧眉头皱得又深了些，一脸焦急，“我忘记给青蛙和河马留吃的了！”
　　世界安静了。
　　纪景悠瞪着眼睛愣愣地看了莫商尧五秒钟之后，倒下了。
　　她趴在被单上，从肩膀到脊背整个都抖了起来，小手握成拳头猛砸床，笑得完全刹不住车。最后终于笑够了，抬起头来看着莫商尧，“莫大才子，您下次能别这么吓唬人吗？”
　　莫商尧“啊？”了一声，“你不觉得严重吗？万一青蛙和河马饿死了怎么办？”
　　纪景悠刚刚抬起来的脸又和床单相亲相爱去了……
　　莫商尧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在床上笑得快散架的小样子，嘴角含笑。
　　心情应该好点了吧……
　　过了会儿她终于笑够了，仰起脸来看他，“我会让它们俩饿着吗？会有阿姨每天去给他们喂饭的啦。”
　　“阿姨？那她岂不是会知道你房子里多了个人？”莫商尧似乎终于松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阿姨一直知道的啊，她还知道住进来的是莫商尧呢。”
　　“哦？我怎么从来不知道有这么个阿姨？”莫商尧眉头一皱，“安不安全？”
　　“因为家里有人的话她就不用来啊。”纪景悠一脸“笨死了”的嫌弃表情，“这个阿姨我都用了几年了，很让人放心的。佳明推荐给我的，你就别操心了。”
　　“佳明？”莫商尧眉头一挑，思索片刻，“黎律师？你们很熟？”
　　“我们都认识快五年了，”纪景悠起身去包里拿东西，“不然我能放心让他给我们签租赁协议？”
　　说完也不看他，兀自从包里掏出一包洗漱用品，“我去刷牙了，你自便吧。”
　　莫商尧“恩”了一声，纪景悠也没留意，等她刷完牙洗完脸出来，赫然看到莫商尧同学歪着头支着胳膊——睡着了。

　　纪景悠哭笑不得。
　　擦着头发走到他身边，弯下腰，凑近了看他的脸，小声地“喂”了一声。
　　莫商尧没反应。
　　这么快就睡着了？纪景一边在心里默念你是居你是居，一边小声地拎起他额前的一根头发，拉拉，没动静，再拉拉，还是没动静。
　　悠悠沮丧了。
　　这个人……怎么在别人的房间，还能睡得这么熟！
　　太讨厌了！
　　她弯着身子，脸凑得离莫商尧很近，左看看，右看看，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醒，又不好意思用暴力手段把他强行从周公那儿拖回来，因为她觉得那是很不人道的行为……
　　怎么办啊……她蹲在地上，手肘撑着下巴，撅着嘴，仰望着熟睡中的莫商尧，一筹莫展。
　　“咄咄咄。”敲门声又响了。
　　纪景悠微微有点不祥的预感，浅浅地皱着眉走到玄关处，透过猫眼一看，果然是林嗣阳。
　　该来的总会来。吸了口气开门，林嗣阳微微笑着看她，“怎么我就和别人应酬两句，你就一个人跑上来了？”
　　“林嗣阳。”她突然把双手抄进口袋里，侧倚着门框，头歪着，叫了他全名。
　　她低柔的声音严肃起来，很是有种不怒自威的气势。林嗣阳一愣，猛地想起半年多之前那件事发生的时候，她也是用这样的声音叫了他的全名，然后就是毫无转圜余地的彻底结束，再不给任何机会。
　　“你放我鸽子也好和别的女人上床也罢，都是过去的事了。我没有介怀也没有什么‘不原谅’你。不再接受你是因为大家缘分已经到头了，这是你再做任何事情都不可能改变的事实。我不知道我曾经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爱上过你，但是我知道现在我们两个人的关系仅止于互相认识。不管你是诏告天下一样的放绯闻还是在拍卖会上花多少钱，都无济于事。今天那两百万算你多献点爱心也算买你一个清醒。还有，有些事我不说，不代表我不知道，你适可而止吧。”
　　林嗣阳眼睛有些红，她从来没有在他面前说过那么多话，如今说了，却是那么伤人的句子。他花两百万，难道就买来她一句“适可而止”？
　　“因为莫商尧吗？是因为莫商尧，所以我没有了任何机会？”他突然说得有些咬牙切齿，双目充血。
　　纪景悠想要翻白眼了。她很想抓着他的肩膀前后摇两下，对着他吼，“同学！听重点！！！”
　　“和他没关系。”她叹口气，“一根已经断掉的绳子，被剪刀再剪一下，会有区别吗？”
　　话音刚落，突然感到自己的裤子口袋里从后面多了两只手，和她的一起挤在小小的口袋里，还把她的手握住。温热的胸腔贴着她的后背，下巴枕在她头顶的乌发上，亲密得几乎没有缝隙。
　　莫商尧声音温和又透着让林嗣阳彻骨的寒意，“林先生，你知不知道你打扰到别人了？”
　　他发型有些凌乱，胸前的衬衣扣子解了好几颗，看着他的眼神里溢着显而易见的不满，整个人的样子让人不联想都难。
　　林嗣阳觉得自己一颗心脏被两只手扯住了两端往两边拉扯，几乎如撕裂开来一般痛。
　　见林嗣阳脸色明显变了，莫商尧乘胜追击，“坚持有时候是好事，有时候却是愚蠢。关键是你有没有分寸。我想林老板这么聪明的人，不会连这点道理，都要我来教吧？时候不早了，这走廊虽然私密，也难免没有多一双眼睛。慢走不送。”
　　说着就借力把景悠半抱半挪地往后拖了半米，长腿一勾，关上了门。可是却依然维持刚才的姿势，把景悠定在自己和门板中间。然后他自己凑在猫眼里，看着林嗣阳对着门痛苦和绝望了一阵之后，恨恨离去。
　　“终于舍得走了。”他站直身子，手也知趣地从景悠的裤子口袋里伸回来。
　　可是景悠却依然背对着他，头微微低着，不说话。
　　“怎么了？”莫商尧心情甚好，“这么喜欢这门？”
　　“你装睡。”她缓缓回过头来，抬起眼睛瞪他，“莫商尧，你前面装睡！”
　　“没有啊，”他一脸无辜，“你们吵醒我了。”
　　“吵醒？我拔你头发你都没醒我们这么轻的声音能把你吵醒？”
　　“你拔我头发？”莫商尧眼睛危险地眯起来，“你居然趁我睡着拔我头发？”
　　“我，我没拔下来啊，就是想弄醒你而已。”她有些理亏了，声音也弱了下去。
　　“君子不同女子计较。”莫商尧看她一眼，打着哈欠又进了房间，“困死了，我要再眯会儿。”

