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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月15日 ...


  •   起得很迟,也难怪。
      冬日的阳光一点点在墙上碾转,人心懒懒。
      春天不是读书天,夏日炎炎正好眠,秋有蚊虫冬有雪,收拾书本好过年。
      第一次听到这首歌的时候,马上想到的是流衣叫我起床时唱给他听。很想看他微笑。

      流衣大一那年寒假回家过年,刚过完初四就到本市来,在表姐的旧房子里小住,闲得可以的样子。而我的补课是从初七就开始了。
      冬日天时短,早起不易,我是直接申请的住校。学校只有早自习,晚自习老师都不太来管,由着我们住宿的几个孩子爱去不去,实验班的我们一向被放心地忽略过去。
      流衣过来看我,带了我和朋友一起去吃烧烤。在作成帐篷式的路边摊里吃饱了数签算钱,我有样学样地和同去的女孩把短签往地下水道里塞,流衣笑眯眯看着我们耍无赖招数,然后把足足少了一把的竹签递给摊主,“不用找了。”他递过去五十元,然后若无其事地补充道,“反正只多四毛钱。”

      偶尔朋友回家,我会去流衣那里泡电视看,一连三部的大话西游看到半夜两点,第三部几乎全瞌睡过去,早上就非常自然地醒不过来。流衣使尽全身解数也还是不行,索性放弃了似的,待我好不容易翻过身来,才发现已经快十点了。
      “早。”他坐在电视机前面一边听英语新闻一边画结构草图,看到我的时候平淡地说,“不用赶,我打电话给你班主任说我是你哥,帮你请了半天病假,下午记得咳嗽几声。”
      我还在困意倦然地揉眼睛,“早知道你该说是我爸,帮我请一天假好了。”
      “我可没有那个福气。”流衣敲我一下还是说,“下次试试看吧。”

      还都是好事情啊,回忆起来的时候。我苦涩地对着墙上刚刚移开光照的地方微笑,略略好奇那里是不是还留着一些暖意。
      然后就把手贴上去。
      是很老的房子,旧的粉刷下是更旧的墙,手擦过时略略大力,就扑朔朔地掉下些粉末,粉末下隐隐约约有看得清的名字。
      是庄衍爸爸的名字。
      字很清秀,应该是庄衍妈妈写的。印象中爽朗的美人,原来也有这么浪漫的时候。我微笑着擦过更多墙面,旁边写的是,不求同年同日生。
      脊背上顿时窜过一道凉意。

      出门的时候才想起非但没有钥匙,连手机也忘了带,也罢了,未必还有电。
      反正是小地方,说不定……突然怔然,说不定还真的象当年说的一样,在街上走着走着,就遇到了。
      是那时候庄衍去德国之前,他突然问我对他出国有什么意见,我当然是没有的,他就默然了,末了用快递送来一个手机,说是流衣早先说要给我的十九岁生日礼物,我也就收了。然后试着发短信聊天,他说,什么时候回国,就来看我。我那是初次用手机,字打得极慢,好半天才回他,说山长水短,不必那么麻烦的,说不定在街上走着走着,就遇到了。

      倒还真是容易遇到。我从卖酸奶的冷柜往右只迈了三步,就看到了一个我没想再见到的人。她身边站着另一个男人。
      退步太慢,然后对那张朝我转过来的脸,我僵硬地,不知道有没有礼节微笑,反正她是笑了。
      “……”她想说的话似乎咽了下去,微笑在眉间滑了一下,就散开了。她走上前来,眼睛略略瞟过我手里的面包酸奶,“好久不见,一起吃个饭吧。”

