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的纸鸢》炼之蜻蜓

31、Chapter28

　　夏蕾站在他面前仰面笑着，伸手拉住他的手——那只手是死人一般的冰凉，她的脸上却笑得那么开心，“走吧时泉哥哥，我们回家吧。”
　　时泉被她拉着，像一个牵线木偶完全不能反抗，穿过马路，走进住宅区——无论他心里怎么喊，为什么都没有人发现？走在这里的是夏蕾啊！已经死了的夏蕾！为什么没有一个人注意到，全都对他们视而不见？
　　夏蕾把他拉进自己家，屋子里拉着窗帘，很暗。她的父母都在家里，却面色怪异的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
　　夏蕾把他也按在沙发上坐好，开心的一拍手，“太好了，时泉哥哥也来了，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可以幸福的在一起了~~”她特地在时泉身前蹲下，仰头幸福的看着他，“时泉哥哥，你可不要再离开我了。”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时泉拥有两世的记忆，连死都死过，却从没有感觉到这样的恐惧。那是一种阴森而黑暗的东西，在悄然间缓缓流淌。

　　——※——※——※——

　　“果儿，你过来坐下。”
　　纸鸢里米休坐在店里，显得有些郑重的对冷果儿说着。他平时总是微笑的，一旦不笑了，真让人觉得有些忐忑。
　　冷果儿也只能严肃地在他面前坐好，一脸的凝重和紧张。

　　如果在平时，他一定会说：别紧张，又没什么大事，这么严肃做什么？
　　可是米休这一次竟然没有说，也没有对她笑。米休的严肃其实并不让人害怕，即使不笑的时候，他身上也永远透着一股足以让人窝心的温柔。

　　“果儿，有些事以前以为没有说的必要，就没有告诉你。你身为亚妖精，不只是不能离开大妖精而存活……”
　　“我知道啊。”冷果儿打断他，一脸“我还当发生什么可怕的事呢”的表情，冲他嘿嘿笑笑，面对米休些微疑惑的目光说：“刚刚你突然那么莫名其妙的跟我道了歉就转身走了，我当然会担心嘛，就去问雷度了……”
　　永远站在米休那一边的雷度当然会事无巨细的把真相告诉冷果儿，才不管她怎么想咧。

　　米休了然，微微沉了目光，“抱歉，果儿……”
　　她又一次打断，“米休，我不在意啊，是真的不在意！是你救了我的，我为你而重生，也会一直陪着你。这没有什么不好。想想我才是真傻咧，我一个长生不老的老姑娘，怎么会去犯傻想要跟时泉有什么未来呢。我们两个，不过是得过一时过一时罢了……”
　　“果儿，对不起。”
　　米休的目光温柔得近乎悲哀。
　　他道歉着，不仅因为果儿不能跟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更因为她连心都是不自由的。连“想”的资格都没有。

　　然而冷果儿会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自己醒来，那么无论她在昏迷中内心里想的是什么，爱的是谁，至少有一刻，她的心是偏回米休这一边的。
　　在她跟惦念了百年的冷梧华重逢之后，这一瞬间的偏回对米休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却格外沉重。
　　——她百年的时光陪着他这个寂寞的老妖精，也是时候，该放她自由了。

　　“果儿，其实也许是有办法的——你想像普通人一样，跟时泉一起过完一生吗。”
　　米休的话让冷果儿露出愕然，正送点心过来的雷度更是一脸疑惑，“米休，你在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有办法——”
　　冷果儿是知道的，她曾经为了搞清楚自己究竟变成了什么，翻阅了很多妖精的典籍。虽然提起亚妖精的部分很少，但没有一处不是写着亚妖精无法离开大妖精而存活。

　　米休垂着的眼睛缓缓合起，遮住了那无尽的墨绿深藻，“——我也是在果儿昏迷的时候才想到的。一般都会被忽略掉的一种情况之下，亚妖精是可以跟制造她的大妖精切断联系的——”
　　雷度一脸诧异脱口而出：“你不会是说——但那是为了舍弃已经有了异心的亚妖精，一旦亚妖精背叛了大妖精被清除烙印切断了联系，就会变回死人——活得太久的也就干脆烟消云散了！”

　　米休睁开眼，看着雷度轻轻笑着，“你看，平时两个人一副感情不好的样子，其实你还是担心果儿的。”
　　“谁——谁担心她啊！？”
　　冷果儿只是看着米休不说话，她知道米休既然会这么说，就一定是有某种方法可以避免她再“死”一次。
　　因为那是米休啊。

　　面对雷度的惊讶也好，冷果儿的信任也好，米休依然浅笑，“——那其实就像是被嫁接在树上的枝叶，一旦被再次剪下来就会失去养分而死。但是如果能够拥有自己成为树苗的能力，那就可以存活下去……”
　　“怎么可能，就算是嫁接的枝子也是死掉的枝子，是分着你这棵老妖树的生命力才活着，哪儿会有什么生命力？”
　　米休的声音却平静的应着，“我给她。”

　　“——以我一半的大妖精之力，换她六十年生命力，让她能够尽量以一个人类的姿态生老病死。这样，她也就可以弥补生前的遗憾，跟时泉相守一生了。”
　　冷果儿在听到这些话之后脑中一阵空白。
　　自从她以亚妖精之姿复活，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和新的身份，她就知道一切都回不去了。作为人类的那个冷果儿，再也回不去了。
　　但眼前的这条路却就这么摆在她眼前，出现得太突然。

