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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短笛 ...

  •   “不,”被称作堂主的那人摇了摇头,“我们不打扰他,先去寻宗杨。”
      他身后那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很有些不屑的意味,一闪身便不见了。
      他们来去都是悄无声息,离鸿在练刀的间隙里压根没有察觉他们的踪迹,直到晌午回去时,才发现多了两位客人,他不知如何称呼,只得在门口站住了。
      “你就是离鸿?”问话的人是个矮瘦的小个子,一双肿眼泡不客气地盯视着他。
      离鸿后退一步,抱了拳:“小弟正是离鸿,不知二位是?”
      小个子答道:“我是朔北堂马邢豊,这位是我们叶荣叶堂主。”
      离鸿虽大略猜到他们是朔北堂的人,却没料到堂主竟然亲自前来,忙又行一礼:“叶堂主,马大哥。”
      那位叶荣点头笑了笑:“小兄弟在宗杨前辈这还习惯么?”
      离鸿瞟了一眼始终不发一言的宗杨,答道:“师父待我极好,多谢堂主挂心。”他暗暗有些疑惑,这位堂主看起来倒不及那姓马的倨傲,举止儒雅之外还有些软弱,全不似天南那位骆堂主的威严。
      “你额头上的肿块是什么?”马邢豊颇为无礼地指着他突然问道。
      离鸿掩饰地摸了摸额角:“是……练刀时被黄蜂所蛰。”
      马邢豊咧开嘴笑了两声:“原来也没有说得那么神,我还道天南堂寻了个多了不得的奇才,看来不过如此,过几年雕琢不成器,说不定也像之前那个一样被一刀砍了。”
      离鸿愣了愣,并没有反驳他的讥讽,从他话中不难辨出,他针锋相对的并非是自己,而是天南堂,早先便听南柯提起过四堂间素来不睦,看来朔北和天南更是早有嫌隙。
      叶荣却脸色难堪了起来,轻喝道:“马兄弟,不要胡说。”
      他身为堂主,却不敢十分训斥下属,着实古怪,离鸿在他二人脸上看了一圈,苦于身边没有人为他解惑,也只得在心里自己揣度着。
      见离鸿没什么反应,叶荣稍稍缓了口气,向一边的老赵道:“晚些时候会有人送些吃用之物来,这几间屋子老旧,也顺便修葺修葺。”
      老赵头只默默点头,躬腰站在一旁。
      叶荣又面向宗杨,抬手从怀里取出个锦盒:“这是火獠卫才赐的两颗天运丸,给前辈和老赵头。”
      宗杨这才抬起眼睛看了他一眼,示意老赵去接,又看了看离鸿。
      那马邢豊察觉到他的意思,阴阴一笑:“今年还没这小子的份,且看他在风狼中能活过几年再说。”
      叶荣皱了皱眉,并未再出口呵斥,只犹豫着看了离鸿一眼,离鸿觉察到自己待在屋内有些尴尬,便道:“我去打水。”

      附近就有一眼山泉,担着水一趟来回并不费时,离鸿刚打水回来便看见叶荣正在屋外来回踱步,看样子是在等自己。
      “小兄弟,”叶荣喊了一声,向他走了过来,“方才马兄弟的话不要太往心里去,他这人就是爱说些不好听的,倒也没什么恶意。”
      离鸿只是淡淡一笑,暗道,比起那个恶言恶语的家伙,你这怯懦柔弱的朔北堂主才是古怪。
      叶荣沉吟了片刻,犹豫着问道:“听说……你是为了报仇才入的风狼?”
      离鸿略微警觉起来,点了点头。
      “你年纪还这样小,就为了报仇而活,未免也太悲苦了。”叶荣轻轻叹了口气,“不过,既来之则安之,宗杨前辈虽然没正式收过徒,但料想也会尽心竭力教你毕生所学,总好过把你送到河西堂去,那里……咳……总之,入了风狼,万事都要多加小心。”
      他这样语重心长,离鸿却防备更甚,也不知他这温文的模样有几分是装的,当下只低眉敛目:“叶堂主教诲,离鸿铭记在心。待他日学成下山,再亲自去向叶堂主道谢。”
      叶荣突然凄笑一声:“只怕那时候的朔北堂主,早已不是叶某了。”
      他这一叹,之前的话却又不像是虚假之言,离鸿已习惯了这些人话中有话,他不便多问,只目送他默默离去了。