      想不到是真的去吃饭。饭店很不错,大约是附近最好的。但还不是吃饭的时间,所以大堂里空空荡荡,只有我们三个人靠窗坐。
      能和眼前这个人这么平平常常在这里坐,还真是从来没有预想过的事情,我想几年前,就算有人跟我这么说,我也不会相信吧。这样一想觉得命运还真是奇妙得让人不知所措。
      “注意到吗?我头发剪过了。”
      “啊。”我刚应一声就后悔起来,应该先开口的,不是早就决定普普通通说一些话,好证明她再也伤害不到我了吗。
      “怎么剪了呢?”我竭力想使自己样子平淡更平淡些,但恐怕表情是相当的不自然了。
      “没什么,就是想剪掉了。爸爸还不同意来着,不过胡岚说剪了反而更好看了。”她娇俏地斜过脸去,瞥一眼一旁默默吃菜的男人——他看起来比我还大,但是穿着普通的运动式薄羽绒服,又很有点学生的样子。“……喂,你怎么自己就吃起来了?”
      “帮你们试试有没有毒。”名叫胡岚的男人一本正经地说着,把筷子伸向下一道菜。
      这个人是方流袖的男朋友,至今交往已经两年半。
      是原本值得惊异的事情,但我也只是随便听着。
      时间已经过了很久了,生活总归该继续下去。象我这样迷惘和止步不前的态度,才是需要改进的吧。但也无所谓了。
      “你们交往的事,你父亲知道吗?”或者只是单纯地找话题,我随口问她。
      “恩,爸爸见过胡岚的。还叫他初一过来我家吃饭。”方流袖轻松的回答让我略微嫉妒。“反正他知道就算他反对也没有用。”
      “你今年高考打算考哪里?”
      “考胡岚他们学校,华师大。”方流袖和我一样都没什么吃东西的兴致,欢欢喜喜地把面前的煎蛋戳得稀烂。
      “胡岚读研究生么?”
      “我是老师。教教育心理学的。”胡岚插了句嘴,然后轻轻放下筷子,抬头微笑。他的目光扫过的时候有一丝怜悯,我突然明白他是了解一切了的。他特意留下来,是因为担心着流袖。
      叫我怎么能不嫉妒呢。
      与我从来不同,方流袖她,得到太容易了。
      就算流衣偏向我的那时,方流袖仍然是他唯一的妹妹。
      这样想着的时候,有情绪如波涛般在胸口涌上来。
      那个从小就有着长长头发,大大眼睛,洋娃娃般惹人怜爱,被父母当成心肝宝贝般溺爱着的方流袖,和幼年时手脚畸长的男孩子一样又野又呆的被时而严格管束时而放任自流地抚养成的个性古怪的我,好象完全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可是这样的我们,一度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那已好象前世的事。
      “我们小时候专门吵架,关系差得要死。”方流袖侧着头好象在跟胡岚讲话,说下一句话前却特意把脸转回来,“不过那个时候我真的非常嫉妒你。”
      我什么也不说地把杯子移到唇边,触觉冰凉。
      “哥哥他,总是只带你出去玩,从来都没有带我出去玩过。”她也喝一口水。
      “他就是想带你出去玩,你爸妈也不会同意吧。”
      “恩。”她也还笑着,终于没有话说。
      无奈的表情也毋庸质疑的可爱,她是真的很漂亮,她被那样宠爱着,而且,她是流衣的亲妹妹。
      所有的人都有满足不了的愿望。
      “我带你出去玩好了。”一旁的胡岚懒洋洋地说,“你爸妈不同意就带你私奔。”
      嬉笑的两人对望的眼睛里满满都是情意,让我的心一阵锐痛。我已经不再会嫉妒谁比我漂亮,零花钱和美丽的衣服书籍我也可以自己去买,现在的我嫉妒的是真正值得嫉妒的东西,因为我已经失去,而且不可能再得到。

      打算说再见的时候我犹豫了一下,她也犹豫了一下,然后我努力地微笑,“我可以去你家一下吗?我只想看看。”
      方流袖轻轻地把好字吐出来,望一眼胡岚。

      走的时候我略略后悔,因为完全没有想过如果碰到她父母我该怎么办。已经不能那样若无其事地叫着阿姨和叔叔,在那个已经完全没有熟识气氛的屋子里走来走去了。
      脚步逐渐沉重,撑着我走下去的是对那个流衣曾经生活过地方的怀念,但是真的还和以前一样吗?说不定曾经有过的那些痕迹都已经被抹消掉了,这种可能让我的脑子有一阵空白,以至于方流袖停下脚步的时候我差点直撞上去。但胡岚在一旁按住了我的肩。
      “我家现在住这里。”
      方流袖说第一遍的时候我完全没有明白过来这几个字的意思。站在别致的灰色小楼和栽着冬青的花坛之间,我深切地觉得了南方冬天的寒冷,然后有闪火扑过我的身体。
      “两年前搬过来的,爸爸他们局里盖的新楼。”
      “知道了。谢谢。”我很奇怪我没有当场掀开身体把刚刚烧灭的血脉的灰渣倒出来,就倒在那楼下。也许是因为那里挂着绿色的严禁随地扔放垃圾的牌子。
      我差不多算是笑了一下,转身要走,胡岚却再一次抓住了我的肩膀,“你等一下。”他转过头看方流袖,略略迟疑着,却还是问她:“现在不说吗?”
      方流袖避开他的视线,足尖在水泥地面擦出烦躁的声音,胡岚抓住我肩膀的手很大力,我轻轻地挣脱,花了那么长的时间。
      然后方流袖走过来,她说:“对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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