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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念痴 ...

  •   悬崖上的风已经这样吹了多久呢?
      槐破梦重新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漫天的星辰,和弯弯的月亮。那个白色的身影抱着或天戟坐在他身边,山间的风吹着披风用力的飞起,再孤独的落下,或天戟幽蓝的金属光泽映在他脸上,与月光混在一起,冰冷得发亮。那少年的脸庞如此精致,连皎洁的月光也只落为陪衬。
      或许是不知道他已醒来,殊十二并没有看着他,而是只望着天空,一动不动,静默的像尊雕像。从别处看来,华服少年仰着头,侧着脸,凝视着不知何处的深蓝绒缎出神。脸颊上,有一滴泪水状的彩绘,像是内心深处隐藏的悲哀具现于外。此时,槐破梦只看见他银色的那滴泪痕与或天戟一起冰冷的闪着光,像是滑落了无数时间,却永远不肯真正落下。
      冷,为何如此之冷呢?
      这是过去了多久?自己的最后记忆应当停留在魂归幽冥中,自己明明已经死了……如果记忆并未出现紊乱,应当是……
      但现在新鲜的风带着草木清香正吹拂而过,月亮与星辰都悬挂在天空,光照进眼睛里,并不是那无尽的黑暗世界。同样的天空,美好的不像真实的夜晚,究竟是命运的眷顾,或者只是时间偶尔轮回的错误幻觉?
      他的第一声吐息,惊动了殊十二。
      或天戟上的链条发出抖动的一声,随着链条摩擦的金属声,寒光闪过,他倏地急转过头。
      有一刹那槐破梦疑心这并不是殊十二,他刚刚回过脸来的时候眼睛里并不是自己记忆的那个孪生子,那样的忧伤、急切、愤怒、无奈、叹息……与他并没有印象的,或许可称之为惊惶的情感。他记忆中,殊十二的眼神中是三分怯懦,五分忧郁,二分执着。
      复杂的情绪在殊十二蓝色的眼中拧在一起,拧得纠结错综,拧得如一股无形压力,压得槐破梦有些喘不过气来。他很久没有与殊十二说话,这压迫力压得他感受到自己如果再不开口,就要被压得陷进地里,穿破这百丈的山崖而坠了。
      然而,说什么呢?
      “哼……”其实槐破梦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说这个字,或许是他的潜意识中,在他原有的记忆里他与殊十二说的最多的就是这个字了吧。
      “哼,我的好小弟。”
      “哼,我槐破梦有很多个兄弟,就是不要你殊十二。”
      “哼,你要是当我是兄弟,就帮我……”
      就帮我什么呢?
      那些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又恢复成槐破梦最熟悉也最讨厌的那种:举着一手滑就会打死人的或天戟,却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看着自己,好像雨天里被淋湿了蓬蓬毛的小狗,有这样武力值的可怜巴巴的小狗么?
      真是让人厌恶。
      接下来,他一定喊“破梦”吧,槐破梦想,在记忆中,他就是这样,重复着那样的台词,重复着同样的事情。他总是喊着“破梦”,然后就被自己打断对话,不愿再听下去。

      殊十二却并未像他预期的那样。他只是立起身,垂下眼看了眼槐破梦。“先回家吧。”
      那声音平淡得让槐破梦疑心这是别人假扮的,他没有关心的来探自己的额头,也没有激动的落下泪来,更没有抓住自己讲一堆爹妈大哥全家福的道理。
      槐破梦依旧躺着,没有反应过来,不,殊十二不是这样的……
      他并不知道,殊十二已经很累……很累,累到不想讲话,累到筋疲力尽。
      一张一模一样的脸降临在他脸上空十公分,殊十二的眼睛睁得像只炸毛的猫,对视数秒之后,槐破梦眼前一黑。
      接着是失重和眩晕感,再接着是看到了玄舸的柱子与顶——殊十二直接把他扔上了玄舸,自己又跑去立在船头,既没有扶他,也没有再多一条关心的语句。殊十二也是会生气的吧……比如那次、又比如那次、或者比如那次……
      “破梦,我曾说过不想让你离开我身边,并用力的去靠近你,却只是让你离我越来越远……乃至于长久的失去。因此从现在开始,我绝不会再请求你留在我身边。”
      殊十二的话让槐破梦心里一怔,尚未完全消化掉话中的信息量,说话的人突然转过身来。月光只能铺在他的身后,戢武战甲的水晶与银色的或天戟映衬下,殊十二流露着从未有过的陌生感,这是槐破梦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冰冷。原来刚才那些冷的风,冷的月,冷的金属寒光,加起来也比不上此时的半分。
      “你是吾从幽冥赎回的半身,从现在开始,吾绝不会允许你再离开身边,我的好小弟。”
      巨大的玄舸是母亲所遗留,此时从隐蔽的地方起飞,在昏暗的夜里惊起一树寒鸦。这是一艘奇妙的船,以名为“燃晶”的奇异燃料驱动,感应王气行驶,某种程度上也许可以称为认主。因此玄舸虽好,却唯有殊十二可以驾驭。

