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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父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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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哭累了,闹累了,靠着我,睡着了……
或许他心里有太多苦,太多累,太多不为人知或不愿人知的寂寥,以至于在突发了这样的事件后见到我时,是如此的失态。
他眉头紧锁,就算是在睡梦里,也不曾放松,就算大笑的时候,也有深深的儿形皱纹;他身体紧绷着,在睡梦里,也在与“敌人”作战吗?这皇帝怎么当的如此辛苦不安啊!
我就这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直到天亮了。
他缓缓的醒来,定定的看了我一会,像是在努力辨认我是谁,待确定后,挤出了一丝笑容,比哭好看不到哪里去的笑容。
他笑,我可不敢跟着微笑,这是人家母亲的灵堂啊!忙跪正,低头请安道:“皇阿玛吉祥。您累了吧,需要传人伺候您洗漱更衣吗?”
“嗯,你昨夜就这样跪了整夜?”
“是。为太后守灵,是儿臣应尽的。”
“好。来人啊!”一阵“喀喀喀”的响声,又“哗”的一声,非常整齐,我偷眼看过去,跪了两排,大约八个人,是他贴身的侍卫队,怪不得动作干净利落,正暗自赞叹,又听他说,“将太后的梓宫安于宁寿宫。”
宁寿宫?皇上几次奏请太后搬到象征皇太后地位的宁寿宫去住,可太后一直都借故推托,说是在永和宫住惯了,不愿意搬;又说皇玛法的事情还未了,不适合搬;后来遵化也去过了,皇玛法也入土为安了,可太后还是不愿意搬,又说不出什么理由……
我脑子突然灵光一闪,听宫女们背后说起过,皇上登位的时候,太后大惊失色,还说过“居然是我的儿子继承大统,真是想象不到”这样的话,后来好不容易才勉强接受了太后的封号。难道皇上一直记恨在心?所以太后死后,也要让她搬到宁寿宫里“住”几天?目的呢?就为了显示他继承大统的名正言顺?
想到这里,我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好快,他对亲生母亲尚且如此,对别人呢?比如说,我?这个念头一冒出来,就被自己强压下去了:不会,这件事情太后也有责任的,既然他是这样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犟脾气,就顺着他好了,干吗这么硬碰硬。这样实力悬殊太大的对抗,我是坚决不会做的。我一直很乖,一直很乖,他不会对我怎么样的。
正七上八下的想着,他凑近我的耳朵,“想什么呢?这么入神?”
我赶紧拿眼角四处瞥了瞥,侍卫们都走光了,只剩秦守礼和何栓儿两个,他们两个的眼睛和耳朵都是带过滤器的,不该看见的,绝对看不见。于是向他憋出一个淡淡的笑容,“在想,太后脱离人世苦海,往极乐去了。”
“淑儿也参佛么?”
“淑儿愚钝,怎敢辱没了‘佛’字,只是抄些佛经。”我知道雍正这个君王,除了天主教不信,佛教,道教,藏教都信的。怎么敢不顺着他?
“哦?”他眼睛里有些许赞许,“这些东西几千年这么传下来,必是有些道理的。多看些,多抄些,不碍的。”
我垂首作出一副“受教了”的表情。
他话锋一转,“一会儿外臣们都要来,淑儿也累了一夜了,早些回去歇着吧。”我福了福刚要退下,他若无其事的随口说了一句:“十四弟,朕派人去传了,也该到了。淑儿一会劝劝你十四叔,啊?”
我心头一颤,是试探吗?但是立刻答道:“是,皇阿玛!”
在回绛雪轩的路上,一直想着,被剥夺了兵权,脱离了“组织”,软禁在景陵,已经给十四叔很大很大的压力了吧。他现在过来,连亲生母亲最后一面都不能见到,他能不能在这一连串的变故之后,再接受这样的事实呢?他会崩溃吗?他会从此心死吗?那个意气风发的青年,就从此不见了吗?
直到泡在放了牛奶鲜花的大澡盆里,我还在想着。真是头大!我是不喜欢十四叔,可也不讨厌。要我眼睁睁的看着一棵原本生机昂然的参天大树一点一点枯萎死去,却也是于心不忍的啊。
但我又能做什么?劝皇上饶了他么?怕是反而害了他;安慰他开导他让他在软禁的日子里不失去生的希望?我没那个口才更没那个本事。让他明白什么是“知足常乐”?算了,我连自己都说服不了。我到底能为他们兄弟做些什么?
