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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离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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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狼究竟是什么,郑阳离去时并没说清楚,小六子猜想,大约是什么帮派或是些不正派的组织。无论如何,从要送去摄政王府的镖银被劫去之后,他再没有需要留在江南镖局的理由了。待他快步回返到宅院里时,屋门已是大开,那苦娘执着酒碗倚门笑道:“怎么样,你们说这小子会趁机逃走,我说他定会回来,如今该罚谁的酒?”
见小六子愣在阶下,她便笑着上前,拉过小六子的手臂,有些醉醺醺地道:“敢在我们眼皮子下面耍花招,胆子不小,不过,我们这里恰恰不收胆小的。你今夜先去歇下,等明日再为你引见堂主。”
知道自己的把戏被看穿,小六子背脊微微一僵,更不敢多言,只胡乱点了点头,跟着苦娘回到屋内,寻了个僻静角落坐下,那些人依旧喝酒吵嚷,而小六子已困倦至极,靠着柱子不知不觉睡着了。
“喂,小子!”
不知睡了多久,他被人用力摇醒,屋内的烛火早已灭去,借着微弱的熹光勉强能认出面前的人是昨夜那个丑陋侏儒。
“堂主回来了,”侏儒压低声音道,“就在后院出去的左边厢房,你若不先去拜见,等他怪你怠慢可就不会收你了。”
小六子还记得他昨夜看自己的嫌恶眼神,此刻见他如此热心,不由得暗暗奇怪,但若呆着不去又怕耽误了正事,便恭恭敬敬道了声谢,爬起身向后院走去。
这时天还没有大亮,昨夜一众人也不知去了哪里,半个人影都没有,后院的左厢房门微微闭着,小六子伸手一推便推了开来。
屋内暗且静,小六子摸索着向前走了两步,才隐约辨出靠着里间似乎有个模糊人影,他壮着胆子喊了一声:“堂主?”
里间传来轻微的一声窸窣声,过了半晌,那人影慢慢站了起来,低声道:“你不是风狼的人。”
小六子怔怔上前两步,仍然看不清那人模样,只听得话音清冽,年纪似乎不大,便道:“你……你是堂主么?”
“谁告诉你堂主在这里?”
“是……是那矮个子的伯伯说堂主在这,让我速来拜见。”小六子说着,又忍不住向里走了两步。
“怎么,”那人轻哼了一声,“你想过来?”
小六子不明所以,只低低“嗯”了一声。
黑暗中传来一声轻笑,听着有些诡谲,那人低声道:“你过来。”
里间倚着窗棂些微有些光亮,那人背靠窗边,脸上罩了兜帽,一伸手捏起小六子的下巴瞧了瞧:“你是怎么到了这里?”
那指头些微有些薄茧的触感,小六子被迫仰着头,小声道:“我昨夜跟江南镖局的人一起被抓来的……”
“哦?”那人点了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小六子。”
“嗯?大名叫什么?”
小六子又被这样问,略有些苦恼,答道:“没有大名。”
那人显然奇怪,追问道:“你姓什么?”
“没有姓,”他有些难堪地道,“我是被捡来的。”
那人忽而松手放开他下巴:“说说你的来历。”
小六子被这人弄得莫名其妙,也不知他身份,更不敢妄言,心里不由得踌躇起来。
“你想编个谎?”那人突然压低声音道,“还不曾有人能在我面前活着说完一个谎。”
他语气阴沉,举止鬼魅,又会猜度人心思,小六子简直不知该如何应付,深深吸了口气,才道:“我师父是安平县团练教头胡元臻,我打小被师父捡来,跟着他学些拳脚功夫,前些时候两河水患,安平县遭了祸……”
他刚说到这,那人便伸手打断:“那件案子我有所耳闻,安平县处死了千名团练,你师父一家都在内?”
小六子自离开安平后,从不曾向人提起此事,眼眶不自觉就红了,只用力点了点头。
那人轻轻笑了一声:“是只离群的孤鸟啊,那我给你个名字,就叫做离鸿吧。”
小六子没料到他会这样说,愣愣地看向他。
“是这两个字。”那人手指轻按在窗棂上,微一运力,木屑簌簌而落,不一会便写出“离鸿”二字。
小六子头一次见人用手指在木头上刻字,已被这手功夫惊呆了。
那人却已不再多言,转过身道:“你出去,让那矮子进来。”
一踏出房门,小六子就吓了一大跳,外面不知何时跪了黑压压一片人,他只认得其中苦娘和迷花儿几个,还有那丑陋侏儒也跪在一边,看见他出来,犹如见了鬼一般,呆呆张大了嘴巴。
“这位伯伯,里面那位……那位……”小六子不知如何称呼,只好指了指屋内,“让你进去呢。”
那侏儒脸色霎时变了,抬起腿走了过来,待走到门外却迟迟不敢进去,小六子正在奇怪,忽见他一顿足,身子一仰,突地喷了口血出来,随即倒在地上没了声息。
“这……”小六子被这突变惊呆了,脚下一滑险些滚下阶去,只听屋内传来声音道:“怎么了?”
苦娘上前一步道:“启禀狼主,那张驮都已自绝了经脉。”
里间似乎冷哼了一声:“告诉骆罕,这等废物以后不收也罢。”
苦娘忙答道:“是,属下一定转告堂主。”
“罢了,我还要去朔北堂,你们散了吧。”
众人立刻道:“属下恭送狼主。”
过了半晌,里间都没再传出声息,苦娘低低呼出口气道:“狼主走了。”
方才噤若寒蝉的那些人仿佛一下缓过气来,从地上爬了起来,七嘴八舌道:“狼主怎么突然来了?”
“听说是寅时来的,没几个人知道,偏那张矮子骗了新来的小子进去,大约是想惊怒了狼主杀了他,如今自己倒赔了性命。”
小六子见几个仆从上前抬下那矮子尸身,仍是回不过神来,怔怔道:“他为何突然自尽了……”他已看过太多人求生不能,却不曾料到有人就这样轻易自尽。
苦娘冷笑了一声:“这矮子自己作死,他自绝经脉已是足够的便宜,若是狼主责罚,还不知要落得什么下场。”她说到这,打量了小六子一番,“你这小子也是命大,可知道自己方才刚从鬼门关口走了一圈回来?”
小六子愣愣地望着她:“什么?”
“狼主今个大约是心情好,不然,待我们看到你时,也不知是五六片,还是七八片。”苦娘笑了笑,又问道,“狼主同你说了什么没有?”
“他……”小六子被她的话吓得有些后怕,咽了口唾沫才道,“他送了我个名字,叫离鸿。”
众人看向他的目光都有些诧异,过了片刻,那迷花儿向他拱了拱手,微微一笑道:“离小哥,从此便是我风狼的人了。”
“我……”小六子尴尬地笑了笑,“诸位可否仍叫我小六子?”
迷花儿忽然收了笑脸,压低声音道:“狼主既然给你改了名,你从此就只能叫那个名字,懂么?”
少年漆黑的眼睛显得有些无措,他望着台阶上还未被擦去的点点血迹,轻轻点了点头:“是,我就叫……离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