      剑之初隐居之处的碎云天河就在前方,随着玄舸的接近,逐渐听到水流潺潺声。
      在短暂的共同生活的日子里,这声音曾经让槐破梦暴躁。明明是很悦耳清脆的声音——可为什么要待在这样隐蔽的地方,听着这一成不变的声音?他向往江湖,他有自己的梦想憧憬,来自戢武王的血液决定他不愿意,也不可能如一个普通人一样庸碌一生。然而,江湖带给了他什么?付出过,努力过,意气奋发过,失落低迷过,最后再回首时,竟满满的全部只剩下了遗憾。那些遗憾堆积成深深的沟壑隔在江湖与碎云天河之间,到最后,就连回到这有些许陈旧的、安静的地方也不可能了。什么胤天皇朝又如何呢?什么槐皇又如何呢?什么霸业,又如何如何呢?多少皇朝,最后只是一付烟尘啊。意识最后陷入黑暗中时,槐破梦绝望的伸出手却再也碰触不到任何实体,那时他才真正明白,碎云天河,父亲,兄弟,是多么想要真正抓在手里的东西。

      “破梦,咱们到家了,父亲一定等了一夜。”像是被感召,殊十二的声音又回复了记忆中的温柔,带着一点怯,这曾经是槐破梦最讨厌的——你不能抬起头,高声点讲话么?不过现在,相比较刚才的阴沉,这语气是正常多了。他说得笃定,想必将要与自己回来这件事父亲也是知道的吧。
      “殊十二,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么?”槐破梦起身,想要动手却发现琵琶不在手边,只好摆了个质问的姿态,有意不看下方,挑衅的望殊十二一眼:“我听说妖后是非尸流,想起自己的过去就会消亡。我明明已经命火全熄,魂归幽冥,要是僵尸活死人什么的我可不做。”惧怕死亡,但更惧怕无知的活着。

      殊十二摇摇头,走近他,伸出手来。本想摸摸他脸颊,最终却划了一个不自然的弧度落到了肩上。他拍拍槐破梦,终于笑了一声:“你放心,随你去想上十天半个月一年零八天,你也还是活人。这得感谢咱们是王树血脉,并非凡身,只要假以时日方法,躯体还是可以重生的。”
      的确,不管是提运功体还是捏一下戳一下,都绝对是有温度活生生的躯体没错。即使槐破梦仍然觉得,这句话里纰漏甚多。是吗?假以时日,方法,究竟是什么?只需毛想都能知道,绝不像他说得这么简单容易。

      “父亲也是知道的,难道父亲会骗你么?”殊十二看出他的疑惑,补充一句。在槐破梦的心中,虽然假装排斥嫌弃,但父亲却是个特殊的存在,搬出父亲来,的确是将他疑虑打消了几分。玄舸逐渐下降,已经可以看到母亲墓碑前那个练剑的身影。依然挺拔,依旧飘逸,仍能看出四魌第一剑客的影子。
      剑之初见到玄舸已经停下剑来,像个最普通的父亲那样看着儿子回家,殊十二与槐破梦化光而下,玄舸则无声无息的隐入碎云天河旁的深堑中。
      “父亲,我……”
      再次重逢,却是哽咽忘言,有太多话想说,又有太多情要诉;是喜极而泣,又是苦尽甘来。总是缺一块少两块的天伦碎片,终于拼凑成一块完整的图形。繁星渐渐隐去,东方泛起鱼肚白,地平面隐约染上红线,清晨的太阳即将升起。这是长久以来重出的第一缕阳光,照在父子三人的身影上。
      他离开了多久?
      不管离开多久,眼前的熟悉情景让他立刻找回了家的感觉。春夏朝暮,月圆圆缺,时间的流逝并不减少血亲间的爱,碎云天河一切都未变,一切都在等待着他的归来。槐破梦幼名忘知,然而如何忘知?怎敢忘知?
      “父亲,都是我的错,因此不管天涯海角,我也会把破梦寻回来……”
      自殊十二向父亲许下诺言,到槐破梦终于回到家,竟已经是百年过去了。百年前的誓言,却仍然回荡在剑之初耳边。如此执着,不惜一切代价的殊十二……正如他的幼名,念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念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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