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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天生贱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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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西郊外的一处清雅别院内,西楚尧正与洛夙在庭院中闲观落花坐饮茶。忽听小厮来报,说醉心楼的老板娘求见,话音刚落,人已经到了自己眼前。
昨夜宫中大火之事二人自然知晓,延陵无这一茬确实冲动了,而西缄攸的反应却是让西楚尧非常兴奋。她也料定延陵无经此必会来找自己,只是却没料到会这么早。
三人也不多话,径自出了别院,坐上李醉心带来的马车,一路飞驰很快就到了天下阁的后门口。
下车进门,一番转折来到了延陵无的院中。
同时便见院中孑飒抓着飞来的一只信鸽,从后脚处取下一截纸条。抬头见到三人,朝她们点了点头。
几人一同进了房中。房中燃着好几个火盆,暖融融的,可靠坐在床上的人却仍然透出一股冷寂来。
孑飒上前,展开纸条,为延陵无念上头的字,“攸已有察觉,你自己小心。”
孑飒声音不轻不响,并不刻意隐瞒什么,屋内的人都听得见。会这么与延陵无说话,会这么称呼西缄攸的,阖宫上下也不过虚辰了。
“这就是你这么急找本王来的原因?”,西楚尧看着延陵无苍白的面色默默开口。
延陵无轻轻点头,开口,声音尚能透出几分虚弱喑哑,“昨夜,我与她本有机会破镜重圆,可惜功亏一篑,是我自作孽,也怪不得她。我已经没有第二条路可走,你们也都听到了,我现在,只能进没得退。”
“那你想怎么做?”
西楚尧很好奇这个刚从鬼门关前抢回半条命的人,面对这盘虽两军僵持锋芒毕收,但随时都会爆发的棋局,下一步会怎么走。
“这就要借尊夫人一用了。”
延陵无此话一出,西楚尧立时就变了脸色,放在身侧的手猛握成拳,眉头紧皱,眼中杀意毕现!
洛夙适时得握住了西楚尧的手,转眼安定于她,且听听延陵无的计划。
延陵无听到了西楚尧的心意,哑然失笑,“听闻王妃是医学世家出身,从小就遍读各类医书,包括一些失传已久的医术技艺都识得,可谓医毒双全。”
洛夙听完浅浅一笑,“过奖了。只是家父藏书甚多,我儿时闲来无事,随意翻阅罢了。”
“王妃不必谦虚。其实我也不需王妃为我做甚,只需稍稍适时提点,更是毫无危险可言,王爷大可放心。”
“你要夙儿为你做什么?!”,西楚尧仍是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就好像延陵无如果说出任何让她不满的话语,她都会立刻翻脸!
“我只需王妃做我的医师,并将我的病情伤情,统统告知西缄攸。”
二人皆感惊讶,延陵无这又是唱了哪一出啊!
延陵无能察觉出二人的诧异来,随即解释,“我这么做,自然有我的原因。我需要为自己的凡人之躯编造一个理由,而要让西缄攸相信这些,就只有王妃来做这个见证了,当然个中也需要王爷的配合才行。”
西楚尧听完,觉得勉强还可以接受,便问,“什么时候办事?”
“自然是到了晚间才好。王爷与王妃此刻被我请来的,门外的影部怎么也得一时三刻才能报到她处,探病问诊,怎么也得个把时辰不是。”
延陵无依旧保持着她的笑容,“王爷爱王妃心切,我又怎么好陷王妃于险地。王爷自可放心,延陵无做事,但求问心无愧,便是算尽机关也不会伤害有情之人的。”
西楚尧与洛夙看着这个依旧虚弱惨淡的人,明明刚刚死里逃生,竟这么快就开始计划后续的应对之策,算计到每个人,包括她自己,又能精打细算,又能在达到目的的同时保他人无恙。
真是玲珑心窍。
这一整天,西楚尧与洛夙都得待在天下阁中。其实就是在延陵无所住的中庭院附近转悠,再向外扩散出去就是天下阁内其他来自妖界中人办事的地方了。
孑肆有领着她们粗略地逛一圈,原来不知不觉当中,延陵无的天下阁已经在短短数日之间,侵入了天都内大大小小的各行各业,恐怕现在街上到处都是天下阁散布的眼线了。可以想象,皇宫之中自是只会多不会少。
午饭过后,洛夙真的有给延陵无把脉,毕竟是医者天性,仁心所在。延陵无的脉象仍是极弱,断断续续甚是轻缓。延陵无也不与她们隐瞒,自己的身体是什么样,便是什么样。
洛夙也只好嘱咐她要多休息,少算计。还为她开了剂补血养气的药方,孑肆看过后觉得与延陵无体格并不相冲,便吩咐药房去办。
许是失血过多的缘故,延陵无服过洛夙的药,很快就睡着了。孑舞阳就陪在她身边,守着她安睡。
一整个下午的时光,孑飒孑肆也有自己的事要忙,便吩咐了院中一名管家在暗中伺候着,所以便也无人来打搅二人。
那名管家在花园凉亭里给二人备上茶具茶叶糕点,便退下了。
洛夙煮了茶,与西楚尧一道饮茶赏花食糕点。
天下阁内就像当年的遥水居一般,四季常春,什么花都会开,枝繁叶茂的。但这片花园中开得最多的还是樱花。
雪色一般的重樱,长得极高,如一片片华盖将这繁花似锦的后园衬得清高。
茶叶也颇具特色,是妖界带来的种子,种在天下阁的后山腰,和人间的茶有极大区别,味道却是绝佳,足以令人一试难忘。
与情人相处的美好时光,总是过得很快,院中温和舒适的天气,鸟语花香的景致,竟令人完全感受不到天都的敬肃与压抑。
不知觉中便日落西山了,夕阳缓缓照射下来,满园的樱花颜色似都变得暖了些,从原本的清雅中透出一点点妖媚的感觉。
走廊尽头传来徐徐的脚步身,转头,便见是延陵无醒了,披了件白尼大衣,由孑舞阳搀扶着正走来。
在院中坐下,延陵无还未开口,洛夙又忍不住医者之心了,“你现在是病人,身体虚弱,怎么不好好休息,出来吹风于你的身体只会更加不好!”
