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凉盛夏与苦痛笑颜》polar bear

16、白鸟 ６

　　１５

　　我的十七岁生日在高三寒假到来。又是一个纯净的蓝色天空、惟独身边缺少了那个叫小蓝的女孩，她现在谁也不理了，我和夜夜一起在离河尽头入海的港口上看着深蓝色的浪涛、冷风吹进厚重衣服的领口，他和我近距离地站在海边，视线随着浪涛起伏，小型货船在海面上留下一串零碎的白色浪花，无声地消逝在略带海腥味的风里。
　　直到我发现有熟悉的温暖握住我在冷风里逐渐变凉的手，为我戴上一个十分合适的银戒指，那个我已经遗忘、他却还记着的戒指。
　　我和他一起津津有味地看着曾经目睹了无数次的日落，从来没意识到那些散落在记忆里的情节、体验过无数次的情节，在前往下一段岁月之后，会时时提醒着我们，为何当初没有把所有的怦然心动，再从头到尾多经历几次。
　　天完全黑下来，思绪随着河上飘摇的光影变得悠远，本来以为还像昨天一样的事情已经彻底成为回忆，心中计算着有多长时间没和他一起看落日，没听他弹琴，没再看到那双深深望到心底的明眸，不经意地有点惆怅。
　　身边响起他悠扬的琴声和我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歌唱，他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听着飘散在音节里的情感和心意，没有听过他唱歌的我，听着他单纯又略带沙哑的嗓音仿佛不断复诵着一段不言自明的誓言，没有吐露一个字，却善意地表达在简单的生日歌里。
　　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生日快乐……
　　最后，那天晚上他婉转地轻吟浅唱，我所有的快乐都默默地随着流水的方向在空气里回响，然后他的眼睛和生日快乐，我手上的戒指和不停地笑，都沉淀在如水的记忆里，模糊掉了当时的表情和说话，只留下了无言的默契、简单的快乐祝福。

　　１６

　　夏季学期充斥总复习时老师慷慨激昂的演讲、还有每过一天就多做了几十张的卷子，我有那么一两个月几乎就没见到夜夜，小蓝因为快要高考变得更加暴躁，直到一个连续四节课不停地作题，然后又宣布要加课的下午，我没好气地问她为什么对我发火，她终于一口气说完了堆在心里的话。
　　她当时连续不停的说，我脑子里一阵阵地嗡嗡声，根本没反应过来她说的是什么，但却在她不停歇的声音和溢出的泪水里明白了一件事。
　　她喜欢的人，会对那些写满了好感的粉红色信纸不屑一顾，只是因为他是黎刚，喜欢了我许久，却从来没让我动心的人。
　　我想小蓝大概也不清楚自己在说什么，在闷热的天气和恼人的试卷翻阅声里，慢慢滋长却得不到回应的曲折感情，总会有爆发出来的一天吧。
　　晚上把这一切告诉夜夜，他停止弹奏，低头不说话，当时我不明白他为什么沉默。
　　跟他说考上大学假期也会回来看我父母、还有就是要来看他，跟他说离得再远也不会忘掉他，我微笑着说出来的、轻松至极的承诺，当时并不知道有多么傻，而他也虔诚地点头，对我的话深信不疑。
　　高考从考场出来看到了小蓝，她一句话没说地转身，我也同样不回头，心里期望着在我没走远的时候她能叫住我，结果只是徒劳的想象，放榜那天和中考放榜差不多，尽管我拿到了录取通知书，还是去学校看看那些同学的去向，还要领回一些东西。
　　黎刚和以前一样是全校第一，只是看到我不再刻意地躲闪或是表现，脸色沉静自然，如果小蓝表白时他对我能这么无动于衷，小蓝也许还是快乐随和开朗。
　　明明了解笑脸不可能永远存在，流泪始终无法避免。
　　还是会疼痛到不知道该像小孩子一样尖叫或者如大人所言的不哭不闹。

　　１７

　　离家前往陌生的城市，我看着每一条和小蓝、夜夜、想得起来想不起来的人一起走过的街道，预见着深绿的树叶在下一个秋天必然会往下掉，没有任何努力地任凭车子抛下荡漾的思念、缭绕的余温，驶向我不认识的地方。
　　大学的第一个寒假我自以为是用功学习结果没回家乡，漠视了夜夜发给我的一封比一封长的信件，第一个暑假我因为患上流感倒在医院错过了已经买好的火车票，第二个寒假回家过年，发现春晓福利院的原址变成了某个单位的宿舍楼，在以后的每个假期都极力寻找夜夜的踪迹，却没有任何去向。
　　大学毕业回到家乡看着我成长的城市没有多大变化，那些货船依旧川流不息，白色的泡沫伴随着海浪一次次敲击堤岸，中学时逛过的商店，老板没多大变化，老了几岁我看不出来。拿着证书应聘到小城市里唯一一家精神病院，看着老旧苍白的楼房上雨水流过的墙壁，还有阴影里的消毒药水味、病人时不时传来的哭喊……
　　阴冷的松树下面，我总能碰到一些面无表情的医生和护士，其中在我科室的护士高深莫测地对我说：“张医生，在过几个月，您就和我们一样了。”。我晃晃头不置可否，觉得在这里时间仿佛停滞，任凭拿来消遣的娱乐新闻封面如何灿烂华美，也被镀上了一层冷色。
　　让我想起了那个福利院，至少那里还有夜夜不会褪色的笑意，这里只剩我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