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盛夏与苦痛笑颜》polar bear

6、不觉花开 １

　　不觉花开

　　楔子

　　还记得当年花光潋滟和你手拉手。
　　还记得当年天真烂漫不知愁。
　　还记得他曾笑着问她蝴蝶去向何处。
　　还记得女孩子不断摇头说不知道啊不知道。
　　当时他跑跑跳跳，阳光纯洁云朵美好，当时她跑过花树回头望。
　　后来他落在后面追不上，后来她安静伫立翘首等候，再后来凤凰花落纷然如雨，他已经远远走在前头追也追不上。
　　于是时光定格在他跑出视线的那一天，然后谁去了远方，谁没了踪迹，谁一次次回头张望，也只是满目荼蘼看不到踪迹。
　　最后花又一次开遍全城，她会不会在远方突然想念，他会不会去看今年的花，他和她会不会在目睹了又一次被点燃的大片大片的温度之后……
　　抬起头绽开一个离散的笑。
　　远目那些不再年轻的花树，又一次不倦的盛放，只是那些各奔东西的人，已经不再会准时发觉，花开得像当年一样。

　　１

　　记忆里第一次花开，是在刚上小学那年，那时候天高云淡到根本不知道未来是什么，同住在一个宿舍的大人们常常一起在院子里乘凉，一起说这家的老婆和那家的孩子如何如何。
　　其中说得最多的，自然是两个刚刚迈进学校的孩子，旧时单位分的房子，其中大部分是老职工，终于这个院子里又有了新的生命，１号楼三单元的所有人家仿佛一夜之间多了许多活力，尽管那两个孩子还什么都不知道。
　　税务局处长的儿子、科员的女儿，在平时冷清的大院里阳光忽然光顾的角落里嬉笑奔跑，无论是来回转圈或你追我跑，都笑的大声而嚣张，那些声音完全可以响彻云霄，在原本色调冷淡的画面里撒下一层光。
　　隔着一道后来看来不怎么高的围墙，外面的世界每天都有变化，这个院子里的笑声和聊天又能持续多久，没办法让阴暗高大的植物开出花朵，那些树上始终什么都没有。
　　然后每个没有光线的小窗户里面的职工和家属，开始或多或少的关注那两个还天真的孩子以后会怎样，于是处长开始按着儿子的肩膀让他一遍遍写自己的名字，科员开始教女儿一加一等于二。
　　第一次走出这个院子，男孩赵欣然慌忙地跑过窄小街道，环绕着并未开花的凤凰花树，稚气地喊着菲菲你在哪，然后不远处的女孩莫菲菲手忙脚乱地往过跑。
　　他笑着问菲菲你怎么没在这儿等我，不是说好了吗？
　　她喘着气说以后再也不会了。
　　后来的几年里赵欣然和莫菲菲每天都在愈发粗壮的花树下面等着晚来的对方，当他们不怎么利落的穿过那些浓浓绿荫和班驳光线，时间也一分一秒悄悄地走，路口新开了一家小店，或者谁家的窗户玻璃被人打破，他们都一起发现一起看到。