　　景悠缓过神来杀进房里的时候莫商尧已经又梦会周公去也。五星级大酒店豪华套房的真皮沙发被他高大的身躯牢牢霸占，两条长腿仍然支到了地上，一副就是赖着不走的样子。
　　“莫！商！尧！”纪景悠暴躁了，伸手拉起他的手臂就试图往外拖，“回你房间睡去！”
　　莫商尧还真的被她拖了起来，可惜拖到靠近床的时候他又是猛地一栽，轰然倒在了床上。
　　纪景悠欲哭无泪了。
　　她伸手扯扯莫商尧的领带，声音弱弱的，语气软软的，“同志，你回你房间睡吧，好么？”
　　莫商尧梦游一样握住她的手，放到耳朵边上蹭一蹭，“乖，别闹。”
　　谁和你闹！！！纪景悠刺啦一下觉得眉毛都要烧起来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很想盛盆冷水把他叫醒，然后问一句，“乖”是你能说的吗！！
　　费了半天劲才把手从他的狼爪里解救出啦，悠悠这回不敢轻举妄动了，去卫生间折腾了半天，最后弄了把头上包了一圈纸巾的牙刷出来，冲着他左眼皮，戳戳，没反应，再冲着右眼皮戳戳，还是没反应。
　　没反应是吧……纪景悠漂亮清澈的眼睛倏地眯起来，露出一个邪恶的笑容，像要使坏的小恶魔。
　　她握着牙刷头，让牙刷柄对准莫商尧的鼻孔，然后……猛地……
　　“啊！”打算装睡到底的莫商尧砰地弹了起来，然后就看到纪景悠气呼呼的脸——
　　“莫商尧，回你自己房间睡去！”
　　“房东大人，你行行好吧……”莫商尧眼皮半耷拉着，揉揉自己的鼻子，把作为凶器的牙刷拿到自己手上来，硬的不行决定来软的，“我已经一个星期没睡超过四个小时了……”
　　“我又没不让你睡觉，我只是让你回自己房间睡去！”
　　“哎，我一回去乔吉尔那老头就要拖着我说话，我睡不了的。”他闭着眼睛说得有气无力，乔吉尔就是他带来的那个牛叉老外。
　　“他不睡觉啊，干嘛要拖着你说话？”悠悠皱着眉头，“你少乱找借口。”
　　“他时差还没倒过来……”莫商尧翻个身，“再说我干嘛要找什么借口，在你这睡我能多长块肉吗……”
　　“你……”悠悠气结，“人家大主席和你聊天是你的福分，年轻人少睡觉多做事，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她说着又试图去拉莫商尧起来，“快去陪老人家说话，快去快去！”
　　莫商尧闭着眼睛不理她，人重得要死，她费了半天力气才拉起半个身子，还稍微不慎又被他自己倒了回去。
　　“莫商尧！”她又拔高了嗓子，“你这是私闯民宅！”
　　“这房间你买了？”
　　“我付了房间费！”
　　“我睡睡又不犯法。”
　　“你强占他人床铺！”
　　“上次在家里就都睡过我的床了，现在让我睡睡就睡睡呗。”
　　“啊啊啊啊……”纪景悠暴躁地揉揉自己的头发，本来顺顺的短发被她揉得像是发怒时候的狮毛，手上加大了力气拽他,“你起来！你这个无赖！怎么这么重！”
　　莫商尧猛地一个大力就把纪景悠拉到床上。
　　电光火石的功夫，纪景悠只觉得忽然一阵天旋地转，再缓过神来的时候自己已经被压在了床上，整个人被他有力的手臂牢牢箍着，完全动弹不得……
　　还不等她尖叫，莫商尧蓦地凑了过来，似乎是半梦半醒之间，温热的双唇在她的唇上轻轻啄了啄，“我知道了，上次亲了之后很久没亲了，你难受了吧。”
　　不待纪景悠发作，他又啄了一下，“以后想亲就说嘛，折腾那么多。”
　　然后两条手臂像铁链一样环在她腰间，声音轻轻地咕哝着说，“睡觉。不许再吵了，再吵把你吃掉。”