      晚间,果然有人运了衣食上山,其中还有个小箱子,说是一些离鸿落在天南堂的随身之物。他心里一动,忙上前打开,只见箱子正中躺着一个荷包,再一倒,果然是他所想之物。那是一枚小小的银鱼,大约只有小指那么大,做工还算精致,只是实在小,但对离鸿来说,却是最珍贵的至宝了。在黄桥县脱困之后,他便寻了个银匠将师母给他的那块碎银做成了这个小银鱼,一直贴身收藏。谁料之后被风狼掳去,波折种种,也不知落在了何处,从天南堂启程前,他再三请阿贵寻找,果然被找到了。他将银鱼塞入怀内,再一低头,却见箱子里还有一支陌生的短笛,大约是阿贵好心让他解闷的玩意。那短笛翠竹通透,形状质朴,离鸿饶有兴致地拿了起来,学着丝竹伶人那样将唇贴近吹孔,正要运气,隐约却闻得一股异香丝丝寥寥从那吹孔中浮动出来。
      窗外晚风阵阵,带着山谷中的藤萝香气一起扑了进来,窗前月色如水,缥缈着仿佛一个穿着素色长衣的人影,离鸿缓缓收了笛子,轻声叹出口气来。

      山中无日月,转眼便是匆匆两载,这夜月圆,幽暗的山涧深潭里忽然激起一片水花,从那水晶柱般的巨大水花里跃出个身姿矫健的身影,像只豹似的跳到岸上,随手将手中的刀掷入泥中,木制的刀受不住方才水花与刀劲的冲击,断做了几截,而练完刀的那人身上却是滴水未沾。他向着天上的点点繁星看了一眼,抬手将松散的半长头发挽到脑后,回身向谷内走去。

      “师父,我回来了。”离鸿的身量比之前拔高了一截,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他手里托着铜盆,向榻上躺着的老人走去。
      宗杨的面目枯槁得厉害,他自从几月前寒疾复发,精神便差多了,人瘦得如同树干。离鸿不愿见他狼狈,每隔五日都为他清洗头发,老人的头发花白而稀疏,被水打湿了之后,露出一道道苍白的头皮来,他半闭着眼睛,虚弱地问道:“今日练得如何了?”
      离鸿抿紧了唇角:“还是那样。”
      “你也只能领悟到这步了。”宗杨叹气,“你虽有恨,可是杀意不足,又不曾尝过思而不得,辗转反侧的滋味,终是不能领会逐影刀的精髓。”
      离鸿低头用布巾擦拭着老人的头发,并不作声。
      “好在你天资不差,又生性好学,我知道,老赵那手点穴的功夫,也被你软磨硬泡着学得差不多了,”这是宗杨两年来头一次说出夸赞的话,他最后闭了闭眼睛,“乾坤日月刀和逐影刀的全部刀法我都已教给了你,往后如何,全凭你自己的造化了。”
      离鸿手上一顿,他隐隐有些不安,屏息等着宗杨说下去。
      “这两年我待你严厉苛刻,也不知你心中可有怨恨,如今,我想求你应我一件事。”
      “师父请说,我定尽力去办。”
      宗杨费力地坐起身,低声道:“请你日后行走江湖时替我寻一个叫做梁冲的人,他下颌上有块黑痣,是胎记……”他好像陷入什么追忆中似的,慢慢涣散了眼神,“你替我,替我找到他……”
      宗杨说到这,胸口微微颤抖,忽然猛烈咳嗽了起来,离鸿忙按伸手为他顺气,又替他擦去口角的涎液,追问道:“师父要说什么?”
      老人脸色青紫得可怕,已是被寒毒侵透了,他喘息着张大了嘴巴,嘴唇颤抖而无血色:“对他说……原谅……原谅我……”
      离鸿心里猛地猜到了什么,他对着老人焦急而绝望的瞳孔,用力点了点头:“我记下了。”
      听他允诺了这句,宗杨终于舒展开眉头,浑身也失了力气,沿着床柱缓缓滑落了下去,离鸿忙一把扶住,向外喊道:“赵叔!快!快拿师父的药来……”
      驼背老头很快便冲进屋内,他低头看了看宗杨的脸,又伸手在他鼻下一探,最后向离鸿缓缓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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