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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如疯如傻 ...

  •   短短两日,方戬思前想后无数次,甚至一度因为思虑无果而难以入眠,却始终无法得出。
      明明可以有那么多理由,明明感觉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那份感觉,就像压在心口的一片薄羽,虽是轻薄无重,但就是有那份难以抛却的存在感,堵得慌。

      时限很快就到了,方戬仍旧未曾想好理由,却也只得硬着头皮上!若是不去,则半点可能都无,还不如放手一搏,但求天命。

      方戬来到醉心楼,尚且未曾言语,李醉心却已领着他来到后门,口中道了一声“得罪”,方戬便觉眼前一黑,等再有知觉恢复,身遭的环境已变了个大样。
      只见自己身处之地似是人家厅室,内有几案桌椅,摆设无不清雅脱俗,还有很多白色的物件,就譬如眼前那张偌大太师椅上,铺着的就是白熊毛毡。

      方戬线下双腿弯曲并排坐于地上,春寒料峭,看似冰凉的地砖却丝毫不透寒气,且似乎这处地方就如春日,和煦温暖。
      一阵渐轻的脚步声传来,方戬不由转身回头,朝门外看去。

      不一会儿,一双雪白的长靴出现在了厅门口,再往上,便是一层一层的雪白衣衫。
      方戬都未曾看到那脸,光从那身形便有种如见仙人的感觉,那等高净出尘之风,一如那雪色的衣衫,不带半点杂质。

      方戬一时有些看呆,待他回过神来,白衣人已进了厅堂,在那张披了白熊毛毡的太师椅上坐定,身后还跟着一对双生兄弟与一个半大少女,李醉心亦在一旁低眉候着。

      方戬回过神来,才看清了座上之人的容貌,不由怔愣。
      此等绝色,当真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可闻。美而不媚,艳而不妖,美艳之余更多的却是难掩的贵气,即便现下不乏虚弱之色,亦掩盖不了那份令人忍不住臣服的尊贵桀骜。

      这样的人,才当真配得上她!
      不,该是说,这样的二人,才是最登对!

      座上,延陵无看不到方戬的样貌,却能感觉到他的心绪,只听她缓缓开口,“醉心与我讲,说方元帅想要见我。现下也见了,不知元帅可有一个令我满意的答案。”

      眼前的白衣人只是轻勾唇角,似笑非笑,却让方戬生出种心悦诚服信任于其的心思,一时竟将那份因尚未能想出缘由的焦虑忘却了,只是静静看着座上之人。

      延陵无自是能感受到那份一错不错的注视,却依旧不为所动,倒是身边的孑舞阳不高兴了。我们家无无,岂是这等凡人可以肆意窥看的?!

      孑舞阳这方两记深刻眼刀送过去,方戬还用了好一会儿才收到。
      定了定神,心下突然明朗开来,开口一字一句,好不稳妥,“在下已想好了答案,不管尊下是否满意,都不更改了。”

      “是吗?”
      延陵无似乎对他的坚定有些好奇,但语气又是意料之中,似乎完全没有意外,“那我便洗耳恭听了。”

      接下来,方戬深吸一口气,一字一顿道,“方戬是个粗人,粗心粗意粗思粗想,但即便如此,也有一人,是我想细细好生对待的。”

      “方戬一生不求其他。但求能让她的眼中有我,允我善待她余年。”

      方戬说罢,满腔的热忱似乎都积压在了胸口,只差一个纾解的对象。延陵无看不到他那一脸认真不苟的神情,却将那份情义体会得透彻。
      她又何尝不想如此。
      得一人心,白首不离。细待于其,相扶归老……
      可惜,天要作弄她,越是钟情,越是折磨;越是情深,越是痛苦。

      孑肆看到延陵无嘴角抬起一抹笑意,竟觉心口仿似被人拿钝刀捅了一下,虽不致流血受伤,却痛得厉害!
      延陵无笑了好久,笑得眼中几乎含泪。
      方戬隔着远,尚且有些察觉那双好看的眼瞳中晕起了水雾,比之方才的无神,仿佛多了些什么在里头。

