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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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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孟天宁其实见过文蕴秀几次。
      当年孟老宗主五十大寿之际,她曾经和哥哥一起来拜寿,那真是个美丽的女郎。
      老宗主的寿诞,孟天宁只不过是个低阶弟子,自然是轮不到说话的,他胡乱吃了几口饭,就匆匆离席而去。外面虽贺客盈门,孟天宁却是在□□中帮着处理杂务,事情告一段落,听着外面的笑语喧天,一时惘然。
      他不过是草芥一样不起眼的旁支子弟,茫茫红尘中,除了妹妹,还有谁会念着他呢?
      可妹妹也是要嫁入江南文家的……
      毕竟,他只能孤独。
      就在这时,孟天宁听到脚步轻盈,远远走来。
      一个轻快的女子声音问道:“孟大哥,怎么你在这里?”
      孟天宁一抬头,看到眼前女郎雪白的一张瓜子脸,睫毛甚长,嘴角一抹浅笑,笑起来就象迎风微颤的花枝,竟是容色绝美,分明正是恰才在寿诞上见过的文大小姐——文蕴秀。
      孟天宁叹了口气,面对这美丽绝伦的玉人儿,不知如何竟有些自惭形秽之感,勉强微笑道:“文小姐,你自己游玩吧,在下还有事,这就失陪了。”
      文蕴秀眨了眨美丽的眼睛,双眉微颦道:“孟大哥,以后我们是亲戚呢,为什么你不愿意和我说话?”
      孟天宁闻言微窘,沉吟不言。
      文蕴秀看着他为难的样子,忽然扑哧一笑:“孟大哥,我在和你开玩笑呢,你别介意,其实你是我家未来嫂嫂的哥哥,自然也就是我的哥哥了。咱们说话大可不必如此拘礼。”
      孟天宁点点头,文蕴秀笑着走到他身边,在一块石头上坐下,瞄了他一眼,忽然取下裙角系的香袋,笑着递给孟天宁:“孟大哥,我看你刚才都没吃什么东西,帮你偷了两只苹果,你且抵抵饿。”
      孟天宁愣了一下,默不作声接过香袋,看着里面红艳艳的苹果,心头忽然浮上一丝莫名的感觉。他再未料到这世上会有人留意他有没有吃饱饭。这个初次见面的文蕴秀,竟是如此心细如发。
      但孟天宁并没有来得及和文蕴秀多说几句话。就在寿辰诞之上,暴发了孟天戈□□堂姐的丑闻,文家兄妹匆匆而去。
      从此之后,整个天南孟家就卷入了一场剥夺一切荣誉尊严的漩涡。所有人的命运,都在其中,被撕裂得支离破碎。
      文蕴秀是他的旧时梦里青青。
      可这个梦,孟天宁甚至无法对人言说——毕竟,现在的他们之间,已隔了夷光的生命。
      血的鸿沟,是永远无可忘却、无法弥补的。
      孟天宁再次见到文蕴秀,是在一次武林会盟之上。
      这清丽无双的女子,不知如何,竟比初见之时清减了许多,沉寂如一潭秋水,美丽中带着深沉和忧郁。孟天宁甚至隐隐觉得,那个温和如春风的文蕴秀,似乎也隐然有了几分心机深沉之感。
      文蕴秀总是和兄长文若山在一起,二人不时低声交谈,看来兄妹二人感情甚好。孟天宁不介意和文若山说话,却不知如何,总是避开了文蕴秀的目光。
      他自己也觉得非常可笑。
      呵,事至如今,竟然还是无法面对这个女子。
      可文蕴秀却避开文若山,找上了他。
      她忧郁的眼色隐隐带着几分凄迷惆怅之感,低声道:“孟大哥,那年夷光的事——”
      孟天宁心下一阵窒闷,就想狠狠打断她。他毕竟记挂着文孟二府未来结盟之事,不想过于失态,勉强咬牙道:“都过去了,你什么也不要说。”
      文蕴秀默然一会,咬了咬嘴唇,颤声道:“孟大哥,我——”
      孟天宁看着她美丽如花的脸,突然想起小妹夷光。
      那也是一张花样容颜,如今却沉埋黄土!
