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霎语桑田》隐冬历

3、第三章

　　老仙翁负气，嘟囔地回道：“世间宝器珍物尽归你凰田，你却还窥觊人一支槐凝晶珠钗，也不知这无赖模样是学了谁去？”
　　“我不过是拿了人一支珠钗，却被仙翁念叨了半晌，到底还是我亏了些……哎……”闫墨佯装着吃了大亏的模样，挑着眉揶揄仙翁又道：“到底我只是个地仙，比不得天上同僚，仙翁心中自是有偏颇的。”
　　“你啊，说你厉害，你却只醉心于那些身外之物，道你无用，真真也是委屈了你。”仙翁哀叹几许，又肉痛道：“我就是有偏颇，也是偏颇你的。不然怎么会将玉历缥缈录借与你！”
　　余阳尽落，陷入亭间阴影中的那人垂眸浅笑：“哦？那原来是借与我的，我道是仙翁给我的了。”

　　天圆地方，自此数去的十万里怕是再也找不出如此耍无赖的地仙了。
　　老仙翁险些将手下的棋盘掷了过去，眼角却在瞄到云团上一只疾风而来的梅花鹿喜上眉梢，喜道：“哎呀，老翁我怕不是眼花了？闫墨君，那小鹿长得可真像你家尔雅养得那头，是不是？”
　　“扑哧”一声，身后的小仙童紧忙捂住了自己漏风的嘴巴，闫墨君一秒变猪肝脸的法术可真真绝妙得很啊！

　　老仙翁甚至来不及招那梅花鹿下来，已见闫墨君使了隐身诀逃逸，那脚法定不是一朝一夕所能练成的，嗯。
　　那梅花鹿倒也不急，仔细地在云团之上嗅了嗅，紧接着往那东南方一处猛然一扑，就听见一声闷哼，显出了一个狼狈的人影。
　　那上挑的双眉此刻哀哀下垂，端出了一副可怜巴巴的模样，闫墨君右脚挡住梅花鹿的前蹄攻击，双手随后护住了脑袋，哀嚎道：“小鹿，仔细着轻些。我怎么说也是你主人啊！”
　　梅花鹿的铜铃大眼眨了眨，一副天真无邪。两只鹿角的空隙处赫然显出了一个拳头般大小的小女娃，一手叉腰一手指着闫墨君趾高气扬吼道：“闫墨君好本事，躲到了一重天来，可叫我好找哇。”
　　闫墨君连连称不敢，哪里还有一丝桀骜不驯的样子！

　　仙翁正欲取笑几句，只见那小女娃暮然回眸瞪起了仙翁，利索道：“尔雅姐姐道，多谢仙翁这几日对闫墨君的照顾，往后仙翁若是来凰田，定然扫榻以待。闫墨君还有要事，这便由小鹿带回凰田了。”
　　老仙翁的嘴角抽搐了两下，心道这下被尔雅那古板小丫头讨厌了呢，下次去凰田还会不会有酒香鸡翼吃呢？
　　望着梅花鹿离去的云团，老仙翁深深叹了一口气，身后的小仙童砸吧着嘴巴火上添油道：“我就说让仙翁不要收留闫墨君，会遭嫌弃呢，仙翁不听。往后尔雅姐姐做了好吃的不送来，就都怪仙翁自己，哼哼！”
　　老仙翁本就怒气加委屈，心里不痛快，回头便道：“再哼哼，老夫就让你变成一头名副其实的猪！”
　　小仙童一听，鼓起两颊气势比仙翁还狠，吼道：“仙翁欺负人了，仙翁欺负人了！”
　　老仙翁被气得两眼一翻白，差点就得去跟阎罗王对弈了。

　　再说闫墨君被梅花鹿一路驮回了凰田。凰田原就是碧波海域上的一座仙洲，唤作云芝。也不知何时那里筑起了一座古宅，宅中有一片灵芝仙草田。偶有仙人经过云海上停驻一望，那形那貌分明就是一只收翅休憩的凰鸟。

　　凰田之名自此而来，此却不是它被众仙者得知的缘由。
　　凰田古宅有地仙墨玉，挚爱玉器，收藏着那些连仙者都只闻其名不见其真身的宝器珍物。最最稀奇的是，地仙墨玉身旁随着一位玉姑娘，以玉屑为食，以其之玉气能修复世间任何一种玉器。上古遗留的玉历缥缈录记载，有玉承天地之气而成，喂以瑶池琼脂仙露百年，逐成人。

　　凰田便有一玉人，名唤尔雅，爱玉，食玉，且修玉。

　　“小鹿，别径直回了凰田，咱去趟人间。”躺在梅花鹿背上的闫墨君阖着眼眸以手打着节拍，似是在告之自己，又或者是在身下奔跑中的梅花鹿耳语，他道：“我离去之久，怕是尔雅的玉屑已食光，她由来厌弃人间的乌烟瘴气，定是不会自己去采买吃食的。”
　　鹿角边，小女娃恹恹地出声：“人间的玉屑越来越不纯粹，尔雅姐姐每每一尝，便蹙了眉头，还不如不吃。”
　　闫墨君阖着的眼眸抖了抖，似是被突如袭来的一阵风惊了，半晌才道：“你倒是说得容易，她为修葺西王母的齐龙玉玦伤及自身，如何能不进食？！”
　　“原来你也知晓，我还以为你只顾自己攀龙附凤，上得九重天阙，便顾不上尔雅姐姐了。”话语罢，小女娃满眼的鄙视，立时便隐了身影。