      沉默良久,延陵无才开口,“元帅的一片真心,令人动容,今日一见确是值得。只是元帅要知道,你一心想要细待之人,无论是身份地位还是心绪情感,似乎都是阻挡元帅愿求的绊脚之石。”

      方戬听罢,也只是淡淡一笑,似乎早已看透,“我怎会不知,别说我们之间身份悬殊,便是无这地位嫌隙,她那样的人,便是让我再修十世,也是配不上的。那样的人,也只有,也只有……”方戬说到这儿,抬眼看了延陵无一眼,却是再未说下去。
      延陵无也不曾接续下去追问。

      也只有……你才配得上。

      不说出来的话,不代表听者不懂。但即便听懂了又如何,现实就是一把利刃,一块块地片下身上的肉来,鲜血淋漓了,才能看清骨架之下那颗沉钝多年的心,一如当初那般轰烈,一如当初那般痛苦。

      “若有一日,你能够得偿所愿。你愿意付出最深重的代价,去换取这样的机会吗?”
      延陵无的声音,就是蛊惑人心的靡靡之音,每个字节都仿佛插上了翅膀,一个个地飞进了方戬的耳朵,钻到了心里。

      这是何等的诱惑?!
      有朝一日,得偿所愿!这是方戬连做梦都不敢臆想的,他只敢在心底长久积郁的痛苦之下,才敢构想出一刹那的邪念。求而不得的痛苦,令他某一刹想要破开所有的阻拦,只求心意,将那人困在自己身边一生一世都好!

      方戬瞪大了双眼看向延陵无,而延陵无给他的表情,亦是万分的恳切,毫不带玩笑之意。
      “我……愿意!”

      方戬都不知自己是如何开得口,他怎会又怎能有那份胆量开这个口?!
      是否是那蛊惑的言语,化作了最丰沃的肥料,滋养了心底那一丝最阴暗的秧苗。一刹那的邪念,一刹那破土而出的臆想,在转瞬之间化作最可怕而有力的鼓动,鼓动自己朝着暗藏了多年心意去做,义无反顾,永不作悔!

      延陵无豁然而起,双目似乎是朝着方戬的地方看去,居高临下,静静盯视。

      这就是她想要的,她得到了!
      她得到了西王朝兵马大元帅的支持,她夺取了一个忠心耿耿,甚至时刻都愿为西缄攸豁出性命的忠臣的叛变,她收获了她想要达成所望的第一步!
      可为什么心下又会如此刺痛,仿佛冥界忘川之内的百虫啃噬,难以麻木,越发无力……

      延陵无步下两级台阶,来到方戬身前,低声而语。
      “你我并手,一同乱这天下。得成之日,天下归我,汝心属你。”
      言罢,摆袖而去,不做丝毫停留。

      方戬依旧愣在原处,等上许久才清醒过来,此时厅内只剩自己与李醉心了。
      李醉心笑脸迎他离开,这次,不曾再昏厥过去。即便是从后门离开也知道,此处乃是原影庄旧址,现下所属‘天下阁’。

      方戬离开了,但约定却已达成。李醉心成为了延陵无与方戬之间的联络者,现下方戬还无需做些什么,一切静观延陵无的进展,静待其命。

      延陵无短短半个时辰之内,便将西王朝最忠心于西缄攸的人,拉到了自己这边,悄无声息,杀人不见血。
      素来精通人情世故的孑肆,也不禁愈发对自家主人崇敬起来。

      人性,真是很难究透的东西。人心,更是世上最难驱策的东西。而他的主人,却有着看透人心的本领。
      这世上,再没什么,能比心底最隐藏的东西,更令人欲罢不能的了,越是求而不得,越是想要得到;越是埋藏深远,越是爆发得彻底。
      抓住了人心所向,便是抓住了最锋利的刀剑。
      世人杀人,用的是兵器;延陵无杀人,用的却是人心。
      见血封喉,不留痕迹,如此剧毒,用的却是她自己心口滴下的血。