      他但觉一阵裂痛,失声冷笑起来:“够了,我说够了!”就想掉头离去。
      文蕴秀在身后失声道:“孟大哥,你放过我们家吧,我们也有苦衷……”
      孟天宁一下子回过头,对着她冷笑:“谁放过我!”他的神情不由自主地狰狞了。
      文蕴秀身子一颤,厉声道:“孟大哥,你已经连夺我文家十三个分舵,难道还不足填平你的怒气?你再如此作为下去,小妹也只有……只有不惜一切应战。”
      孟天宁听了这句斩钉截铁之言,心下一寒,冷笑起来:“文小姐,这句话——留给你那自命不凡的哥哥,让他用剑来说罢。你——不是我的对手!”
      文蕴秀陡然面色苍白,身子颤抖起来,她眼中热切的光芒逐渐冷却,就如死灰一般,愣了一会,终于微微一笑:“好,我会告诉哥哥,让他用剑——和你说话。” 猝然掉头狂奔而去。
      文蕴秀却不知道,自始至终,她的香袋一直被孟天宁悄悄捏在手中。他的手虽深藏大袖之内,却不知不觉冒出汗水,直至浸湿香袋。
      他虽一直恨着文若山,却也不曾忘了文蕴秀。
      后来,孟天宁慢慢知道,文蕴秀只怕绝非他想象中那个温存柔弱的模样。
      有好几次,孟天宁策划了针对文家的攻势,却总是被这个娇弱女子暗中化解,反是损兵折将。孟天宁对这个美丽聪慧的小对手,不是不佩服的。
      只可惜,芳兰应门,不得不锄。
      他不会因为她是个女子,就手下留情。即使,她是他曾经爱慕过的佳人。
      ——夷光死后,孟天宁早就明白了,江湖不过是个权力游戏,不容有情。
      文若山退婚毁约,想必也不过是看穿孟家不可能再对他有用。一个对夫家无用的女子,再有怎样的深情、温柔和美貌,也做不得文家媳妇。
      这一点,是文若山教会了孟天宁。他学得很好,甚至有足够的能力威胁到老师。
      这几年来,文若山不知何故逐渐深居简出,倒是文蕴秀长年奔波江湖,可她毕竟身为女子,虽智慧明达,武功上头却难以江湖争锋。这文家兄妹龙潜凤扬,也是近几年江南文家逐渐势微的重要原因。
      孟天宁其实也暗暗纳闷,不知道文若山为何如此收敛锋芒。多方打听之下,隐约听说文若山五年前和威震天下的天刀主人印证武功后,深感武学浩瀚无涯,正在修练一种极厉害的剑法,是以分身无术。
      孟天宁听了,暗暗冷笑。
      原来,一切都是天意。文若山既然醉心剑术,无意俗事,那就正好让他大展拳脚。
      文蕴秀也非易与之辈,她给孟天宁制造了不少障碍。
      可惜,她毕竟不是文若山。
      孟天宁徘徊江南,伺机刺探文家动态。一日,独步幽谷,忽然注意到上游河谷中冲下一具人体,在水中载沉载浮。孟天宁也不知这人是死是活,一时间不及细想,纵身跳下水中,游过去把那人抓了过来,救到岸上。却见这人浑身上下刀痕累累,尚自冒着血水,分明是个被追杀的江湖人物。
      孟天宁探了一下,发现此人尚有一口气在,为他推拿一会,那人吐出几口河水,清醒过来。孟天宁运功为他提气,又包扎伤口,隔一会,那人精神了不少,感激道:“多谢阁下救命之恩……咳咳……我楚青粉身难报……”
      孟天宁摆摆手道:“兄台不必客气,江湖中人,守望相助,也是理所当然,但不知是何人物,竟如此重伤兄台?”
      楚青的眼中闪过一丝恐惧之色,呐呐道:“在下楚青,本是江南文家门客,咳咳……因为得罪细故主人……咳咳……”
      孟天宁心头一动,忽然感到这个楚青,或者有些用处。无论如何,文家的敌人,就是他的朋友。
      他当下道:“原来如此。既然我遇到兄台,自当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兄台且放心随我去养伤。”
      楚青神情感激,道:“请教恩公高姓大名?”