　　——为什么感觉不到雀跃的心情，脑子里只是一片空白。
　　她就快能变回人类了啊，就算不是真正的人类，至少也是以人类的姿态而活，不必再当一个旁观者永远只是游离于人群之外。
　　她可以跟时泉白头到老，不必当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情侣——
　　这漫长而又让人心累的旅途可以结束了，以少女的样貌，心却早已经在生离死别中苍老——

　　可是，米休呢？
　　即使还有雷度在他身边，他不再需要她了吗？
　　这一瞬间的动摇，她不知道是因为所谓的绝对忠诚，还是她自己的内心。

　　可是这时雷度已经拍桌而起——“我不会容许你这么做！你到底知不知道妖精一族已经所剩无几，知不知道自己是最后的大妖精！总是这么任性不考虑自己的安危，分她一半生命跟去你半条命有什么区别？就为了让她能几十年以后跟其他人类一样老死？你们两个就是脑子都坏了，只要我在这里就不许！！”
　　雷度拍着桌子咆哮完，可以预见他对冷果儿的看法更大了。冷果儿却反而莫名感觉心又落了回去，也许她根本还没有准备好——她作为人类生活了十六年，却跟着米休漂泊了近百年。在那一瞬间，那十六年是不是在她心里输给了百年。
　　明明她是喜欢时泉的，那是她好不容易才终于重逢的梧哥……

　　米休是从来不会跟人起争执的，所以在雷度单方面咆哮之后他也只是淡淡闭口不提，却看得出并未打消心思。
　　冷果儿不自觉的想要回避这个问题，忙站起来，“我就那么突然跑回来，还一直没有跟时泉联系，他该担心了——我去给他打个电话。”
　　说完她赶忙跑上楼去，有些不敢正视自己的想法。

　　手机响了几声最终却没有人接，冷果儿正放下手机，听到楼下传来吵闹声，那似乎是方乐彦的声音。
　　“——果儿！我有急事，必须马上见果儿！”
　　“那也要等果儿下楼。”
　　雷度俨然一个门神，方乐彦根本别想越过他上楼去。

　　冷果儿从房间走出来，有些奇怪——她知道方乐彦可不是随便胡闹的人。
　　“乐彦？”
　　“果儿！快来！夏蕾——夏蕾她复活了！”
　　冷果儿脑袋里小小的炸开了，什么复活了？她只知道人死灯灭，死了怎么会复活呢？那绝对不会是一个惊喜，而是恶梦啊。
　　她愣愣的问，“夏蕾她……不是，已经，火葬了吗？”
　　“我联系不到夏蕾的爸妈，所以今天已经去殡仪馆查过了——葬礼之后根本没有夏蕾的火葬记录，她的遗体没有烧掉，根本没人知道她遗体的下落！”
　　——这种事，只要家属没有追究，殡仪馆根本不想生事的。

　　冷果儿觉得脚底有点发凉，方乐彦却已经上了楼梯拉住她，“快跟我去看看！”
　　冷果儿头脑微微空白，只是下意识地跟着出了店门，被方乐彦塞进车里。
　　方乐彦狠踩着油门飞驰了出去，嘴里念念着，“你该看看的，都特么疯了啊，你要是不跟我确认，我该觉得疯的是我了……”
　　恐怕方乐彦也是用全部力气去维持着冷静和正常思维——死人都在眼前复活了，哪儿还有什么正常思维。

　　一直发愣着的冷果儿看着他，这才努力找回了自己的理智。
　　连方乐彦都在努力保持冷静，她怎么能先逃避现实？她只是不想承认吧……夏蕾遇上的事，只怕终究也脱不了她的连累。
　　——是因为遇上了她，夏蕾才遇到这种事。冷果儿只是不安，为什么会找上夏蕾？对方是想做什么——夏蕾的死，是刚好遇上的巧合，还是——

　　方乐彦的车停在大学附近的酒吧，不是他们经常出入的那一类，而是鱼龙混杂一片吵闹的激情PUB，大白天里一片昏暗闪着霓光，震耳的音乐，扭动的身体。
　　冷果儿像是突然踏进了十六岁那一年的后巷子，在喧闹的酒馆里看见梧哥搂着陌生的女人，嘴对嘴喂酒的样子。
　　——她眼前的男人搂着那个已经死去的女孩，他们参加了她的葬礼，看到了她的遗体。然后她窝在时泉怀里笑得那么开心，就着时泉手里的酒杯喝酒，两条胳膊蛇一样攀上他的脖子。

　　像是感应到冷果儿的到来，夏蕾的目光扫过来，珠光微挑的眼影下一双眼睛显出平日里没有的妩媚，冷冷弯出一个笑意。
　　冷果儿只跟她对视一眼，就扫过他们一起喝酒欢闹的人——他们好多是时泉和方乐彦的同学，其中还有好几个是认识夏蕾，知道她死讯的。
　　可是他们没有一个觉得夏蕾出现在这里有什么不对，好像她不是那个死去的夏蕾只是随便什么其他人。

　　这里每个人都认识她，这里没有一个人认得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