      旁人无从得知,延陵无每收揽一个人,每朝她的目标走近一步,就要往自己的心口插上一刀。
      慢慢地,随着她越走越远,心口上的刀子,就越来越多,密密麻麻,捅得和马蜂窝一样。血流个不停,滴下来的血,便成了毒药,一边杀人于无形,一边侵蚀她自己。
      杀敌一万,自损八千;不,或许甚至是杀敌八千,自损一万。
      可她不在乎,她在乎的,只在她自己心底最深的地方,不给别人瞧。

      这种无异于自戕的对垒,棋局之上的两个人都自以为掌控了对方的步伐,亦步亦趋,想将对手拉进自己的包围圈。
      可她们不知道的是,自己所做的一切,除了在给对方落套,也是在给自己掘墓。

      没有人会用这种两败俱伤的方式去对弈的,傻子都知道要保住性命。可偏偏是这样两个绝顶聪明的人,非要两败俱伤,非要你死我亡,才开心,才满足……

      延陵无开始满天下的招募人手,无论是暗中布置的,还是面子上做给西缄攸看的,样样都亲力亲为。每一步,都拼着她的一口气,非要走到最好。
      西缄攸也开始想方设法地安插眼线,明里暗里。将影庄重新组织,在别处安置。每一个白天,西缄攸都是那个最冷面最英明决断的帝王,但到了夜里,却变回了那个痴了一般的傻子。

      延陵无一日清减过一日,孑飒三人眼睁睁看着延陵无越来越瘦削,这些年好不容易将养起来那些,短短时日也都消减去了,腕上骨头凸出来硌得她自己都疼,腰肢细得连孑舞阳一只手都能揽得过来。
      而且,兴许是这天都比不得仙狼山上宁静悠远,无论是空气还是环境都要混浊得多;加上先前的受伤与几次心绪上的大起大落,延陵无比在山上时体弱了太多。时长就能听到书房里传出来阵急促的咳嗽,声音的主人拼命想要克制,却只是咳得愈发厉害。

      孑飒三人看了心急得要命,却什么也做不了。
      延陵无做起事来,百匹马都拉不回头。她认定的,就一定要做到最好最完美。即便是上去帮忙,到头来,大事小事还需她亲身实践。
      这病来了,又没有时间没有精力去细心调养,加上本来底子便不好,只得越落越深。
      延陵无现下的身体,在孑肆看来,与当初从鬼门关前拉回后调养了不足两年时差不多。

      以这样的身体状况,带着病根,又费尽心神,这条命,延陵无算是豁出去了。

      以他们原本的设想,延陵无以一介凡人之躯,在仙狼山那清幽之处,以孑飒孑肆二人的照料与灵力修护,再无病无灾地生活个四五十年绝对没问题的。甚至,若她想要,他们也可以去寻些方法为她延命。
      延陵无一身灵力已废,想要再续亦是难极。但若只如一般修道之人修习,加上灵物辅助,活个百岁甚至千岁都未尝不可。

      但看看现在,身处世间最纷乱浑浊的地方,每日每夜呕心沥血,罔顾身体!这样下去,十年都是未知之数!
      延陵无已赔了她与天地同存的寿数,现在又要将她所剩无几的有限时光一点一点消磨殆尽。
      为了什么?!
      只为去时,西缄攸可以将她残存的余念消解,从此忘了延陵无,忘了这段情爱,合乐余年……

      何其可笑!
      一个人以命相搏,只为对方忘了她。
      这么不划算的事,便是傻子也不会做吧。
      可延陵无就是如此傻的一个人,面对西缄攸,她将自己的所有,包括性命,都拿来爱了她。
      剩下的那些,竟是连个傻子都不如。

      可她乐得其所,终有一日,也会死得其所。
      于她而言,还有什么比爱西缄攸爱得如痴如狂,如疯如傻,更好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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