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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绝情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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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踏雪而来,浴火而生;得生死看遍,但求一顾你眼眉……
承晁元年大寒,西王朝元帅方戬领西北大军叛攻天都,奈得机关算尽,怎料永陵帝西缄攸却早已窥破于其,且遭武林及天下阁毁诺,叛军兵败皇城,元帅方戬死无全尸!
‘大寒去兮,水泽丰壤;
春日来兮,花木芬芳;
有君阔别兮,两鬓斑霜;
今日得见兮,仔女成双;
长街夜荼靡兮,人物两殇;
郎万千悔意兮,妾情难偿;
红台三尺把戏唱,烟云入风吹断肠;
……’
天阶上,西缄攸眼里是宫城内外血染天都的厮杀。半空里,却不知是从哪儿传来的悠长唱腔。唱的是与大寒这日有关的,一个久远的民间故事。
如此普通而又民俗的戏曲,在这特殊的夜里,倒显出了别样的腔调。
戏中的爱侣分别,再见已成久别人,郎情妾意依旧,奈何早嫁作成他人妇。长夜如梦,相协戏幕红台前,难辨戏中与戏外……
西缄攸的眼里此刻也出现了一个身影,一个令她分不清是真是假是戏是梦的身影。
永陵帝大婚这日,穿上喜袍的,原来不止帝后二人。
落雪如幕,裂帛如卉,循着台阶而来之人抬高了头,睁大了眼,似欲将阶上之人印入心间。胭脂白衣飘然四散,那一席记忆之中的喜袍,一如多年前夺人心目。
羊脂肌肤如雪发,殷然红衣新故人。
西缄攸见到这般的延陵无时,连呼吸都忘了。
她不是未曾见过白发的延陵无,也不是未曾见过延陵无着一身喜袍红衫。她见过无数般模样的延陵无,别人见识过的亦或难以想象的,她都见过。
可她却从不曾见过哪一刻的延陵无,如现在这般……
西缄攸发愣的时分,延陵无已经来到了她眼前。
延陵无站在下一层台阶上,落雪隐入她的发丝,却停泊在了她的肩头。她的眼里,倒映着的满满都是西缄攸。而此刻西缄攸的眼里,也只得延陵无。
虚辰将这情景尽收眼底。她们骗得了自己,却骗不了旁人。此时此刻此地,偌大的陵天殿哪里还能容得下第三人?
“延陵无,我终于等到了你。”
西缄攸清醒过来,却不由自主地沉入了另一段混沌。她到底在等什么,又在期待什么?
延陵无抬起她染血的手,默默附上了西缄攸的脸。她闭上眼,体味了刹那这冰冷而又眷念的触感。
睁眼,再度将这心底的容颜尽收眼底。
“西缄攸,我来问你,如若前尘不复后事不知,你愿选她,还是选我……”
西缄攸瞪大了双眼,她跟前的人已双眸含泪,泫然欲泣。延陵无的眼中满满都是期待与绝望!西缄攸不懂为何,但她的心思却完全被这双泪眼掠夺。
延陵无害怕极了,她害怕已到了毫无转还的余地,却阻止不了期待,期待西缄攸能给出她想要的答案。
西缄攸几乎想要脱口而出‘当然是你!’
但她却忍住了,缓缓咽下一口踌躇,她也同样抬手附上了延陵无的脸。
她的脸,比自己更冷……
“你先告诉我,你此番前来,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我的江山?”
“延陵无生而为石,无念无心。我本不知人事不善人情,但天定要我出幻界入人间,遇你西缄攸……我不晓情念,是你授我;我不得爱恨,是你许我。自此天地万界,延陵无唯念西缄攸一人。你说,我到底为何而来?”
延陵无紧紧执住西缄攸的手,西缄攸无论如何都挣脱不得,只得定睛看她。
此一番深情言语,西缄攸险些要垂下泪来。
晚风拂起延陵无额前碎发,雪丝柔如银线飘扬在漫天大雪之间,红袍殷然更衬得她如羽登仙。
一个如梦如幻之人,口吐如表如诺之言,恍得她如恸如醉。
延陵无的意思再清晰不过,也再谋和西缄攸之意不得,却偏生让她在此时此刻无法相信。
她们分别了七年,七年里她不知她身在何处心在何方,只知自己活得生不如死。七年之后,她倏然再现,两厢争斗,死伤难数。
她以为她的情意早不在,她以为自己早已葬了心,却难料她在此景之下说出这番话来!
她竟连猜,都不敢……
西缄攸颤着声,什么都答不出来。
这不就是她心底要的答案么!可真是她敢要的么,她能要这个答案吗?!
延陵无感受到也看到了西缄攸的颤抖,她的眼神变得愈发真切!