泡了个澡,觉得舒服多了,差金秋拿我改良过的“旗袍”来穿,金秋颇多怨言,一直在说,那个汉服不像汉服,旗服不像旗服,袍不像袍的东西怎么能穿?胳膊腿都露在外面云云。我对她瞪了眼睛,才乖乖的拿了一件白色底边单绣了一朵蓝色荷花的旗袍过来。
原本的旗装一层层一件件,每天穿的繁锁又闷热,想做现代式的家居服吧,又怕太显眼让人说。其实身上这件真的是我的得意之作啊,绝对的古今结合。正宗的上等绸缎,脖子,胸前,腰腹,臀部,完全都是按照我的尺寸做的,多一寸嫌肥,少一寸嫌紧,而且下摆的长度只到小腿,袜套正好遮住裸露的部分,然后两侧略微开衩至膝盖,既贴身又舒适,不会影响身体活动。袖子那裁掉了点,只露了小臂在外面。唉,就是如此,已经让她们大惊小怪的了。
我穿上改良旗袍,在我最喜欢的秋千上坐定,就等十四叔来了。却见采薇采蘩两个一人拿了一块布料,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我头都晕了,大声问道:“你们干什么?!”两个小妮子诺诺的不作声,我一想,定是这两个丫头觉得我肉露太多,又不敢明着跟我说,只好帮我遮掩遮掩。我又好气又好笑,挥手叫她们都下去,一个人轻轻在秋千上前后摇晃起来。(采薇,采蘩,采萍和采轩四个,都是新近入宫的小宫女,我说人手够了,可皇上还是分了四个给我,说是多些人照顾我,更好些。我看是多些人监视更好些才对。)
阳光亮的刺眼,我面对太阳,微微闭上眼睛,眼睛里一片红红暖暖的,很舒服。有一个什么细小的东西在我右胳膊上动了两下。我睁眼一看,原来是八阿哥福惠,正伸着食指,在我胳膊上一下一下的摸着。
好些日子没见到他了,我一把把他捞起来抱在怀里,亲了一下,“怎么这么些日子都不来看你淑姐姐了?又粘上别的什么姐姐了吧?”
小家伙被我逗的直摆手,“才不是呢!”
他依偎在我怀里,撒娇地拿起我的辫稍,在手里绕着,“我这些日子生病了啊。搬到宫外去住的。前两天才好,刚搬回来,就来找淑姐姐了。好些日子没见了,你想我不想?”
“想!当然想!”我点着他的鼻子,随口问道,“你生什么病了。”
小家伙抿紧了嘴,一直摇头,一直不说。
我看他消瘦了不少的小脸上出现了一些小小的麻子,于是问他:“你生痘了?”
他大惊失色,捂住我的嘴巴,左右看了看,“淑姐姐你可不能告诉别人啊!我现在已经好了!”
我微笑着点头。
“你上次让我分的桂花糕啊!我会分了啊!”小家伙一脸得意洋洋。
他急忙拉我进屋,小身子都快贴到地上了。
“你看啊,就是这样!”他拿一块桂花糕,在上面比划出一个十字,然后又横着比划了一下。
“看!是八块吧!”
“是啊,八阿哥真聪明!不过,”我故意逗他,他脸色一下从洋洋得意变成惴惴不安。
“是你自己想出来的么?”小家伙立刻像泄了气的皮球,喃喃不说话。
我看他这个表情,不忍再问,但是又实在好奇,继续问道:“是谁想出来的?”
小家伙嘟囔着说:“四皇兄。”
弘历?将来的乾隆皇帝?怪不得他评价自己“十全武功”呢。
跟福惠又玩了一会,慢慢套出来,四阿哥,也就是弘历,住在乾西二所,福惠住在乾西一所,就让嬷嬷带他回去了。心里盘算着什么时候创造一个机会跟四阿哥弘历邂逅一下。
就听采萍进来说十四叔到了,正在前厅等我。
心里一下子紧张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