      “在下天南孟天宁。”
      楚青“啊” 了一声,知道孟天宁肯开口,自己性命定然可保。他一下子现出欢喜之色,挣扎着就待跪下,孟天宁连忙扶住他。
      孟天宁把楚青带走,一路上有一句没一句慢慢套话,看出此人神情常常惴惴不安,分明心头藏了极大秘密。
      孟天宁心下起疑,只怕楚青是文家派出的卧底,当下忽然道:“不知楚兄为了何故得罪文家?说来听了,也许在下能为你讨回公道。”
      楚青闻言一惊,迟疑着看了孟天宁一眼,眼看他脸上似笑非笑,分明对自己已经起疑,心下大骇,连忙道:“这……不是在下不肯说,不过那段经历太过荒谬。在下说了,也怕被人当作疯子啊!”
      孟天宁一皱眉,沉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楚青犹豫一下,一咬牙道:“其实,是我不小心看到他家一个秘密,从此逃亡天涯。想不到躲了五年,毕竟还被找到。经不是我跳水而逃,只怕难逃文蕴秀毒手!”他一边说,一边苍白了面色,忍不住簌簌颤抖起来!
      孟天宁心下一动,沉声道:“不知楚兄看到他们什么秘密?”
      ——第一次,他听到有人如此形容文蕴秀。难道,在她清雅的容姿下,还藏了什么秘密?
      楚青喘息了一下,竭力忍耐恐惧之色,半晌道:“实不相瞒,在下虽落魄江湖,本也出生书香门第,原有几分酸腐之气,喜欢吟风弄月……有一日,在下和平时一样,月下散步文府后园,却听到隐隐剥索之声。那声音古怪之极,倒有些像……有些像杀猪匠烫皮的动静。”
      孟天宁听得心下大是纳闷——文家门庭高贵,怎么出了杀猪匠在做事?可眼看楚青的脸色沉重之极,分明心头害怕难当,孟天宁一时不便询问。
      楚青道:“然后我忽然听到轻轻喘息之声,似乎是个女子。然后那人若无若无地低语了一句,听不清在说什么,却分明是大小姐的声音!在下听得大是纳闷,要知道老爷、少爷和小姐近日都出门迎战天刀主人,已有半月未归,怎么小姐忽然独自回来,她一个深闺女子,悄悄在后园也不知道干些什么。唉,在下那时也是不知天高地厚,本该猜到,他这等名门望族,就算有甚私隐之事,也是断不该看到的,在下却不该一时好奇,冒然过去悄悄察看。大小姐想是累得狠了,却也没注意到我慢慢走近——”
      他说到这里,声音逐渐尖锐,隐隐带着颤抖,分明遇到了什么极端可怕之事!
      孟天宁听得心中也是微微起粟,皱眉道:“你看到了什么?”
      楚青的声音陡然急促起来,厉声道:“我……我……咳咳……”忽然激烈地颤抖起来,面色发青。顺了顺气,勉强镇定下来,缓缓道:“我、我看到大小姐在小树林中半跪在地上,她膝头上还躺了一个血肉模糊的男人!那人面目一片血肉混沌,身子僵硬,月光下甚至可以隐约看到他手上的尸斑,分明早就死去!”
      孟天宁心下大惊,脱口道:“你……说什么?”
      残月之夜,幽林寂寂,一个娇美女子独自在树林中,对着一具血淋琳的尸体。果然是个诡异异常的情形。
      文蕴秀……到底是个怎样的女子?
      “那一夜冷月如霜,照得分明之极,我清清楚楚地看到——,看到——大小姐正在用手中匕首轻轻在那人身上捣鼓什么,动作异常细致。她手上还拿着一块血淋淋、白乎乎的柔软物事,也不知是什么东西。想必这不是什么轻松的活儿,她全神贯注,一边做事一边累得微微喘息。我愣了半天,方才回过神来!”
