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华九天》酒瑟

4、两仪还自音尘归（三）

　　“彦卿……”十五年，褚后有一肚子的话，原以为三天三夜也是讲不完的，没想到，千言万语，竟凝结为了一句哽咽的轻唤，未执手，仅相看，尚自无语凝咽。
　　“王后娘娘，不必如此，公主已经回来，您和公主以后，来日方长。”小影轻声附道，与骆芜桑一起长大，她深知她不善处理这种事情。
　　因着小影此言，褚后方注意到这个永远默默跟在骆芜桑身后小姑娘，双眉似山如黛，一双眼睛尤为水灵，一看就是那种惹人疼爱的孩子。“这些年，你一直陪着公主？”
　　小影低眉，“回王后，是。”
　　“诶，这些年，难为你了。你是骆家的人？”褚后声音中含着一丝怅然。
　　“回王后，小影从小被带上骆家，并非本为骆家人。”声音平平淡淡，甚至没有一丝情感，冷冰冰的像是在叙述一件与自己完全无关的事情。
　　“哦，原是如此。”话音一落，整个宫殿里都安静下来，四人各自都无言。
　　相处十余年，骆芜桑自然知道，小影原来的家是小影永恒的禁忌，遂也不多言。
　　沉闷的令人窒息的安静，每一刻都在褚后的心头剜上鲜血淋漓的一刀，一刀一刀的，血流不止，鲜血淌尽了她十五年的亏欠，也淌尽了骆芜桑十五年的冷漠。
　　良久——
　　还是褚彦谨先打破这份死寂，“小妹，你恨父王吗？”这个问题，他一直想问她，即便他在她的角度，恨，也应当。
　　“彦谨！”褚后惊呼！诚然，这个问题，她一样想知道答案。然而无比的渴望、无比的害怕相伴，万一答案是——
　　“母后，你让小妹说。小妹，王兄想知道你的心里话。”澄澈的双眼满是真诚与温润。
　　褚后稍稍整理适才的失态，又恢复了那份雍容，“彦卿回来就好，其他的都不重要。”
　　“王后，其实公主是——”小影也出来解围。
　　正当三人争执推搡时，骆芜桑淡淡启唇：“不恨。”
　　“彦卿！你——这——如此——”精致的凤眼一角闪着一珠晶莹，语无伦次间含着些许哽咽。
　　“如此——就好。”褚彦谨眸间闪过一丝复涩，“姬丞相，还在书房候着，母后，儿臣先行一步。”
　　“去吧，莫让丞相久等了。”褚后的脸上依旧是雍雅的笑。
　　褚彦谨踱步离开毓坤殿，其实并没有什么姬丞相在候着，他不过是不想再留在那里，那里的气氛低沉的让人窒息。
　　唇间滑落一抹嘲讽——小妹，无爱就无恨，是吗？
　　而后不久，褚后也离开了毓坤殿，女儿大了，由不得人了。巨大的无力感深深的攫取了她，甚至像是要把她吞没。她已经失去了彦枫，不能再失去彦卿了。
　　稍晚些的时候，骆芜桑因着适才听褚彦谨话中的“姬丞相”，这人，她倒是有所耳闻，也并不是很熟，便打发了临汐去仔细查了查。骆芜桑和小影简单用了些晚膳，正等着临汐的回禀时，太子妃悦和小王子褚缙岚突然来拜访。
　　“姑姑，姑姑。”老远就听见了褚缙岚的声音的，咿呀的童稚声清脆叮咛，霎是好听。身后还有美丽少妇，甜甜的吴侬软语，“小心，慢点。”
　　骆芜桑轻声低问身后的小影：“这是褚彦谨的太子妃和儿子？”
　　“是。太子妃悦为人安静贤淑，深得宫中之人喜爱，小王子褚缙岚是现在唯一的小王子，才四岁，更是深得宠爱。”知道这些话对骆芜桑来说，更会引起心头的不悦，但是她还是照实说了。
　　“原来是这样啊。”听骆芜桑的口气，无悲无喜一样。
　　“扑——”一个软软的肉球撞进骆芜桑怀里，“嘿嘿”一笑，肉球从她怀里机灵般抬头，道了一声，“姑姑。”
　　小影不禁汗颜，这虽说是亲姑侄，但也不带这么自来熟的呀。
　　“小孩子，调皮惯了，彦卿莫怪。”骆芜桑细细打量了太子妃悦，淡妆素雅，额际的些许黄花，更称出典雅瑰丽。日后，母仪天下不是什么难事。
　　“无妨。”骆芜桑漫不经心的应道。
　　“姑姑，我们去里面说。”褚缙岚非扯着骆芜桑进殿说话。边走边说，“姑姑，姑姑，外面好玩吗？缙岚也想去外面玩玩。父亲都不让。”小嘴嘟得，可以挂油瓶。
　　诶——芜桑向小影投去一个求救的眼神。
　　“岚殿下，小影姑姑带你去玩，然后慢慢和你说外面的事情，好不好啊。”小影蹲下来和褚缙岚细细说。
　　“娘？——”褚缙岚回头探寻悦的意见。
　　悦知道，小影是故意支开缙岚的，便点了点头，让小影带缙岚去外面玩，“去吧。”
　　看到小影和缙岚走远，骆芜桑才起言：“是褚——王兄让你来做说客？”默默倒了一杯茶给悦，开门见山直说了。
　　悦也不否认，“你很聪明，谨也只是关心你，这些年，在那里——你过得好不好。”他们想知道的，也只是如此而已。
　　“那里？！”芜桑放肆一笑，仿佛听到了最好笑的事情，“那里？那里是我十五年的家，天下皆知骆家二少最最疼爱的就是我这个妹妹，你说，我过得好不好？”展眉反问，字字绵里藏针，暗含讽刺。
　　“”一句话，就让悦无言以对。十五年来，他们这些血肉至亲什么也没有做。“如此——甚好。”柳烟眉下弯——
　　彦卿，太过犀利！
　　是她之幸，也是不幸。
　　温热的香茗握在手中，悦却觉得是隆冬的寒冷。阴森的冰冷爬上脊背，“彦卿，无论怎样，谁也代替不了血肉至亲，母后已经失去了彦枫，再也承受不起任何伤痛了。”
　　“呵。”芜桑冷笑，这个伤痛也是她自己造成的，怨不得别人！

　　入夜
　　芜桑屏退了毓坤宫全部宫娥，就留下了小影和临汐二人。留着一盏孤灯，临汐向芜桑回禀全部关于褚姜丞相姬修的事情。
　　“庚寅七年”临汐把关于姬修的事情慢慢道来，所有的事情都印在了临汐脑中。任何写下来的白纸黑字都有可能在将来成为致命的利器。

　　“是。”临汐毫无置疑的应道，又如风一样飞走，似从未来过一样。
　　微微整理一下心情，芜桑慢慢道：“小影，带上东西，去花园凉亭。”有些事情，越是空旷的地方越好。
　　“好。”生硬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