　　不过到底还是慢下了脚步，梅花鹿开始往人间的方向驾去。

　　另一厢菏泽为取西王母的玉玦，去往凰田古宅。临门却被拒之门外，凰田以清越绵长的玉磬之声为界，看似软绵，实则固若金汤。
　　菏泽虽早已不承上仙子之位，但因西王母之故，谁人都不敢为难。难得被为难一回，她也不怒，靠着仙洲结界旁的门碑静静冥想起来。

　　离肴廷湮灭已然两百年了。仙者的时间流逝得极慢，两百年来，菏泽每每静心冥想，都还能记起那日她与肴廷漫步于雨华庭。那一日的七重天被西王母施了法术，飘着淅沥的雨丝，雨丝坠在肴廷束起的墨发之上，沁着一丝透亮，她看着他的面貌隔着一层水雾。
　　她心有疑虑，撇下那自尊心，只道：“肴廷，姑母同我说，你不愿与我系红绳，可是有别的缘由？”
　　他怔愣片刻，谦和道：“仙子多虑了，只是肴廷福浅罢了，未过死劫，怎能私心与仙子系红绳，贪那一时半刻的欢愉。”

　　不是的，我愿意的，肴廷纵使你未过死劫我也愿与你系红绳，你渡劫我等你罢了。

　　咽下这句不知羞的话语，是此两百年来菏泽最悔的事。若是她说了，是否今日便不同了呢？
　　肴廷，姑母说你的神灵已被重聚，转世投胎，若有仙缘，修得仙法，定会归来。可是两百年了，你到底在哪？
　　她喃喃自语：“肴廷，他们都说凰田玉姑娘尔雅，有能使万物重聚之本领，才得墨玉仙人如此怜惜。她，她能不能让你回来呢？”

　　由远及近的说话声，令菏泽走出了冥想。细瞧着那轮廓，似是一头已有灵的仙鹿，背上驮了一人疾驶而来，她捏了一个隐身诀隐于一旁，且看看再另作打算。
　　先是那头梅花仙鹿的鹿灵在说话：“都怪你，都怪你，说什么为尔雅姐姐买玉屑，一到人间便饮了三坛子的酒酿，醉得不省人事，耽误了时间，若是尔雅姐姐恼了可如何是好？”
　　又多了一个浑厚慵懒的男声，“恼了才好。她为了年前的事已有几月不曾理睬我，这次回来，你可要替主子我说尽好话。同她说，若是恼我，骂我便是，不许不理我。”
　　梅花鹿踏上仙洲，傲娇地一昂首，一甩，径直将背上的男子摔下，鹿灵而成的小女娃极为鄙夷地跺脚道：“你那是活该！”
　　那人也不气，拍着袍子就起了身，与仙鹿并排走着，就听他与鹿灵说道：“你听玉磬之声未尽，可是尔雅还在休憩？”
　　鹿灵眉头一皱，盘腿坐在鹿角之上苦思，然后忽地跃起急道：“莫不是那垂涎于尔雅姐姐的死狼妖又来了！尔雅姐姐无护身之法，你我皆不在，完了完了！”说完，那梅花鹿便同着了疯魔一般，一跃而起，往那虚空一撞，竟欲强行进到宅子里去。
　　幸而那男子眼厉，两指夹起那小鹿灵，放与眼前持平，安慰道：“无事无事，想来不过是尔雅在休憩罢了。你瞧，那还有位仙子等着呢，若有狼妖，她必定能相助的呢。”

　　原来，他早已看到了自己。菏泽这才现了身，道：“菏泽并无意偷听，请墨玉仙人见谅。”
　　菏泽？那位在七重天上被她那西王母姑母宠溺着呵护得极好的菏泽仙子。闫墨这才转身，神色沉寂幽黯不明，直直地挑了眉问道：“你识得我？”
　　菏泽莞尔道：“梅花仙鹿和玉姑娘尔雅，只随着一位主子，菏泽自然猜得出。”
　　他略点头，轻叩虚空之上的门环，又示意道：“你是来取齐龙玉玦的，估摸要稍等一会，尔雅玉质体性，每每累极睡得都极沉，不易叫醒。”

　　菏泽微微一笑，慰道：“不急，海月当空，此处别有风景，菏泽难有机会细赏，今日倒是如愿了。”
　　闫墨君听罢，便席地而坐，仰望着碧海星空自顾自地臆想。不消片刻，玉磬之声徐徐方尽，声尽之处，一着嫩黄衣衫的娇小身影缓缓而来。
　　菏泽侧首回望，便道那是凰田古宅的玉姑娘，她曾翻阅过一本古籍，内中记载描绘了羊脂古玉，道是“精光内蕴，体如凝脂，坚洁细腻，厚重温润，美不胜收”，却还是难以形容眼前之景。

　　她之五官极为平凡，并不惊艳。可独独是她站于那，便是一处风景，已是极美。怪不得姑母说起凰田玉姑娘时，那满心满眼的欢喜。

作者有话说

　　哦吼吼。。日更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