　　纪景悠瞬间石化了，仿佛被点了穴一般动弹不得。
　　或者说……是不敢动弹。
　　又……又被他亲了……
　　这次还是嘴！
　　两瓣唇维持在刚刚莫商尧亲上来刹那的样子，僵掉了……
　　她欲哭无泪，眉头皱成个小八字，小心翼翼地呼吸，用余光看看自己腰上的手臂，又看看旁边貌似已经进入梦乡的莫商尧，无语凝噎地发现只有四个字能形容她自己了——
　　引！狼！入！室！
　　哎……她懊恼地闭上眼，怎么办，一时半会儿好像还真是赶不了他出去，不管是这边，还是家里……
　　最讨厌的是，心脏同志，你就不能跳得慢一点吗！好像要飞出来了……>_<……

　　次日清早。
　　“莫商尧，莫商尧？……莫商尧！喂！莫商尧！！”
　　“恩？”莫商尧还睡的正香，迷迷糊糊间就被纪景悠叫醒。睁开惺忪的眼，就看到纪景悠白皙的脸颊在自己眼前晃，傻乎乎的齐刘海垂在乌溜溜的眼睛前，像个大号奶娃。
　　奶娃抿着嘴，小眉头皱着，小头发翘着，半跪着坐在床头，一张小嘴一张一合的，“快点起来啦！我今天早班机，助理和司机他们一会儿就要来了，要是撞见你在这里睡觉，就要天下大乱了！”
　　莫商尧优哉游哉打了个哈欠，又慢慢吞吞伸了个懒腰，仿佛完全没察觉旁边纪景悠火烧眉毛的样子，一把揽住她的肩膀，捞到身前，对准她聒噪的小嘴亲了一口，笑得懒洋洋，“早啊，房东大人。”
　　“啊啊啊啊啊！莫商尧！！！！”纪景暴躁了，悠气急败坏地用手背擦嘴唇，“你怎么一大早的就发情！”
　　“早上发发情，有益身与心，”莫商尧气定神闲地爬起来，把不知道什么时候踢掉的皮鞋穿上，“你难道没有听说过？”
　　纪景悠又僵住了……她觉得用叮叮这阵子最爱提起的一个词形容自己此刻的感受最合适——
　　怎么说的来着？哦……虎躯一震……
　　“莫商尧啊……”她哭笑不得地看着莫商尧走进洗手间，痴呆状地眨眨眼，“您到底是什么物种啊……”
　　什么物种？莫商尧一边洗脸一边轻笑，打算让你习惯我的早安吻的物种。

　　上海飞北京的航班。
　　纪景悠昏昏沉沉地上飞机，这几天本来就累活动就多睡不好就算了，莫商尧那讨厌的家伙还要跑来再火上浇油，昨天他睡在边上，她根本就没能好好睡，害得如今整个人困得几乎睁不开眼。
　　“哈喽！纪小姐！”
　　半闭着眼刚走进公务舱，就听到一个老外的声音雀跃地响起，睁开眼定睛一看，居然是昨天那个牛叉的主席大人。她笑了笑，坐在他边上隔了一条走廊的位置，礼貌地问安，“你好，乔吉尔先生。”
　　“纪小姐昨天生日过得快乐吗？”乔吉尔笑眯眯看着她坐下，“尧是个很贴心的情人吧？”
　　“啊？”纪景悠一愣，一股不祥的预感笼上心头，“生日？”
　　“尧这样特地飞到上海来陪你过生日，是不是觉得很惊喜？他会是个好丈夫。”主席大人毫不吝夸奖莫商尧，一边不动声色地打量莫商尧口中的“未婚妻”。
　　“乔吉尔先生，他不是我男朋友。”纪景悠大概明白怎么回事了，估计是这个莫商尧收了MODE主编什么好处，要把乔吉尔骗去昨天的现场。找不到理由，就瞎编说来陪女朋友过生日！
　　“呵呵，”乔吉尔笑得很慈祥，“尧说你很害羞，看来没错。”
　　“真的不是！”纪景悠红了脸，“昨天也不是我生日……”
　　“OK,OK,不是你生日，尧也不是你男朋友，”乔吉尔呵呵笑，像个老顽童一样眨眨眼，“你们昨天睡得可好？”
　　什么样的表情是绝望？请参见此刻纪景悠同学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