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因缘》元悟空

13、男人与绅士

　　顾贝拉知道，她和当地人常说的“北妹”并不是一回事。她不是电视剧里那个来自北方山村赵家坳的乡下姑娘。她出生和成长在省会，父亲是垄断企业的小领导，深圳对她的冲击虽然存在，但有限，要想体会“北妹”的心理，可能只有去纽约。

　　没几个月，“北妹”就变成了老罗对顾贝拉的爱称。顾贝拉普通话标准，广东话也学得很快，英语不错，逢到宴会和酒会之类，她那种略微低沉的声音配上白皙的皮肤，让人印象良好。

　　一看就是有教养的女人。客户如是评价顾贝拉，比那些浓妆的女人好得多。

　　深圳不乏漂亮女人。但脂粉遮不住浑身的肤质和肤色，也遮不住骨骼和举止，而这些都需要有品质的生长环境以及优良的基因才能陶冶和成就，并不是一日之功。

　　顾贝拉很快就能分辨出同事们的家境和出身。

　　在打工的人群里，顾贝拉显得非常有优势。像她这种家庭条件的女孩子，基本都在当地就业，然后顺理成章嫁人，鲜有只身南下，到举目无亲的深圳来和小城镇孩子争抢饭碗的。

　　男性则不同，来自大中城市的优秀人才比比皆是。有的甚至有海外留学背景。

　　不过顾贝拉的公司男性很少。老罗告诉她，其实整个深圳的男性总数都低于女性。闲聊到未来时，老罗就问顾贝拉打算在深圳定居呢，还是干几年，存笔钱回庐州呢？

　　顾贝拉没考虑过这个问题。她想，最好能遇到个斯文有礼的香港绅士，把自己娶到罗湖桥对岸。这种事例在深圳到处都是。但老罗不行，他已婚。

　　左手戴着婚戒的老罗对顾贝拉颇为友善。他是个绅士，各方面都是：从不在办公室吸烟，用清淡的古龙水，进出电梯都请顾贝拉先行，每逢小节日会给顾贝拉的办公桌上放一束鲜花。

　　深圳香港近在咫尺，老罗每隔半个多月才过去那边看看老婆孩子。顾贝拉不大理解这种夫妻关系。无论是TVB电视，还是庐州，都没见过每个月只相聚三两天却安之若素的夫妻。福田仔背地里说，老罗有个情人。也许老罗隐藏得太高明了吧，顾贝拉怎么看，他都不像那种人。

　　顾贝拉所在的这家服装公司是个家族企业，老板与老罗表兄弟。有法国设计专业硕士学历的老罗偶尔会抱怨自己被大材小用。

　　他的抱怨不无道理：服装设计在法国属于职业教育，当然他们的职业教育和国内是两个概念，应该说比普通大学高一个层次，就业机会更多。有的公立学校也有这个专业，但都是综合大学，一般来说，综合大学的服装专业在行业内并不看好，因为专业性不够强，有的偏重理论，有的类似国内学校，偏重绘画。这个专业没有高学历，只有里昂二大的服装设计专业有硕士学位，语言要求很高。

　　顾贝拉要想过自己期待的生活，除了嫁到罗湖桥对岸，另外一条路就是提升教育背景。老罗介绍说，法国专门的服装学院都是私立的，学费每年好几万不等。最高层次的是那些服装公司为培养新人而设置的培训班，类似大师班，由名设计师指导，选拔人材要通过各种设计大赛。巴黎有很多服装学校，知名的有ESMOD，SB，JB，LISAA等等。如果在国内读的是美术类专业，申请这些学校都不会有问题。

　　很难说什么学校更好。私立学校的文凭并不是每个国家都承认，所以必须看这个学校在行业内的知名度和国际化程度，毕竟今后要面对的是一个专业圈子，而不是什么学历鉴定中心。老罗的建议是：在这一领域学习，要争取具有多方面才华。作为时装设计师，也应该掌握制版、缝纫等技术。

　　对顾贝拉来说关山万里。她已经二十三岁了。要从头学习美术，然后考美院，这需要钱，如果这些数目还不算惊人的话，那么留学的费用就是天文数字了。想凑齐这些钱，得省吃俭用到三十多岁，然后再学成归来，最乐观都三十五六了。在这些年里，恋爱婚姻生子都无法考虑，因为那会形成干扰，造成半途而废。

　　傻瓜女人才先立业后成家。失业了，什么时候都能东山再起，错过嫁期，却只会万劫不复。同等条件下，一个三十五岁的女人和一个三十五岁的男人，前者是天将暮，后者是日高起。况且，她不认为经历了这样过程之后，女人在男人眼里还有什么吸引力。

　　看谢明珰就知道，男人喜欢女人，没任何预演，他们往往第一眼就决定了对你的印象以及今后关系的定位。如果不具备这个资本，那就用其他东西来弥补，比如学历，比如财富，比如工作。那是非常艰难的。学历不够傲人，财富不够惊人，工作不够唬人，综合起来仍是个中等女人，然后只能嫁个中等男人，仍然不会有精英男人垂青。

　　老罗爱好给顾贝拉上课，包括男人对女人的心思之类，顾贝拉在他的谆谆教诲下成为了两性关系的理论高手。这理论可不是书本的教条，好用着呢，比书店的心灵鸡汤什么实在多了。

　　何越甚至要求顾贝拉逐条记录下来然后寄回去。谢明珰则傻乎乎的说，研究这些干嘛啊，他喜欢你会想那么多吗？在这个问题上顾贝拉和谢明珰完全无法沟通，何越求知欲旺盛，对毫无实战经验的何顾二人来说，这是预先穿上防弹背心，她们可不想重复谢明珰的下场，虽然，谢明珰可能早享受过一场饕餮盛宴了。