　　２

　　当他们长大到开始昂头看那些原本高不可攀的花树，刚好是小学三年级的暑假，七月份开到荼蘼的凤凰花，绵延在当时湛蓝的天空和整条街道，他们还不知道城市里其他的地方花开得更好，就已经知道大人们也在观察他们的一举一动。
　　当莫菲菲因为期末考试的成绩在班级里垫底，而赵欣然却得到了几近满分的卷子，大院里乘凉的老人开始在喝茶的间隙有先见之明地说处长的儿子就是争气，而科员的女儿长大了还是科员。
　　那天赵欣然不明所以的从爸爸手里接过当时还很不普及的电动玩具，而莫菲菲却记得那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掉眼泪。
　　赵欣然把电动玩具拿给可能会等在凤凰花树下的莫菲菲，扬起笑容的他清楚地看到莫菲菲脸上分明的泪，他把玩具仍在一边问她为什么哭了。
　　莫菲菲只是一次次反问他……
　　为什么所有的大人们突然不喜欢她。
　　赵欣然把电动玩具塞进莫菲菲的手里，安慰她说不哭不哭，那些散落的声音随着时光越来越温柔，直到那个电动玩具成为某个女孩子生平第一件秘密收藏，尽管始终躺在昏暗的抽屉里，却一直提醒着她曾经有个男生陪她哭泣。
　　那时侯小男孩手足无措的安慰，小女孩竭力停止哭泣，还有风里吹过的淡淡花香，一直漂浮着一直环绕着却仿佛遥远的笑声，最后莫菲菲指着高大的花树说：“如果你给我摘一朵花，我就不哭了。”。
　　她从来不记得当初那个男孩是不是帮他摘到了那朵遥远的花，可她从未忘记在那个花开的时节里她不止息的笑容和赵欣然不倦的陪伴。
　　以后的几年，花仍然如此繁盛，漫天云霞似的掩盖了所有不开心，轻柔的掠过小男孩逐渐挺拔的身高和小女孩的笑颜，那些植物无声的生长，在这个深深巷子里的单位宿舍，时间仿佛凝滞。
　　当他们看到报纸上一次一次的报道哪里兴建了高楼大厦，玻璃盒子一样反光的建筑仿佛比那些童年的花树更加高不可攀，于是所有人静静的呼吸，没有人留意老人多了白发，中年人有了皱纹，两个孩子渐渐长大。

　　３

　　初一。
　　是他们第一次分开，成绩优异的赵欣然考取了重点中学，而莫菲菲却在升学率很低的学校就读，那天女孩笑着对男孩说：“你看，我早就跟你说过，你给我补习那些数学，根本就没用，现在你还跟我一块上学吗？”。
　　她嗤笑着略带讽刺，赵欣然还是像当年一样，微笑着安慰说：“怎么不能一块上学，要不要我高中考到你们学校？”。
　　那一瞬，女孩眼底飘过一阵哀伤，如同骤然聚积的乌云，在这个已经晴朗了很多年的天空撒下大雨，只可惜那些花光太眩目，迷惑了男孩子和女孩子，谁也不知道对方在想什么。
　　所以赵欣然一辈子也不会知道，那天起，讨厌数学到极点的女孩，开始在每一个深夜拼命学习，连平时嫌她懒散的父母都深深惊讶，甚至担心她是不是受了什么刺激，直到全班第一的漂亮考卷递到父母手里，他们一个劲地夸她乖了懂事了。
　　当时她又一次没说出口，懂事就是这样吗？那我情愿永远不懂事。
　　为什么他笃定我考不到他们学校？
　　为什么跟我用你们？
　　为什么在每天必须分开的路口坐我上不去的公共汽车到我去不了的地方？
　　她把那一季飘落的凤凰花瓣狠狠留在视野里，心里一遍遍回想，为什么此次花开会血红到让人不敢抬头看，又是谁偷走了院子中央那不常见的几缕阳光，老师同学再多的笑容，为什么只能把天空渲染的一片阴暗。
　　暑假第一天，她从他身边经过，看到他和另外几个男生愉快地谈篮球、谈学习、谈梦想，什么时候自己没办法拥有他所有的话题，穿过几个背影的目光，和他永远明亮的眼睛对上，赵欣然一如既往的微笑，对莫菲菲说好久不见。
　　莫菲菲在那天的傍晚，等在男孩子家门口，楼道里有点阴暗，隔着蒙上一层尘土的玻璃，外面的凤凰花开到荼蘼。
　　碧绿枝桠间盛开的绒花，软绵绵的让人想到依靠过的怀抱，从时光长河里缓缓流淌过的每次花开花落，淹没了所有尘嚣，残忍的冲走那些说不出口的想念，让站在溪流一端的女孩永远等不到对面的玩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