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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夏日祭礼 2 ...


  •   4

      如果说,贺小言还记得她即将十七岁的那个夏天最深刻的是什么。
      她一定不会说九月开学升上高二,而那个叫林寂寂的名字,也不会第一时间跳出来,那段时光只留下了一大片斑斓潮湿的意象,如触感柔和的织锦锻,华丽细腻。
      弥漫着某种气息的教室里,尽管她当时不很明了,仍然隐约发现歪倒向一边的水壶,角落衣架上的衣裳,还有少年们仿佛永远持续的笑,都是永远闪着光的轮廓,幻化成微风流淌。
      闭上眼呼吸就可以捕捉到,那一种少年少女特有的体香味道。
      而林寂寂,无疑是那片班驳光点里,孤独者最珍惜的赐予。
      其实友情并不牢固,三番两次的升学和转校,贺小言与林寂寂都感觉跌跌撞撞,能全身而退就不错,朋友,只会在初中高中相隔几条街的距离里,凋落成玫瑰花的灰烬,在指尖滑落。
      所以,人在繁华街市上默然行走的时候,忽然抬头看到的那一缕光,谁都会竭尽所能去抓住,年少时尤其如此。
      贺小言就这样抓住了林寂寂,当然她不排除,男孩子眼睛晶莹的渴望。
      六月初的某个午休,贺小言在满目日光散落的时刻,挽起身边林寂寂的手,两个人都略微促狭的笑,但却很真挚,她轻声问他那天干吗那么着急回家。
      他又笑了笑,伸手拨开额角的碎发,声音低沉。
      “因为我爸爸,他不会愿意我晚回去一分钟,可能你父亲不会这样。”。
      他并未说得很明白,但就好象他提到那两个字时薄透衣裳下的身体轻颤,笑容突然被水雾纠结般的勉强,贺小言暗想,在那双一直沉静的眸子里,父亲是怎样的形象。
      然而,夏日最后几天的阳光永远让人眼盲,当她拉着他的手走向操场,两个人的脸,又好似突然强劲的音符,演奏出某种肆意的愉悦,那是一连串最明亮的滑音,在琴键上悠扬。

      5

      转眼,贺小言清楚记得那是她遇到林寂寂即将满一年。
      贺小言开始频繁求助林寂寂会考该复习的内容,林寂寂的钢笔尖轻轻滑过微黄纸页,把要点画出来,小心翼翼地避免了所有不必要的内容,然后揉揉眼睛喘口气说这样是最轻松的方案。
      微笑一直持续到春暖。
      那天他们俩并肩做在白粉砌的凉亭底下,抬头是未开的紫藤花,林寂寂侧过头眼神湿润仿佛看远方,贺小言笑问在想什么,他说明年夏天这里的花是不是会如电视所演绚然盛放。
      贺小言在浮云之下微闭着眼。
      夏夜中盛放的紫藤花,满天繁星,林寂寂心里在想什么她隐约猜到。
      下周一贺小言手中的明信片蝴蝶似的颤动,上面是梦幻般的淡紫色。
      上面黑体字写名标题。
      夏日祭礼。
      林寂寂微笑着看。
      当上课铃响书页翻动出缭乱微忧的心情,贺小言感觉她和林寂寂之间的轻声吐露的每一个字都或多或少沾染上春日的朦胧,和淌过或没淌过绿水一样,欣喜而捉摸不定。
      可是那天,林寂寂突然在原本很含糊的水面投下石子,于是微波荡漾着,贺小言的眼神不自觉轮转,斜斜的看着黄昏楼道里伫立的男孩。
      他说。
      “那,以后每年夏天都去看看紫藤开没开,好不好。”。
      “你说什么?”。
      “我说去看紫藤。”。
      “那个每年,是什么意思。”。
      林寂寂悠然叹息,两张脸被夕阳浸染得光亮微醉。
      林寂寂就在那样一个光线凌乱,满地残阳的下午,轻轻说了一句不再那么含糊的话,直到很久以后,他们每天放学时约见的电线杆丝毫没变,那个落日满窗的走廊,仍然寂寞的反着光,在光线尽头,是通向操场的楼梯,一阶一阶。
      黄昏里的树都微微偏向左边,有两个人曾和微风一起跑过。
      谁还知道?

      6

      夏天转眼来到。
      校园和眼界所及都染上倦怠的深绿,盛夏里声音烦乱,在教室人声鼎沸的某一天,林寂寂穿过重重座位伸出邀请的手说今天晚上XX街有优惠活动,问贺小言去不去,贺小言当时并未预见,那会是焰火最后的升空,无庸质疑,那天当两人都在彩光流溢的商店门前会心微笑,用生命去营造想象的焰火就拖着最旖旎华丽的彗尾消失天际。
      她后来想,如果再有一次,她会把林寂寂被彩灯照亮的脸上每个细微的棱角深深埋进心里,而不是沉浸在欢笑声中,纯良无辜地笑。
      数周过后。
      第一节课的老师走上讲台一如既往,贺小言惊觉原本座在第三排地五个和自己近在咫尺的林寂寂并没来报道,课间询问老师,得到的答案是转学了。
      当时她有种冲动想直接喊一句为什么不告诉我。
      但心里突然说别傻了,在老师看来自己对于他,什么也不是,对他转学与否,大概并没必要知道。
      然而贺小言永远都不会知道,林寂寂的父亲办好去重点校的转学手续时脸上那种向全世界宣告的光芒,她更不会知道,林寂寂人生中第一次的抗拒是怎样湮灭,怎样无法得偿。
      当林寂寂刚说出我不想去那么远的地方,在这儿也不错,他就被一个生硬的耳光打断,摔在硬冷的地面上,他站起来,自嘲微笑,眼光飘远,这一次,和以前一样。

      7

      贺小言十七岁的夏季。
      她如往常背着双肩包脚步沉重走向学校,只是这次是高二升高三的暑假,她在想,度过这个悠长假期之后,浮生中静默云朵似的平静日子,还能有多久?
      九月之后,将是个拼命到不需要记起的年月。
      不需要记起任何一张曾经粲然的脸。
      铃……铃……铃……铃……铃……铃……
      骑自行车的人悠然加速,转过某条街道突兀的弯。
      贺小言抬起头,穿过重重碧绿的阳光在叶片之间闪烁不定,依然耀眼,马路另一边宛如河对岸,她眼睛疲劳地扫过所有景物,夏天的光影缭乱。
      十字路口对面,穿白衣服的少年。
      贺小言突然如琴键上最强劲的音符般升腾起笑颜。
      “林寂寂!”。
      寂寂……寂寂……寂寂……
      行人漠然而嘲讽的回头,声音焰火似的散落。
      那个背影意识到什么,回头,贺小言在阳光尽头看到一张不认识的脸。
      结业式后空旷的教室。
      下午沉静的日光无力的被浮云遮住脸,贺小言在窗边探出半个身子,操场空无一人,眼前的枝桠哗啦啦啦随着风发出声响,视野通透明净,没有遮挡。
      四下里静穆寥落。
      能听到心跳。
      贺小言轻声叹息,那样子很像她所认识的林寂寂,那时候,他就已经是这样忧伤了吗?
      他现在,会不会就低着头走在某个城市的街道上?
      这个夏天,终究是最悲伤的祭礼,悼念的,是少年未成长的生命。
      只因爱是懂事以前腾空的光芒,长大以后,就不可触摸,不再鲜丽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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