“我知道你不信我,因为我做过太多伤害你的事了,可我现在愿意偿还!我愿意,我愿意用我今后所有的岁月补偿你,无论你要什么,我都愿意给你。若你想要以命相抵,现在便可拿去!西儿,我愿陪伴你,直至魂飞魄散。”
延陵无几乎喑哑的声色消散在风声里,就像她的承诺一般,她愿陪伴西缄攸至魂魄飞散之时……
这美丽而诡谲的誓言未免太过惑人,延陵无在西缄攸的眼中看到了星光,希望的星光。
西缄攸愣了好一会儿,木然地开口。
“好,我信你。只是你要记得,你答应我了,会永远陪伴我的……”
说话间,她伸手探入衣襟之内,取出了一方墨玉小瓶,“这个……你喝下这个,就当是我们的喜酒了。喝完它,你就永远陪着我,永远不能再离开……”
西缄攸的语气都是颤抖的,而她此刻的表情,不可谓之不专注,也不可称之为威迫。这样的表情,本是在延陵无的意料之中。
延陵无的目光从西缄攸脸上一点一点极慢地转移到那墨玉小瓶上。
‘事到如今,你至终还是不肯信我……’
延陵无颔首敛眉,西缄攸看不到她脸侧飞快滑过的水痕。
复又抬头,延陵无眼中嘴角皆满含笑意,伸手接过打开,馥郁香气飘散,想都未想,一口饮尽!
玉瓶落地粉碎,延陵无仰面朝天脖颈直挺,随着一声压抑的痛呼,一口清冽之气自其喉间吐出,飘然而上……
半空中出现的黑色人影衣袍微摆,顺势将那股气收入袖中。
“西缄攸!她是你的了!”
他这话音还未落,延陵无已然脱力倒去,西缄攸所见却无动于衷,还是虚辰眼疾手快上前接住了她!
延陵无瘫软在虚辰怀中,手足失力,瞳中光影流转四散,不消片刻便灰暗失色了。
虚辰看得焦急,包括那半空之人亦心下剧痛。唯独西缄攸,却连瞧都不曾瞧上一眼!
……
她又看不见了……
她作为延陵无活着的这么多年里,竟是黑暗久过光明。
最初,她忿恨狂躁;后来,她认命接受;现在,她竟已甘之如饴。
若说这就是代价,这就是补偿,她愿意给,她什么都愿意给。
可她还是想知道,西缄攸到底会选谁?
西缄攸身披金红皇龙袍,端站宫城陵天殿。看门墙外龙虎斗尽,叛军气绝,各方四散。方戬的尸身与头颅落于殿前长阶之下,至死,都臣服于西缄攸……
西缄攸回身去看延陵无了。
她倒在虚辰身上,真就如浅城所言般失去了灵力,化为凡人。
她终于得到了她最想要的!
她本应痛快,本应欣喜若狂,却怎样都开心不起来!
她听见延陵无又一遍问她,“如若前尘不复后事不知……西缄攸,你愿选她,还是选我?”
此刻的延陵无已不得视物,她的目光甚至都找不到西缄攸的身影,可她的眼神还是那般深刻恳切,晦暗的瞳色根本挡不住那耀眼的渴望,落在西缄攸眼中,比烈日还刺目!
“呵,选?我为何要做选择?”
延陵无怎会料到西缄攸竟是这般回答!
“从现在起,你是我的了,我一个人的!你是属于我西缄攸的独有,再没人能抢走你!延陵无,选与不选,你都已是我的所属,你做过的一切,我都会向你讨回来!”
片刻的吃惊过后,延陵无自嘲一笑,终是被西缄攸命人打入天牢最底……
在这所谓的大喜之夜。
虚辰说她要去看着延陵无,陵天殿内只剩下了西缄攸一人。
那些想来收拾残局的宫人都被她遣走,甚至连孟乔与云颜都被她赶去了。偌大的陵天殿,空空的,只有她一个人,正如她此刻的心一般,空空如也。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结局吗?
延陵无从此都逃不开她的身边了!
可这真是她心里的真话吗?
西缄攸是有所迟疑的。尤其是她看到延陵无被带走时的模样,不知为何,她傻傻的,像具拆线木偶般,影卫上来拿人她亦毫不反抗,反倒是虚辰不准任何人碰她,坚持要自己送她去天牢。
西缄攸看到延陵无的眼睛又变得灰灰暗暗,可这并不影响她看到里头的光,那种只余一丝丝一寸寸的光亮,像是阴天夜空里难得一见的星辰,明明无力,却仍拼着命在发光,为的似也只是有人能看到罢了。
即使那眼灰了,依旧追逐的身影也从曾不变。
这真是她想要的延陵无吗?
她的意思自己真的懂吗?
如果这次是真的呢?
如果这不是场戏呢?
如果错的,是自己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