　　春节时，顾贝拉回家过年。三个人照例聚在何越家过夜，晚上挤一张床的时候，便深入探讨某些无法与老罗探讨的问题。

　　季末和你KISS过吗？顾贝拉觉得用英文代替比较好出口，谢明珰摇头，何越又问你们那个没，顾贝拉说，算了吧，都没有出太阳，就想晒衣服！何越关心地问，那你以后和别人那个，会不会觉得不甘心啊？谢明珰说不知道，也许会。

　　何越说办公室里的几个男老师好像对自己有意思，但老不主动表白，令她很困惑，没准这些男老师都和齐非那样，只是暗地里喜欢自己，没勇气追求吧？

　　“怎样才能知道男人喜欢你啊？”何越问谢明珰。

　　谢明珰从来没琢磨过这个，她想了好久，才迟疑的说：“没事就来找你吧，会很关心你。”

　　没了？谢明珰说没了。

　　顾贝拉笑出声来，那么老罗很喜欢我了，笑完又说，简直胡说八道。

　　“老罗讲过，男人喜欢女人，就想和她KISS，然后爱爱。”顾贝拉回忆着，“还有会给她钱花，要什么给什么，不要也给。但是，结婚不一定表示他爱你，只表示他觉得你符合他对老婆的定义。”

　　谢明珰强烈反对：“照这么说，季末从来没喜欢过我！可是我觉得他起码对我有好感的。”

　　何越说：“也许他对你确实不很喜欢吧。只是好感。”

　　姐姐不是有过断言么——单相思。

　　何越顾贝拉继续热烈讨论，谢明珰默默想她的心事。顾贝拉怕她伤心，于是让何越谈谈小庄。小庄已经在化工厂上班了，而且交了女朋友，女朋友是厂办的播音员，俩人挺好。还有路北南呢，听同学说出国了。

　　难道是服装设计？顾贝拉想，老罗说过，国内美术专业的学生，申请那些知名学校都没问题。这消息是何越下班路上偶遇红护法时得知的，具体什么专业不清楚，但似乎不是服装方向。

　　过完年又长一岁，光阴不等人。顾贝拉每天下班后，都要去宾馆咖啡座要一杯牛奶，独自呆两个钟头左右，然后才回家。她去的宾馆全是五星标准。两个钟头的时间是她斟酌后的决定：太短失去意义，太久显得自己没有人气。关键在于，不能总去同一家宾馆，那样，在别人眼里，这就是个没有追求者和朋友圈的孤独女人。

　　顾贝拉跟老罗应酬，倒是见过不少上流社会的男人，但是秘书这身份极其误事，加上老罗和自己关系本来又很好，那些男人竟没有一个私下邀请过顾贝拉。按迷信的说法，老罗就是她婚姻上的灾星。

　　下班后灾星就无法继续拖累她了。

　　顾贝拉带着原版《华尔街日报》，靠在沙发里，呈现出一种曼妙的姿势来阅读，翻阅报纸时，手指的角度都有讲究。咖啡座正对酒店大门，拖着拉杆旅行箱的男人们西服革履，行色匆匆。

　　每个男人都是光明的未来，未来们近在咫尺，女人的身份却不能主动上前。这世界就是这样，所谓弱势，就是没有主动权。最新上映的大片《泰坦尼克》里，露丝的母亲说，我们是女人，女人的选择从来有限。

　　陈衡哲也是同样感悟：男人有千万种能力便有千万条路可走，而女人纵使有千万种能力，也只有一条女性的路可走。

　　各个酒店的牛奶味道不同，并且同一家酒店调制出的牛奶都有差别。有的单薄瘦小，有的肥厚浓稠，有的香气腻人，有的淡然无味。堆起雪山般的细腻泡沫，搅拌了奶油的牛奶最可口，顾贝拉啜饮一小口，然后用舌尖轻轻打转，灵巧地舔去唇边的奶沫。

　　服务生趋至身边，弯腰，耳语般的悄声，小姐，那边有位先生想请您过去。服务生略抬手，示意顾贝拉的身后，但顾贝拉没有顺着他的手势回头，而是笑笑，他想认识我的话，请他自己过来对我说。OK？

　　稍顷，灰色西装的影子经过身边，在对面落座。顾贝拉垂着眼帘又抿了口牛奶，才不紧不慢抬起眼睛。

　　他不像是内地男人。

　　简樊。美国加州华裔，深海鱼油华南区总代。他的左手没有婚戒。

　　和简樊交流很轻松。

　　“你们公司生产男装吗？”简樊开玩笑，“我想我会有兴趣的。”

　　他刚派驻深圳不到一周，正在四处观光。简樊描述的加州，位置在太平洋沿海的崇山峻岭相会之处，森林繁茂，阳光璀璨，那是太平洋上一颗明珠。他爱好登山，认为深圳的山脉不似加州巍峨辽阔，独有东方的清秀之韵。

　　约好次日一同去仙湖植物园，简樊好奇的问：“你总是这样，喜欢把时间留给自己？或者你不喜欢聚会那种气氛？”

　　顾贝拉引用谢明珰惯有的笑容，对简樊眨了眨眼：“一天二十四小时，上班八小时，休息八小时，做家务、美容保健四小时，剩下的给生活。也许是朋友，也许是场电影，也许是一张CD，也许是现在，这里的一杯牛奶，还有你。”

　　简樊并不掩饰自己对于这个回答的喜欢：“那么，这杯饮料应该让我替你买单。”

　　顾贝拉说：“不。下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