      他说到这里,声音忽然拔高,孟天宁的心也不禁紧了一下!
      却听楚青道:“原来、原来,大小姐在用匕首——剥——那——人——面——皮!”
      孟天宁一震,低喝道:“你……胡说!不……怎么可能……”
      那个娴静如水的玉人儿,那个他恨了无数次也忘不了的绝色佳人……
      怎么可能?
      怎么可能?!
      楚青栗声道:“怪不得阁下不敢相信,我……我也一样。谁会想到这妖女是如此人物?可我一下子看明白啦!原来,我看不清那人的脸,只因他脸上的皮早已被大小姐剥下大半,正在慢慢剥除颈部皮肤,是以看上去一片鲜血淋漓,根本无法认出面容。大小姐手上拿的柔软物事,想必——就是那人的……面皮了。”
      孟天宁听到这里,也是心下狂震!再没料到温柔清雅的文蕴秀,竟会干出如此恐怖之事。本不敢相信,可眼看楚青的神情,却又不像作伪!
      他定一定神,忙道:“后来怎样?”
      楚青道:“在下看得心头恐惧之极,不禁脚下一软,弄出响动,大小姐耳力何等灵敏,一下子听到,霍地丢下那张面皮,就单手握着血淋淋的匕首,飞掠而来!月光下,但见她双目冷锐如电,全身浴血,倒如同地狱修罗一般!我只吓得浑身发软,本道今次死定了!正好身边跑过一只老鼠,我情急智生,一把抓住老鼠,将它丢了出去!就听得扑地一声轻响,那老鼠已被大小姐飞掷而出的匕首活活钉死在地。大小姐冷笑一声:‘原来是老鼠。’过去收回匕首,又回到小树林中。”
      这一句话被楚青尖声尖气学出来,倒也有几分像文蕴秀的声音,可听来却是说不出的诡异可怕。饶是孟天宁肝胆如铁,也不禁暗暗皱眉。
      楚青又道:“我缩在大石后面,动也不敢动一下,眼睁睁看着大小姐把那人头颈的皮连着头发一起小心剥落。那情形就如堕入地狱一般,心头害怕之极,就这么一直熬到大小姐剥好人皮,又从袖中掏出一瓶药水,洒在尸体身上,竟把那具尸体从头到脚蚀得干干净净。我这才明白,她何以会在小树林中泡制人皮,想是一则可以避开文家众多侍从,二则化去的尸水渗入泥土之中,再难发现。那一夜,我也不知是怎么挺过来的,眼看大小姐离去,我这才敢连滚带爬的逃跑。之后我回到住处,越想越是不妙:要知道,大小姐何等精明人物,她只要稍起疑心,令人查一查当日文家人等动向,自然不难发现我有月下一游之好,到时候我想逃也逃不掉了!我想明此节,再不敢多做停留,寻个机会随一位堂主放了外勤,半路趁机逃跑。”
      孟天宁听了,倒也佩服他的本事。要知道文家势力颇大,能躲过文蕴秀派人追杀,却是大不容易之事!
      楚青喘了口大气,又道:“我这一逃就是五年,也不知躲过多少追杀。亏我尚有几分小聪明,总算性命还在。可每次追杀,对头对我的行踪掌握得越来越清楚,看来是不成了!这次我被文家之人连砍数十刀,逼得跳河,要不是孟大侠救我一命,只怕我要死得不明不白。”他说到这里,又是恐惧,又是悲愤,忍不住抽泣起来。
      孟天宁听得心惊意动,半晌说不出话来。他凝思一会,评估楚青这段话的真实性:“他要是文蕴秀派出来的卧底,以此人武功,原不足为我所用,难以打入我孟家,也就排不上什么用场。如此白白诋毁主人的名声,对文家并无丝毫好处。只怕此人所言,竟是真的。那文蕴秀实在古怪之极,我不妨好生查证一番。”
      孟天宁忽然想到,也许,这个人正是他对付文家的绝好把柄?
      果然,苍天是站在他这一边的!他的夷光妹妹,毕竟不会白白死掉。
      孟天宁对着漫天乌云滚滚,沉沉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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