延陵无端起面前一盏洛夙砌的茶,呡了一口,笑着称赞,“王妃的茶艺原来同医术一般高绝。吃了王妃开的药,又睡过一觉,已然觉得好多了。”
“好多了又如何?你的体弱是早年就带下的,若不好好调养只会越来越差!你怎可如此糟践自己的身体!”,洛夙几句嗔怪,又不禁引得延陵无笑起来。
“不才得王妃关心,真是有幸,只是恐怕,王爷会吃醋吧?”
说着,还不忘转头向西楚尧的方向望了望,眼中笑意难掩,“我自己的身体如何,我非常清楚。七年前捡回一命,延陵无便知自己绝活不过二十年。而这二十年也是建立在隐居避世的基础之上。而今我不得不与西缄攸相斗,算算已去的那七年,保守估量只怕还得减个五年吧。不过至多七八年的寿命,再如何珍惜也只是这样了,糟践与否,又有何差别呢?”
院中一时沉默良久,西楚尧忽然觉得眼前这人真贱!至少她还从未见过如此喜欢作践自己的人!
西楚尧怎么想便怎么开口,这是西家人一向的脾气,“延陵无,你还真是贱。”
这回,换身边的孑舞阳不乐意了,这人居然敢骂她最喜欢的无无!
“你干什么骂我家无无,混蛋!!”
延陵无伸手给孑舞阳顺了顺毛,不怒反喜,“其实我也这么觉得。只是不知王爷所说的贱,是指哪个方面呢?”
西楚尧听了这话,简直想给她俩巴掌!这人脑子是进了水还是怎么,居然有承认自己是贱的?!
“还真是贱去骨子里头了!就说一点,怎么你无论遭遇如何,都能笑以待之,而你这笑又并不浮于表面,确是发自真心。即便时间场合再不对,你都能笑。是不是哪天西缄攸要亲手杀你,你也只会对着她笑哇?!”
不出所料,延陵无仍是笑,甚至笑得更畅快了!
“王爷说得好啊!我便真是已经贱入骨髓,无药可医了……只是从前,我并不那么爱笑的。说来也有趣,我大抵是这世间唯一一个没有心的生灵,我不明白万物开心为何、伤心为何,万千生灵于我,不过蝼蚁草芥。是她,教会了我情为何物……她说过,她喜欢看我笑的样子,我也一样。我用天地同寿换人间无恙,只是为了能让她快乐地活下去,只可惜……”
延陵无顿了顿,又饮了口茶,洛夙听到这里已有些克制不住心中酸楚,原来自己竟如此幸运,可以与所爱之人平安相依,已是连神明都要羡慕的了。
“若是哪日她要杀我,那我必然也是要笑的。我想她永远都能记得,在最后一刻,延陵无仍是对着她笑,是她曾经最喜欢的那个模样……或许,我就是天生贱骨吧。”
延陵无说完这席话,太阳也落到了地线尽头,只剩最后一丝烈红残光,正巧照射在了延陵无的后背,将她带笑的面容隐在了晦暗之中。
而后华灯初上,院中烛火点燃,厨房做了些清淡的菜色上来,延陵无与西楚尧洛夙就在亭中一道用了晚饭。
洛夙看她食欲似也不好的样子,说了几样适合她吃的东西,嘱咐孑舞阳记下,今后要隔三差五做给延陵无吃。
一顿晚饭吃得还算谐静,桌上轻声说笑,聊得也算开心。
洛夙今日似乎医者的自居感爆发了,不断指示着延陵无的饮食起居该如何注意。看得西楚尧都吃味了,到末了还是延陵无点明,闹得洛夙都有些脸红,甩了西楚尧两个飞眼,嗔怪她乱吃飞醋。
饭后,二人一道送延陵无回了屋,洛夙再次给延陵无把过脉,见无异样,便嘱咐她早些休息,随后与西楚尧一道告辞,准备入宫了。
延陵无让孑舞阳送二人离去,房中终于只剩下延陵无一个人。
再次伸出右手触向那处伤口,疼痛犹在,闭上眼,晨间尚处昏迷之时的场景再次涌现。
迷失的黑暗之中,只有那一只手,那一个怀抱,是自己可以回头的依托。只有抓紧了那只手,埋入那处怀抱,才有机会回头,才有机会重来。
只有放得下一切,才能有这机会,所以,她甘愿做这天生贱骨之人。